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成为BOSS吧

　　汤姆番外

　　汤姆第一次来到中国的时候，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
　　受共和国的邀请，他以红日的资助人之一的身份，由翻译兼导游小姐带着在旧北京城里逛了一圈。
　　这个国家他以前没来过，他对此全部的直观认知都来自于非常久以前的一位雇主小姐。
　　间接的来自书本里的认知则和他现在所看见的已经截然不同。
　　哪怕作为守旧的英国绅士，汤姆也承认，它发展得非常快、非常快——快得让前行者为之胆怯。就好像一昔觉醒后，回到了当年东西方完全隔断时那个所谓的盘踞东方的天国一样。就好像只是打了一个盹，没有给任何人机会，就醒了过来。
　　但汤姆来，并不是全为这个。
　　陪着他来走这一趟的是他收养的一个英国孤女，安娜，今年才十多岁，金发绿眼，天真活泼。在故宫里跟着导游走了一圈后，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十分高兴地拽着汤姆的袖子，双手张开告诉他：“这个地方很亮，很好看。”
　　很亮，很好看。
　　汤姆体力已经不像年轻时那么好，安静地看着安娜玩闹，脸上还能保持着温和从容的微笑。那是一个老者对年轻的孩子最包容的神情。
　　只有当安娜说出这两个形容词的时候，他的眼神才微微地愣怔了一下。
　　汤姆猛然想起，大约七十多年前，当他在伦敦穷人区的小巷第一次看见贝娅塔小姐的时候，想的也是，很亮，很好看。
　　他一直坚定地认为那个站在街巷里的异国贵族少女只有八九岁，毕竟她只有那么丁点大，看起来又非常纯洁柔顺。当然他后来发现纯洁和柔顺都是眼睛在骗他自己。
　　他到她死在异国，都没有摆脱她最后摆的他一道。

　　“爷爷，快看，里面那个就是中国皇帝的座椅呢。”被安娜和翻译小姐扶到某一处建筑前，安娜高兴地指着封栏后面的房间，手指遥遥地指着一个金色闪光的座位对汤姆叫道。
　　翻译小姐点了点头，解说道：“我们以往称呼皇帝的地位就是用皇位来形容。”
　　汤姆欣赏地看了一眼，突然道：“不知道有没有太后的座椅？”
　　“太后？”翻译小姐有些诧异，大概猜测这位外国游客只是好奇而已，便接着摇头笑道。“明清两朝有很多的皇后和太后，居所都不一样。而且也没有固定的座椅。所以没有固定的展览地点。”
　　“原来如此。”
　　汤姆静静地看着皇帝的宝座，不经意地想起自己当年听见贝娅塔小姐死讯的那一天。
　　当时他正在殖民公司们的回忆上，意气英发地阐述着自己的理念，满足地看见那些绅士和贵妇们在下面小声地交头接耳，不时对他投来赞赏的目光。
　　尤其是在他们听汤姆说“未婚妻”因为执意回国而解除了和汤姆的婚约之后，女士们的目光里除了赞同，额外带了一些暧昧。
　　汤姆在那场会议暂停时，见到了难得神色拘谨，甚至有些伤感的一身黑色西装的亚瑟先生。
　　亚瑟脱帽对他说：“我们在中国的支部得知之后，努力地去救了她。但是……”他摇了摇头。
　　汤姆一时间无法理解亚瑟说的“她”是谁，这让他啼笑皆非。
　　他实在不认为哪个女性的死亡会让他真正地感到难过，因为他既无亲无故，又没有爱情。然后他唇角的笑容突然收敛了下来。
　　——但是有一个他从未在乎过她是不是女性的人。
　　他在一瞬间有种看了一出荒诞剧落幕的感受。
　　非常可笑，但它真的结束了。

　　翻译小姐带着他们又游览了好几个地方，汤姆累得无法支撑，在某个建筑的树荫下决定歇歇脚的时候，安娜安静地依偎在他的身边，像只乖顺的小鸟。
　　翻译小姐讲完宫名后，因为这处不是什么出名的地方，似乎不知道该讲什么，于是沉默了片刻。
　　“其实这个地方在中国的近代史上，也有它非常重要的一天呢。”
　　汤姆出于礼貌请她讲下去。
　　翻译小姐微笑了一下，说：“在清末变法的前一年，历史上评价非常糟糕的一位太后在这里接见了一位留学回来的贵族少女。”
　　“是从哪国留学呢？”安娜好奇地问。
　　翻译小姐努力地回忆道：“似乎，似乎就是英国？”
　　安娜“哇哦”一声，问道：“然后呢？那个姐姐怎么了？”
　　翻译小姐道：“当时太后和皇帝有不同的政见，年轻人往往都站在皇帝这边。而那位贵族少女似乎也不例外，但谁都没想到她干了什么。她接着给太后照相的机会，掏出手枪直接射杀了她。”
　　“……啊？！”安娜倒抽了一口气，瞪大眼睛道。“真是残忍。接下来呢？她是不是被皇帝赏赐了官位？”在西方古代的政治传统中，在宫变中立了这样的功劳，又站对了队，自然是要在后来被大加赏赐的，不然大家为什么要冒险呢。所以安娜这样问。
　　翻译小姐笑着摇头：“怎么可能呢？太后毕竟是皇帝名义上的母亲呀，他没办法保护她。她很快被杀死了。”
　　“……这太可怕了！”安娜摇头道。
　　翻译小姐点了点头，接着柔声道：“太后刺杀事件后，皇帝很快就趁乱改革了朝廷内外，接着，中国从封建国家向近代国家转变。那一天，这个宫殿就是中国的中心。”
　　安娜想起了英法的革命同样流了许多血，不禁扁扁嘴唇，皱着鼻子道：“我讨厌流血。”

　　翻译小姐才要安慰她，却突然见着那位年迈的英国绅士闭着眼睛，眼眶隐隐有些泛红。
　　“……先、先生？”她被吓了一跳，小声地问。
　　汤姆摇了摇手，很快睁开眼睛道：“她真是鲁莽。”
　　翻译小姐反应了一下这个“她”是谁，这才点头道：“是的。但是有些时候鲁莽的意外才能改变世界。恐怕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起到这么大的作用吧。”
　　汤姆听后，又是一阵沉默。
　　翻译小姐局促着，以为老人不会再说话了，却突然听见他口中发出一个古怪的音节。“什么？”她下意识地问道。
　　“光。”汤姆缓缓地念出记忆深处这个发音。那是某位小姐第一次自我介绍时，让他呼唤她的名字。现在想想那个古怪的发音应该就是贝娅塔小姐的母语吧。
　　翻译小姐疑惑无比地看着这位英国老人。
　　汤姆笑了一下，问道：“这个词，在你们的语言中，是什么意思？”
　　翻译小姐请他再念了一次，思考了一会，微笑着回答：“我想托马斯先生您说的，应该是光芒吧？”
　　“光芒”这个单词从翻译小姐口中说出的时候，汤姆忽然有笑起来的冲动。

　　“比起贝娅塔，我想，其实光是一个更好的名字。”翻译小姐听见汤姆喃喃地说。
　　“不管有没有人知道，光芒就是光芒。”
　　“托马斯先生？”
　　汤姆摇摇头，语气里带了一分释然：“没什么，只是一点小小的不甘心而已。现在已经解开了。我很好，谢谢你，小姐。”
　　这一声口音纯正的“小姐”随风慢慢飘远，直到没有了一丝痕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