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凰梦

　　我们行驰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日的黄昏，接近了平阳。
　　杨素并未带我们进平阳城，而是绕过了平阳，跨过汾水，到了汾水西岸。
　　过了汾水，一行人似乎轻松不少，放慢了脚步。
　　如今到了平阳，我的心情却异常紧张起来。
　　相隔近九个月，对我来说，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
　　一切种种，大喜大悲。算是经历了人世鲜有的悲欢离合。
　　每每看着别人夫妻如胶似漆，我心下里除了羡慕，便只有思念。
　　我常常一个人在暗夜里躲在被窝里默默流泪，我的脆弱见不得光，只有在他面前，才能毫无顾忌的释放出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我日日遥望着月亮，想着他或许此时正与我同赏明月，心中带着无比的思念，才会心下稍安。
　　这么多日日夜夜，我数过了多少个月圆之日，才终是盼来了今天，我早已不敢想象。
　　然而刻骨的思念真的到了见面的一日，却突然紧张起来。
　　见到了他，我该是哭还是笑？
　　我的容颜憔悴，被他看到，他会否失望？
　　他若是见到了我，只是聊表心意，那我该当如何？
　　他会不会因我常日不在身边，寂寞难耐而在府里养了其他的女人？
　　……
　　越来越近，却让我胡思乱想，心烦意乱。
　　我一边失落于他不在平阳，一面又庆幸自己没有这么快见到他。
　　“夫人……夫人……？”
　　我的心思被杨素打断，他歪头瞧着我，见我回过了神，笑着问道，
　　“想什么呢？”
　　“……没什么……”
　　我摇了摇头，不自然的说道，
　　“果儿也经常走神，每每在下问她，她也是这样顾左右而言他。”
　　杨素了然的说着，全然看透了我的心思。
　　“呵……”
　　我听罢也是一笑，很快整理情绪。便是让杨素，也看不出破绽，
　　“妾身在想家人可是安排妥当，孩子们是否还好。”
　　“夫人的郎君女郎们都好，在下常常随果儿去府上探望他们，”
　　杨素说道，
　　“郎君们都很聪慧，尤其是夫人的二郎君，聪明伶俐的紧，果儿可是喜欢的要命。果儿几次背着普六茹兄问他愿不愿意跟我们回家，都被他’严辞拒绝’了。”
　　“这个果儿，竟是背着我想偷偷拐走我的阿藦？”
　　我状似气愤的说道。
　　“哈哈，阿藦小郎虽是拒绝了果儿，却是认了果儿和在下为义母义父，”
　　杨素道，
　　“在下可是要好好疼阿藦小郎了。”
　　“既如此，那以后阿藦可是要杨使君好好照顾了。”
　　我听罢，顺水推舟的说道。
　　“这是自然。”
　　杨素满面春风的说道。
　　“那丽华可还好？”
　　我问道。
　　“太子妃出嫁可是大事，宫里和随国公府准备了大半年，”
　　杨素道，
　　“只是太子妃说，若是夫人不在，她绝不进宫。为这事，随国公和太常寺卿可是闹了许久的不愉快。后来皇后出面，下旨说等夫人回京，便立刻寻了吉日入宫便是。”
　　“……”
　　我听罢，却是心下胆寒。
　　阿大也是太过骄纵，竟然连入宫之事也如此胡闹。弄不好，不仅会惹恼皇上和太子，更是会让别有用心之人有机可乘。
　　杨素见我面色不好，安慰道，
　　“夫人不用担心，皇上也提过此事，说婚事唯有双亲在，才能获神明庇佑，让大家别再议论此事。”
　　“……那便好……”
　　我勉强笑着，说道。
　　“哦，对了，”
　　杨素好似想到了什么，说道，
　　“夫人是否还有个总角之交，高昭玄高使君？”
　　“……”
　　我听到杨素提起高熲，心中猛地一抽，不自然的说道，
　　“没错，他……可是有何事？”
　　“那便要恭喜夫人了！有此故交，便如虎添翼，日后怕是人人都要求着夫人和普六茹兄了。”
　　杨素转过头看着我笑道，
　　“在下日后若是劳烦夫人，夫人可切莫拒绝啊。”
　　“这是何意？”
　　我问道。
　　“高兄如今可是皇上器重之人，刚回长安，便被皇上赐府居住。”
　　杨素回道。
　　“……是么……”
　　我不甚在意的说。
　　杨素见我似是有些反应异常，用眼角余光看了我一眼，他思索片刻，继续道，
　　“不过说来也怪，皇上倒也不常召见他，却常常赏赐。而且他似乎对夫人的行迹知晓一二，却从未主动去随国公府拜访过……更是居于府中，鲜有外出。着实有些奇怪。”
　　“……”
　　我听罢不言，微眯双眼，抓住马鞍的手不由得攥紧。
　　我不知晓杨素所言是否有诈，然而却想不出他欺瞒我的理由。
　　高熲……
　　你欠我良多，若是真的如杨素所言，在知晓我近况之后，仍是此番无动于衷，怎不让我心恨，心伤……
　　或许我该体谅他的难处。
　　他离京多年，在京中已无根基，此时宇文邕此番殷勤尚不明了动机，而普六茹坚的心思更是难猜。
　　以静制动，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与他，我不愿意如此想……
　　他曾承诺守我一生，他这么多年也与我书信频繁。
　　这突然地冷漠，纵使有理由，也让我不愿接受……
　　或许就像独孤罗所言，怨恨了多年，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哪是那么容易消的……
　　高熲……
　　你还想欠我多少？
　　我沉默着，而杨素也不再多言。我知晓自己面上平静如水，却仍是不安。
　　杨素好似可以洞察一切，绝不是善类。
　　若是友便好，若是敌该当如何……
　　更何况，若亦敌亦友，那又该如何……
　　“什么人？”
　　突然走在队伍最前的几个侍从，突然拔出了刀剑，让我的思绪猛的转了回来。
　　“救命！救命！”
　　只见几个农夫装扮的人朝这边跑了过来，他们不停的回头，惊恐不已。
　　只见身后几个壮年男子骑马奔来，手上拎着带血的利刃。
　　“救命……救……命……”
　　那些人手起刀落，逃命的农夫应声倒地，没了声响。
　　杨素方才悠哉的神情霎时全无，他利刃出鞘，纤细的胳膊挡在我身前。我们全部进入戒备状态，紧盯前方的来人。
　　“什么人！”
　　那些刽子手也发现了我们，停了马匹，拿剑指着我们。
　　杨素警惕的盯着前方来人，却并未有所行动，过了片刻，他试探着问道，
　　“……来人，可是为齐国沉香而来？”[1]
　　“正是！”
　　对方些许惊讶，他们就着黄昏的夕阳眯起眼睛瞧了片刻，问道，
　　“可是杨素杨使君？”
　　“正是在下。”
　　杨素听罢，收起了剑，驰马来到队伍前，我的马也随着他到了队伍前方。
　　来人这回看清了杨素的面庞，立刻收了剑。他们对杨素行礼道，
　　“见过杨使君！”
　　言毕，他们抬头看到了杨素身边的我，问道，
　　“这位可是……？”
　　“不错，这便是我们苦寻许久的齐国沉香。”
　　杨素些许得意的说道。
　　“太好了！”
　　来人听罢松了口气，立刻对我行礼，
　　“见过随国公夫人！”
　　“免礼……”
　　我说道，
　　“你们这是作何？”
　　我指着方才被他们斩杀的平民，问道。
　　“我们在村中留宿，却被他们怀疑。随国公为了不暴露行迹，下令屠村。这些是逃出来的村民。”
　　对方回道。
　　“什么？屠村？！”
　　我还未曾有反应，梅子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惊道。
　　我神色骤冷，却觉得如此，也便就是杨坚的性子。
　　面上沉稳又淡然，有微微的出世之感，实则心狠手辣，冷酷残忍。
　　“呵呵……”
　　杨素笑道，
　　“昨日在下还说，若是回来晚了，普六茹兄便要大开杀戒，没想到此话倒是应验了。”
　　“快走吧……”
　　他们的行迹，越是拖得久，越容易被暴露。
　　如今已经发展到屠村的地步，这让我心中不安。于是不再与杨素玩笑，急切的看向前方。
　　杨素见状也不再多言，驰马带我直奔前方的村落。

《皇凰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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