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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城
我们连夜奔袭,不眠不休。冲过潼关,便一路沿汾水向东北而去。
沿途官道上人流冗杂,大部分是携家带口逃往关中的难民,以及趁机发战争财的商队。
时不时,还会碰到散兵以及撤退回去的残兵旧部。
这些士兵虽说受伤,然而面上却并不沮丧。此次征伐势如破竹,以宇文宪为首的大周军队勇猛异常,战无不克。
齐国显然并没有接受上次周齐大战的教训,仍是匆忙应战。
他们临时征壮丁入伍,周军攻击哪里,便带人阻截,全然没有总体的战术战略,更不要说一直在晋阳与冯小怜把酒言欢的高纬了。
很快,十一月初一,我和梅子便到了姚襄城。
这一路,我几乎是在马背上度过,甚至未曾洗过一个澡。然而这股劲头却已然多年未有。
这可是改变人类历史的战争,不仅是宇文邕,不仅是大周,更是整个天下,都站在了历史的十字路口。往东还是往西,皆在一念之间。
“夫人,今夜是在姚襄休息一晚吗?”
梅子问道。
“不,我们要立刻出发。”
我和梅子并未进入姚襄城,如今城中几乎无人,全部是整装待发的驻兵。
我们一路都躲着周军,生怕被发现,否则怕是第二日宇文邕和普六茹坚便会知晓我在何处。
此次我擅自出逃,想必孩子们一到独孤府,独孤善变会立刻派人知会普六茹坚。若是被他抓到,我的所有计划都会泡汤。
幸好此次梅子留了个心眼,虽说如今独孤陀帮忙打理黑衣,然而梅子还是留了几条线并未告知独孤陀。
而一直负责寻找独孤罗的那一线,便是独孤陀不曾知晓的。否则独孤陀定然知晓我此行前去何处,一早就派人把我抓回来了。
我们绕过了姚襄城,直接去了姚襄城东北那个我当年曾经被捕的客栈。
已经过去了四年,那个客栈是否还存在,都已然成为了一个未知数。然而我仍是不死心,万一那把剑还在呢……
寒冬的黄河水变得干涸,这里也不似当年那般一息尚存。
我所看到的只有荒芜凋敝,死气沉沉。
虽是艳阳初升,然而这里仿佛是永远照不到的黑暗,人世间与地狱毗连的那一处交合场……
房屋已经破败不堪,屋顶的草料拂袖,满地的腐败枯树,甚至有着一股腐尸的恶臭。
噶……噶……
乌鸦粗劣嘶哑的声音,黑暗腐朽,与这里相辅相成。
我震惊于眼前的破败,下了马。梅子随我一同下马,警惕的挡在了我身前。
“进去瞧瞧。”
我深吸了口气,跨步向前。
我轻扶栅栏,本想推开,然而腐木易碎,轻轻一推就在我手上碎掉了一块。
我心中一寒,看了梅子一眼。
梅子点点头,抬脚踹开了栅栏。栅栏随之崩坏。
院中的几间房子还可见。
只是墙上的夯土已经掉落殆尽,许多处都只剩支撑房子的木桩。冷风刺骨飘过,挂在窗边门框上的房门和窗户被吹打的啪啪作响。
我不浪费时间,直径走向了我当年所居住的房屋。
门一推便掉了下来,扬尘而起,我不由得被呛了几口。
环顾四周,这里已经被砸的乱七八糟。
看来我们走后,这里曾经有许多人光顾过,也被打砸。
我直径走到塌掉的床榻旁,掀开腐掉的铺盖。
果然……
我心中的希望被浇灭,眯起眼睛冷冷的看着空荡荡的床榻,怒火中烧,握紧了拳头。
梅子走到我身边,看了一眼,也倍感失望。
我紧抿着嘴唇,心中很是不快。如此,便不知要废多少心思,才能寻到那把剑了……
梅子见我面色冷峻,一言不发,劝道,
“夫人不要忧心,等我们回去,奴婢便派人去寻。纵然寻遍天下,也定将那把剑找到。”
我没有看她,然而却并不对此抱有太多的希望。
毕竟当年将这把剑留下,也是我的过失。
我心中不快,更是为当年的决定懊悔。
只是,后悔的话,我是说不出口的。
“……走吧……”
我最后看了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
梅子在我身后叹了口气,也随我而出。
我与梅子走到马厩,正准备上马,却看到房屋后面好似多了些什么东西。
我心中存疑,与梅子对视一眼,前去查看。
“这是……”
梅子倍感惊讶,走上前去。
这是两个并列在一起的土堆,前面供着水果还有焚香,土堆前立着一个木板做的墓碑,上面写着,
“爹娘之墓”
“……爹……娘之墓?”
我看着歪斜的字体,还有这莫名其妙的墓碑名,若有所思。
“夫人,这香还有余烟,水果也是新的,想必祭祀之人并未走远!”
“以此来看,走了约莫一日……”
我沉声道,
“况且我们并不知晓他是往东还是往西,如何再找……”
“……”
梅子知我所言有理,无奈的垂下了眼睑。
“……”
我虽说心中万千不甘,然而已然无可奈何。
此行是找到独孤罗,我不想再浪费一分一秒。
我深吸了口气,心意已决。转过身,跨上马背,毫不犹豫的驰马离去,再未曾看那里一眼。
*****************************
平阳与姚襄不过几十里,当日中午,我们便到了平阳城。
为了不让普六茹坚发现我们的行迹,途中梅子并未与线人联系。而到了这里,虽未进城,梅子已经得到消息,独孤罗竟然加入了这里的周军,一同驻扎在平阳。
“夫人,若是我们进城,必定要核验身份,如此公子定会知晓我们在平阳。”
“哼,都到了这里了,他还想将我们赶回去不成?更何况如今战事紧张,他至少三两日才能知晓我们在这里,到时候,想必人已经找到了。”
我不甚在意,牵着马直径去了城门口。
平阳城已经建了工事,驻军把持城门,难民皆被挡在了城外。
“不要留在这里!皇上有令,去旁边领赏,一路向西!入了周境再做休整!”
一个嗓门极高的士兵站在台子上,对着下面的难民高喊。
“将军,您看我家孩子如今病了,实在是抗不到黄河边了……您就行行好,让我们进去休息一下可好……”
一位妇人怀里抱着一个昏睡不醒的男孩儿,苦苦哀求。
那士兵跳下台来,走到妇人身边,用手去探孩子的额头,皱起眉头说道,
“这么烫……”
言毕,立刻回头道,
“去,把营里给伤患用的治热病的药拿来一些,给孩子吃点。”
立刻有士兵离去。
那士兵回道,
“请您体谅,不是我不愿意收,而是上级命令,此地绝非安全的庇护之所,留在这里怕是大人孩子都会有危险。等吃了药,还是带孩子赶快离开。”
“呜呜呜……”
那妇人哭的伤心,只得哀求道,
“求求您……求求您……”
药很快拿了过来,士兵又跑到台子上喊道,
“大家拿了银两,尽快西去。”
孩子吃了药,士兵又递给他母亲约莫七天的药。妇人知道所求未果,只得叹了口气,抹着眼泪抱着孩子离开。
众人见妇人离开,也不再停留,一个个拿了钱便朝西而去。
“梅子,这是怎么回事?”
我问道。
“方才与黑衣联络,好似高纬正带着大军朝平阳而来。”
“……”
我听罢皱起眉头,沉思不语。
“奇怪的是,皇上并未多做抵抗,而是已经带人撤退回大周了……”
“什么?”
我睁大了眼睛,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蹙眉想着,道,
“那为何这里还有这么多驻军?就连梁士彦都封了晋州刺史……”
我的脑袋飞快的运转……
突然想到当初与宇文邕的对话,七国之乱……
七国之乱……
七国之乱!
“他……他把这里当梁国?”
我恍然大悟,却又不愿相信。
“……沿途只有平阳这座大城可以抵御齐军……只有这里!”
我摇着头,却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宇文邕把平阳当做另一个梁国了!
“梅子,齐军大概还有多久到?”
我心头一紧,拉住梅子问道。
“夫人……”
梅子犹豫片刻,道,
“其实,齐军五日前便已出发,算来最晚明日一早一定会到!”
“什么……”
我睁大眼睛,犹如当头棒喝。
这该如何是好,若是留下来找独孤罗,很可能我和他都留在平阳。但若是不去找他,难道让他留在这里送死吗?
“快!快!安排乡亲们进城!”
突然,后方斥候骑马而来,士兵们马上移开工事给斥候放行。
城门口的士兵听令,立刻敞开大门,放下吊桥。方才在台子上的士兵高声吼道,
“乡亲们快进城!”
城门下的百姓听罢乱做了一团,也无人顾忌银子了,一股脑的开始往城里冲。
我和梅子被人流推挤着,一同往城门口涌去。
“夫人!夫人!怎么办?”
梅子叫道,
“没办法了!进城!”
我死死的抓住梅子的手,也不知我们的马匹去了何处。
事到如今,齐军压境,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百姓们一同被送进了平阳城,城门立刻合闭,吊桥吊起。
我从未进过平阳城,不知晓以前这里的模样。
然而如今街上已无百姓,只有整装待发的士兵,沿街大门商铺紧闭。士兵们整装待发,面色冷峻,等待的便是上级命令,以命护城。
“乡亲们,快跟我走,齐军马上就来了!”
有士兵前来带着百姓一同离开,而我却站在原地不愿离去。
我正死死的盯着正在登上城墙的士兵,想要看清楚他们的脸。
“这位夫人,请跟我们走。”
一个士兵见我不动走到我身边。
我不理会他,继续盯着那些士兵。
“夫人!”
那士兵见我无动于衷,些许不快道,
“请快些随我们离开,否则耽误将士们,夫人如何担待的起?”
我没有看到独孤罗,心中越发的不安,我紧抿着嘴唇,神色变得极度不耐烦。
“夫人……我们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我们还是先走吧……”
梅子劝我道。
我知道他们说的都对,更清楚这一战的重要性。
可是,若是独孤罗在这些将士中,若是他牺牲了……
我岂不是见不到他了!
“夫人……”
梅子见我似乎有些动摇,劝道。
我紧咬住嘴唇,逼迫自己以大局为重。
无论如何,独孤罗一个人的性命,岂能和这全城百姓相比?
我的嘴里渐渐尝到了血腥味,我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回过身。
“走吧……”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睁开眼睛。
那士兵见我改变心意,松了口气,说道,
“夫人这边请。”
我强颜欢笑的对他点点头,目光移下,却驻足在了他的腰间。
“!”
我惊讶的张开了嘴,震惊地盯住了他腰上的佩剑。
“夫人走吧。”
梅子拉起我,随着这士兵一同往城中心的空地而去。
“这位将士,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过神,快走几步,赶上了这个士兵。
其余的百姓都已经先行而去,只有他带着我和梅子一路前行。
“我叫秦敛。”
那士兵道。
“你是不是姚襄人?”
我问道。
“!”
秦敛略带惊讶的回过头问道,
“夫人如何知晓?”
“你爹娘是不是在姚襄城东北开了一家客栈,四年前被齐军所杀?”
“!”
秦敛停下了脚步,却并未回头。
“这把剑……你从哪里得来?”
我见秦敛不言,走上前问道。
秦敛低垂着头,我看不见他的面容。然而他浑身紧绷,想来是在拼命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
“你爹娘被杀的时候,我就在一旁。”
我沉声说着,语气中却并未有过多怜悯,而是带着一丝的冷酷。
“!”
秦敛抬起头,双眸通红,好似可以淌出血来。他震惊的盯着我,愤怒的样子好似可以食人。
“他们告诉我,他们的大儿子被齐国征兵,小儿子不知所踪。因为周国不用汉人,因此将第二子送去了大周。你可否就是他们的二儿子?”
我问道。
“当年我爹娘……是死在你面前的?!”
秦敛强忍着怒意,咬牙切齿道。
“我们皆被俘,你爹娘为了救我们,请求齐军开恩,然而齐军统领尉相愿却杀了他们。”
我的眼神里充满杀意,语气冷若冰霜,
“他的理由很简单,你爹娘年长,作为战俘也定会拖累他们,因此才将他们杀死。”
“啊!!”
秦敛死死的盯着我,突然爆发出了一声怒吼!
他一拳打在一旁的墙上,力气极大,额头上,手上爆满青筋。
我在一旁冷眼旁观,不发一言。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秦敛怒道。
“当时,我将一把盘龙剑放在了客栈衾席下。那把剑对我至关重要,我一定要找到它。”
我冷言说道。
秦敛回过头,看了一眼腰间,条件反射的按住了自己的剑。
“这把剑不行!”
“为何?”
“这是我在爹娘客栈找到的,这是他们留给我让我帮爹娘还有兄长小郎复仇的!”
“……”
秦敛神色决绝,充满了视死如归。他的手死死的抓住剑柄,吼道,
“不战胜齐国,我绝不让它离开我!”
“……”
轰!
我还未言语,城门方向便响起了号角之声。
“小心!”
秦敛突然惊呼一声,拉过我就隐在了一旁的建筑物后面。
梅子伸手敏捷,一同闪了过来。
只见箭如雨下,嗖嗖的扎在了一旁的土路上。
“快随我走!我把你们送去,要立刻去城楼上!”
秦敛拉起我,便想离开。
“等等!”
我话音方落,便随手拿起一旁放着的一块木板,说道,
“你去吧,我们可以自己过去!”
“你们行吗?”
秦敛道。
“放心,”
我说道,
“你好好杀敌,保家卫国!”
“……”
我神色坚定,毫不犹豫,秦敛些许意外的看着我。
“这把剑是我爹给我的,当年六镇起义,曾陪他浴血杀敌。希望你拿着这把剑,割断敌人的喉咙!”
“……”
秦敛仍是未曾反应过来,我坚定的对他报以微笑。
过了片刻,他好似突然清醒一般。用了的点了点头,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剑柄!
“放心吧!”
他笃定的说着,转身冒着箭雨便朝城门而去。
我和梅子目送他远去,深吸了口气。
“夫人,我们快走吧……”
我点点头,举起木板随着梅子一同去了城中心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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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一触即发了,平阳就是当年的梁国。为了寻独孤罗而来到这里的阿罗,最终无可奈何的被推进了平阳城。
这座孤城将会经历什么,所有的人都不知道……
秦敛是那对老夫妇的儿子,他带着对阿罗和独孤罗都至关重要的盘龙剑。
阿罗还是有大局观的,自己的私利在历史洪流面前,一文不值。
她果断的放弃了抢夺那把剑,也放弃了寻找独孤罗。
这一点大局观,是她能最终坐上二圣位置的重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