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凰梦

作者:短歌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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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结(下)


      我们来到一处颇为宏伟的庭院之内,王藻带我到了院内的一处厢房门口,对我说,
      “元氏就在这里。”
      “……”
      我没有说话,而是环顾四周,这里与晋国公府的其他地方不同。
      虽然如今也是空荡荡的,但是却很是整洁干净,恐怕是有人清扫过的。
      “看来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得体面……”
      我低声呢喃,对王藻示意说,
      “进去吧……”
      王藻听罢,鞠了一躬,推开了房门。
      屋内窗户紧闭,房门打开,射进一道光。
      正坐上坐着一个素服女子,一身白衣,是送葬的丧服。她似乎很是惬意,正在独自小酌畅饮,房门推开的时候,她刚好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阳光似乎影响到了她,她拿手挡住了眼睛。
      我在王藻身后信步而入,站在了她面前。
      过了片刻,她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放下了手,
      “独孤伽罗,你果然来了。”
      她放下了酒杯,站了起来。
      “宇文护是逆贼,不可为他披麻戴孝。”
      我神色严肃,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哈哈哈哈……”
      她见我如此说,突然放声大笑,走到了我身边,
      “将死之人,何惧之有?”
      她瞪着眼睛,仍然是万分挑衅的神情,上下打量着我,啧啧道,
      “反倒是你,一点没有胜利者的样子。看你这病怏怏的,哪里有半分当年独孤如愿的英武!”
      “……”
      她提到了父亲,让我颇为不快。
      就凭她,有何资格评价我的父亲!
      我懒得与她纠缠,说道,
      “元夫人特地找我,所谓何事?”
      “……”
      她见我如此说,回过身指了指几案上的酒,说道,
      “无事,只是想请夫人喝酒,顺便聊些闺中密话~”
      她说罢,冷眼看着站在一旁的王藻。
      王藻怕是知道她的意思,看向了我。我则是盯着元夫人,微眯起了眼睛。
      这个女人经历了如此聚变,却不像其他的女子一般,日日以泪洗面,生不如死,我觉得她颇为不同。
      更何况在临死之前,她却指明要见我,或许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我心中也有着一丝的好奇,于是轻轻一笑,对王藻说,
      “公公可否先出去?闺中密语怕是不能让公公知晓呢……”
      王藻见我也如此说,只得轻轻对我作揖,说道,
      “夫人放心,奴才就在门外,如果有事,夫人唤奴才即可。”
      说罢又走到元夫人旁边说道
      “别想心存歹意,如果独孤夫人有三长两短,你爹的命就没有了!”
      元夫人听着,却是满面笑容,好似毫不在意。
      王藻见她如此,鄙夷的一呸,转头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可否愿意共饮一杯?”
      元夫人对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便走回了正坐。
      我在原地停了片刻,虽是怕她在酒中下毒,然而毕竟她娘家人的命如今都在宇文邕手上,她就算鱼死网破,恐怕也不会轻易送了家人性命。
      想到这里,我轻笑一声,随她走了过去。
      我坐到她身旁,元夫人给我斟了杯酒,递到了我身边,随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抬头一饮而尽。
      或许是酒太烈,她皱起了眉头,表情有些狰狞。
      我拿起酒杯,看了看,竟是葡萄酒。
      如今长安城内的贵族都流行这由波斯商人酿造的葡萄酒,以此为风尚。
      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元夫人仍是追求着自己的颇具格调的生活。
      我轻轻抿了一口,入口甘甜,丝滑柔顺,是顶级的好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我突然想到了这句诗,借着酒劲,便吟了出来。
      “好诗!”
      元夫人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对着我放下的酒樽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夫人果然不负虚名,颇有才情。短短四句,便把战场厮杀之残酷,描述的淋漓尽致。可叹萨保每每上战场,皆是抱着有去无回之心,马革裹尸之念。然而如今,这一切功绩,恐怕也抵不过叛国罪名了……”
      “何止是叛国?”
      我看着她,冷冷的说道。
      “我知道你恨透了他,他一辈子杀了那么多人,恨他的人不计其数……当然,我也恨他。”
      她见我如此说,笑着放下了酒杯,面对着我,说道,
      “你知道我恨他什么吗?我恨他太过优柔寡断,太多仁慈!”
      她笑着,然而却是咬牙切齿的说着,
      “他如果听我的,早早杀了宇文邕,何来今日之下场?当年杀元宝炬,杀宇文觉,杀宇文毓,都是我逼着他,他才不得已下手。这次或许是宇文邕太过诡诈。此人心机深沉,防不胜防。可是他却天真的认为宇文邕是真心待他!哈哈,他真是傻啊!他也算是遍读史书。当权者的仁慈,换来的只有下首的背叛!他就是当世的苻坚!”
      她站了起来,晃晃悠悠的说着,
      “当年嫁与他之时,我便知晓此生有操不完的心事。他连年征战,虽然屡创战功,但是我在长安却是担忧的睡不着觉。当年邙山之战,他冲在最前面之时,丝毫没有考虑过身在长安的我们母子。当时送回长安的他奄奄一息,眼睛上绑着纱布……他的左眼被毒箭刺穿,生命垂危,我在他的床前守护数日,才从阎王那里把他求了回来……”
      元夫人说着,低头笑了起来,眼中好似含着泪珠,然而却被她笑着轻轻弹掉了,
      “这么多年,无论他治国有无功绩,他终日里不是在宫中,便是在书房。我的孩子跋扈,也是我惯得,因为只有孩子们闯祸的时候,才能偶尔与他相见,让我们知道他是担忧我们的……所以后来我便是知道了,如果想常常见到他,想让他惦念着我,便要成为那个他永远离不开的女人……”
      我听着,放下了酒杯站了起来。
      虽然没说话,然而元夫人却回过了身,紧盯着我,说道,
      “他的每一步,都有我的参与。我让他的目标,成为了我的目标。他的一路,必须与我一同走过……所以,宇文泰薨,为保权利在手,我力主他杀了赵贵和独孤如愿……”
      她走进了几步,似是颇为自得的说道。
      我盯着她,目光灼热,双手不由得紧紧相握。
      她看到我的样子,满意的笑着,继续说道,
      “当年宇文觉想暗杀萨保,他犹豫着不愿意动手。我便绕过他,直接找了贺兰祥和尉迟纲进宫,将乙弗凤和宇文觉都抓了。至于宇文毓,那小子以为夺了萨保的兵权就万无一失了?整个宫中宿卫,皆掌握在萨保手中。就算他不愿,我也会直接拿着他的虎符调兵。我们所做的一切,当初虽然他心中不愿,但是我们皆不悔。朝堂,便就是你死我活。谁人不是先保着自己的姓名?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还是会这样做、”
      “……呵呵……”
      我听着她的话,恨意涌上心头,只是我早已不屑于与她纠缠,冷声应道,
      “所以报应不爽,你们终归是粉身碎骨。”
      “是啊……”
      她见我如此说,轻声的笑了起来,
      “天命不佑,就算尽了人事,也是事与愿违。你如今无法理解,但是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一定能理解我……”
      “……”
      我听着她这话,皱起了眉头,不明白她到底何意。
      “萨保是权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人其实就好似动物一般,狗急了还会跳墙。到了那个位阶,便是逼着你放下一切作为一个普通人该有的爱与恨,痴与怨。所做的一切,不只是因为自己的目标……其实我们早已不知道自己的目标为何。或许这所有的一切,便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自己争取到的,不愿意失去。现在想想,自己所做的事情,究竟有何意义?人死了什么也带不走,终究是一场空……然而此时能看破的事情,如果放在那个位子,有几人能看破?就算是今日的我,让我重回当日之境,我仍是会不顾一切的做残忍的事情。为的就是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保住家人的性命。所以我最讨厌那些在一旁指手画脚的看客,装作一副圣人的姿态,对我们的所作所为横加指责。他们有什么资格?他们根本没有这个资格!就算是没有任何意义,我知道我从未违背自己的内心,如此便足矣!”
      她说完哈哈大笑,走到几案边,把我的酒樽中的酒一干而尽。
      “……”
      我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看着她,听着她的话。
      虽不可原谅,然而却勾起了我心中的一丝莫名的悸动。
      “……我说萨保仁慈,还有一个原因……”
      元夫人见我不说话,凑到我耳边,轻声的说道,
      “他明明知道,普六茹坚有谋反之意,却从未拆穿过他……唯一那一次,是宇文宪告的密,然而寻了个机会,萨保还是饶了他……”
      !!
      我听罢,猛地睁大眼睛,心中震惊不已。
      明明每次都做得如此隐蔽,为何他们竟然仍是知道?
      我猛地深吸了口气,后退了两步,远离了她,让自己平复下心绪。
      这个时候不能自乱阵脚,先听她如何说,再做打算。
      “你这是什么话?”
      我冷眼斜视她,尽力保持着克制。
      她见我如此反应,嘴角微翘,轻声说道,
      “别怕……这便是我今日找你来的目的……宇文觉之事,就是普六茹坚告密,你可知晓?”
      “……”
      我没说话,仍是紧紧的盯着她。
      “从那时起,萨保便开始注意他。或许,他是一个比萨保更适合掌管天下之人。这便是他一直将普六茹坚留到现在的原因。如若有朝一日,他不在了,能接替他的人,便是你夫君。”
      “……”
      我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疑惑着她的目的,她到底想干什么?
      “作为一个女人,如果想成为他的唯一,便就努力陪着他走上权利巅峰吧……”
      她把嘴唇贴到了我的耳际,声音微不可闻。
      然而对我来说,却是千斤重担,狠命的砸在了我的心上。
      “他与萨保不同,他够狠,也够绝。权臣之路凶险难测,就算成功,也是犹如王莽曹魏司马氏,留的是千古骂名;失败了,便犹如萨保之下场。我就在地下看着,萨保看上的人,面对这样的困境,该当如何……”
      我震惊的看着她,竟是没想到,她想与我说的原是这些。
      原来,宇文护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结局,原来这一切,也是一种命中注定……
      元夫人看着我,会心的笑了。
      她一步一步的离我越来越远,走到了窗边的一处几案旁,几案上的剑架上,放着一把短剑。
      “呵呵呵呵……”
      她的手搭在剑鞘上,低头轻笑。
      她声音虽轻,但是却是笑的无法自抑,整个人不住的颤抖,
      “哈哈哈哈……萨保,我该做的,都做了……如今,就剩下最后一件事了……”
      我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股凌冽的杀气,不由得浑身一紧,眯起了眼睛。
      元夫人突然大笑起来,猛地拔出短剑,朝我刺来。
      我没想到,她竟然是想杀了我。
      我本能的惊叫一声,身子一闪,躲开了她的致命一击。
      这个女人实在是让我看不透,她难道真的不顾家人性命?
      她难道真的疯了?
      她见我躲开了她的攻击,剑柄一转,又朝我刺来。
      我躲闪不及,只得伸手阻挡,一把抓住了剑柄。
      我本是想把剑夺下来,却没想到她的力气如此之大,我怎么抢也抢不过来。
      剑离我越来越近,我双眼紧盯着锋利的剑锋,急忙想呼救。
      只是这时,元夫人突然微微一笑,将短剑猛地一转,我的手仍是握着剑柄,然而她的手却覆在我的手上,带着短剑猛地朝她自己刺去。
      “!!”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整把短剑便已经没进了她的胸膛。
      我震惊万分,盯着元夫人,她仍是笑着看着我,似乎很是满意我的反应。
      突然,她身子一震,吐了一口殷红血迹。
      我惊恐万分,想把手抽出来,她却死死的拽住了我的手,使劲把短剑又往自己的身体里插进去一截。
      “你这是做什么?!”
      我震惊的难以自抑,忍不住惊叫。
      “独孤伽罗,你从没有亲手杀过人吧……“
      元夫人声音很轻,她凑在我耳边轻声的说道,
      “当时萨保已经断气了,你就算是将他戳的千疮百孔,他也无法感知。今日,就让你亲自要了我的性命,也算是给你的补偿……呵呵呵呵……”
      “你疯了?!”
      我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的厉害。
      她说的没错,我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而我也从来没想到,杀人的滋味,竟是这样……
      纵然是仇人,我心里除了紧张恐惧,竟然没有丝毫的快感……
      元夫人终是撑不住了,猛地栽倒在地。
      我被她带的也摔倒在地上,她一把拉过了我的衣领,用尽全力说道,
      “你日后……定会重新面对……这样的局面……甚至更加……难以抉择……我……就是你杀的第一个人……你要从今日起……放下你心里最后一点仁慈……权利的路……从来都是血……铺成的……记住……从现在起……就是……你死……我……活……”
      元夫人拼命的挤出了最后一个字,突然抓住我领口的手一松,整个人好似失去了力气,摔在了地上。
      她满意的闭上了眼睛,身下慢慢溢出了一片鲜红血迹。
      我震惊的看着她,久久不能言……
      我抬起自己的手,看着手心沾满了血迹,却是无法将眼前的尸体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是我……杀了她……我杀了她……”
      我低声喃喃的自言自语,不住的摇头。
      眼前是一个多么鲜活的生命,然而就在刹那间,变成了这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原来这就是杀人的滋味……
      我仍是可以看到今日的夕阳,家人,朋友,我仍是可以经历这世间的一切。
      然而对眼前的人来说,这一切,她终将是无法知晓了……
      这便是彻底的离开……
      原来这就是杀人……
      将鲜活的生命,摒弃于鲜活的世间之外……
      “夫人!”
      王藻推开了门,又是一缕刺眼的阳光。
      我用手挡住了眼睛,却是在自己的脸上,沾上了点点血迹……
      “这……”
      王藻看到眼前的景象,震惊的站在了原地。
      “……”
      我看着她,呼吸急促,我拼命的让自己保持镇定,使劲的按下心惊肉跳。
      试图站起来,却是脚下一软,摔在了血泊之中。
      王藻见状,急忙冲过来,将我扶了起来。
      我浑身一阵阵的冷,双眼空洞的看着王藻,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我……杀了她……我杀了她!”
      “夫人……”
      王藻回身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之中的元夫人,急忙扶起我就向外走。
      我被他无意识的拖着,踉跄着向门外走了两步,却是脚下一软,栽倒在地。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我喃喃道,心却是纠结在了一起,眼泪溢了出来。
      我死死的抓住了胸口的衣襟,拼命的咬着嘴唇。
      我再也回不去了……是她逼我的……
      我猛地回头愤怒的看了一眼元夫人,心中惊怒,却是不愿意再靠近她的尸体半步……
      她堵死了我本想走的那条路……我再也不能为自己开脱……
      我的双手……
      再也不是干干净净的了……
      自从沾满鲜血的那一刻……我便只能……在这条血路上……一路到底……

      *****************************

      王藻将已然失魂的我从地上拖了起来,拉出了偏厢房。
      我一身的鲜血,一路回去,便留下了一串带血的脚印。
      我紧紧的抓着王藻的胳膊,拼命的想把自己的恐惧掩下去。然而或许事与愿违,我只觉得痛苦万分,或许此时神色也颇为狰狞吧……
      王藻似是有些惧怕于我,快到门口时,他停下了脚步,
      “夫人……人是皇上下令杀的,就算您不动手,她今日也必须要死。您千万别自责,伤了自己就不好了……”
      “自责……呵呵……不自责……不自责……你说的对……我是为民除害……”
      我看了一眼王藻,他迎上我的眼神,竟是吓得一下子别过了头,不再敢看我。
      我盯了他片刻,想着他背后的宇文邕,心中不由得又涌起了一股怨恨。
      我猛地推开了他,一个人踉跄的向门口走去,
      “替我谢过皇上……”
      我把王藻撇在了原地,头也不回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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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彻底黑化的开始……
    元夫人功不可没。
    只是这种黑化是福是祸呢?
    不知道阿罗到时候,能不能做到元夫人今日的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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