皇凰梦

　　我看着阿大睡梦中依然紧张的握着双手，眼角的泪不停地流，我便心如刀割。
　　御医说只是惊惧过度，还有些许的饮食不济才会晕厥。
　　我虽说松了口气，然而看着孩子如此煎熬，心中自责不已。
　　“夫人……”
　　秀竹端了药来，我本想亲自给阿大喂药，然而秀竹却回禀道，
　　“紫微宫想见您。”
　　“……”
　　我的头顶绑了绷带，如今的模样极度狼狈，我疲惫不堪，却不曾想到阿史那悉昙竟是现在想见我。
　　今夜发生的事她不会不知道，然而本应与我们一道的阿史那悉昙自始至终却从未说过一句话。
　　我的心早已冷了半截，而如今她却找我，我心中冷哼，难不成竟是想找我摊牌么？
　　我早已不抱希望，看了一眼似乎沉浸在梦魇中的阿大，心下一沉，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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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微宫有种与众不同的森然气息，大殿被阿史那悉昙清空，空荡荡的唯有微风扬起的帷帐，映在昏暗的烛光之中，气氛甚是阴沉诡异。
　　我的头仍是晕的，烛光在眼中映射的昏黄不清，我扶着门框踏进大殿，身后的大门便被哐当一声紧紧合上，唯留下重重回声。
　　我努力打起精神眯起眼睛向前看，远远的，在正座上，阿史那悉昙一个人静坐着，双手撑着几案，沉静的看着我。
　　她碧蓝色的瞳孔如同湖水，明眸善睐，却深不可测。
　　我对上她的眼神，一时间静默。
　　那如波的眼中却是映着一束慑人的光，她微眯着双眼，想将我看透。
　　我心中冷笑，然而脸上却越发的沉静淡漠，我知道以静制动才会让她捉摸不透，才会让她惧怕。
　　我上前两步，恭敬的跪下，稽首，唱和道，
　　“妾独孤氏拜见太后。”
　　“请起。”
　　她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却是显得格外的高远。
　　我顺从的站起，谦卑的站在殿中央。
　　我与她皆不发一语，就是这样僵持着，谁也不愿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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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阿史那悉昙身边的贴身侍女从殿后出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我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试图听出几分，可是却什么也听不到。
　　阿史那悉昙微微听罢面色缓和几分，摆了摆手让侍女退下，终于抬起了眼睛，问道，
　　“如此看来，我们的关系破裂了。”
　　“……”
　　我抬起眼睛，嘴边微微一笑，说道，
　　“从来都是我们依附太后，若是有朝一日太后厌烦，自然弃若敝履。”
　　“看来是了。”
　　阿史那悉昙点点头，站了起来，朝我走过来。
　　她站在我面前，平视着我，问道，
　　“你没什么想说的么？”
　　“……太后想妾身说什么？”
　　我问。
　　阿史那悉昙的眼眸中没有欢愉，她凝视着我，半晌说道，
　　“为了先帝，哀家只能保天元皇帝。”
　　我的眼里猛然蹦出了一抹凶光，心里冷笑。
　　果然如此，或许是阿五，或许是我们在军中安插人手，亦或许是普六茹坚在朝堂之上所做的收买人心之举，促使阿史那悉昙最终决定放弃与我们的同盟，暗中给了我们如此阴冷一箭。
　　“太后……您不怕天元皇上对付您么？”
　　我并不是挑衅，而是真心的疑惑。
　　阿史那悉昙观察我许久，她似是从我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真诚。
　　半晌，却是垂目淡然一笑，说道，
　　“这是先帝的意思，为了他，哀家可以不要孩子，如今为了他临终嘱托，哀家同样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
　　不要孩子……
　　我睁大了眼睛，她……她竟然知道！
　　她看着我惊讶的目光，说道，
　　“先帝未曾隐瞒哀家，这都是哀家自己的选择。”
　　我不敢相信，我不相信有这样的傻女人，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明知道政治婚姻的残酷，却依然可以这样义无反顾的为他飞蛾扑火。
　　这……
　　这是什么样的爱恋……
　　“呵呵呵呵……”
　　半晌，我突然笑了出来，我突然觉得我们好傻。
　　为了宇文邕，她早已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我们却以此来奢求与她坚不可摧的同盟，实在是痴傻可笑……
　　果然，最让人猜不透的，是人心啊……
　　“太后……所以您一开始……就在引我们入您的圈套么？”
　　我笑着，并不是悲哀，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可笑。
　　阿史那悉昙的面上早就没有了笑容，她眼中的湖水结成了冰，冷傲的点点头，说道，
　　“你们随国公府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哀家也清楚。之所以留你们到现在，也全是因为先帝。否则，哀家根本无法容忍你们的存在。”
　　！！
　　一件又一件让我全然想不到的事情从她口中说出，我拼命告诉自己冷静，可是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阿史那悉昙从我眼中看到了拼命隐藏的惊惧，而她的怒意也随之映入了眼帘。
　　“你可是知道，先帝临死前仍是不让哀家动你，动你们随国公府？”
　　阿史那悉昙咬牙说道，
　　“哼……哀家本是不甘，可是他的理由却让哀家无法反驳。朝堂错综复杂，为了保住天元皇帝的位子，我只得留下你们。”
　　我看着她，震惊，愧疚，又有一丝感动……
　　与其说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她，不如说我更不知如何面对死去的宇文邕。
　　突然想到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心中猛然一痛，不由自主的用手扶住了胸口。
　　阿史那悉昙侧目冷眼看着我，说道，
　　“你可是后悔了？”
　　“……”
　　我闭着眼睛，不发一言。
　　后悔……
　　我后悔么？
　　我问自己，我本以为自己如今难以言喻的心绪便是后悔，可是我却发现，我别无选择。
　　我后悔么？
　　不……我不后悔……
　　我愧对宇文邕，可是我却不后悔。
　　这是一道不需要思考的选择题，在他与随国公府之间，无论再来多少次，我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随国公府，选择我义无反顾保护的家。
　　我的愧疚，也就只有是愧疚了……
　　……
　　我睁开眼睛，看向阿史那悉昙，嘴角浮现了一丝平静的笑容。
　　阿史那悉昙看出了端倪，却好似意料之中。
　　她看着我，半晌不言，却是渐渐浮现了淡淡的凄凉绝望。
　　我不明，她嘴角抽搐着，不知该是哭还是笑，
　　“呵呵呵呵呵……”
　　最后她还是笑了，好似方才我那种自嘲的笑容。
　　她闭上眼睛微微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哀家问先帝会否怨恨你，可是先帝却摇了摇头。他说你不会愧疚，而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欣赏你……”
　　终于，这句话触动了我的心弦。
　　对于宇文邕，我终是恨不起来，他留在我心里的，永远是那副运筹帷幄，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度，还有我与他之间那份若有若无的相知之情。
　　“哀家与天元皇帝不会处置你们，但是你们也不能呆在京城了。”
　　阿史那悉昙眼神犀利的看向我，
　　“只要哀家在，丽华不会被废，尉迟炽繁也不会代替她，但是你们必须离开京城。”
　　离开京城，便是前功尽弃。
　　离开京城，便是将自己的生死彻底交给阿史那悉昙和宇文赟，便是将阿大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离开京城，便再无翻身之日。
　　想起弘圣宫里备受煎熬的阿大，想起宇文赟一次次的暴怒和虐待，想起这么多年我与普六茹坚一同经历的风风雨雨，想起无数个夜里萦绕在梦中血流成河的独孤府……
　　纵使如今大难临头，可……
　　可我如何能代替普六茹坚做这个决定？
　　我如何能就这样为自己做了决定？
　　我没有说话，浑身僵硬，双手不由得攥在一起。
　　我不想就这样放弃啊……
　　阿史那悉昙却是背过身去，毫无温度的说道，
　　“随哀家来。”
　　言毕便抬脚走出了紫微宫。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股绝望悲凉的气息涌来，我强忍着一涌而出的情绪，随她一同离开。

《皇凰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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