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夏

　　第三十八章

　　顾迦南有点受不了这样的自己，翻脸比翻书还快。他心里明明知道林炎什么错都没有，林炎那么年轻，有点不切实际的想法也是很正常的，而且他并没有不尊重自己。即便是以前的女朋友，都没有做到过林炎这种地步。顾迦南总觉得自己有点冷漠，女朋友这种生物又很渴望他的体贴照顾，反正这些他都做不好，现在换了个男朋友，这种顾虑就没有了。两个男人其实很省事，又没有牵涉到什么利益冲突，应该说在一起是很轻松的。

　　林炎的顾虑不是没道理，但那也是以后的事，至少到三十岁之前，只要林炎不和家里摊牌，应该还不至于闹到什么程度。这十年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顾迦南也没什么信心自己能和林炎在一起十年。他也不是那种未雨绸缪到要把未来十年都规划好的人。

　　总之他这个脾气发的是完全没道理。可是情绪上来了顾迦南有点控制不住，而且不知道怎么的，在林炎面前，他潜意识里就没有那么想控制自己。

　　林炎拥着他站在医院附近的街边，等他情绪平稳下来。林炎的手一直似有似无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有点像在哄小孩子。顾迦南没计较这些，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调整自己。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惧怕地提到他和林炎的未来？如果正如自己所说的他和林炎只是各取所需，因为自己太寂寞了，林炎刚好出现所以他就答应了，那么林炎要怎么做他其实不会太在乎。

　　他不想变成所谓的“带歪”林炎的那个角色，也不想让林炎的家长知道自己的存在，他很自私，他只想要像现在这样和林炎在一起，林炎会替他打理书店，他写了新歌也会第一时间唱给林炎听，两个人有空的时候就凑在一块去街边找好吃的，心情不好了还能一起喝酒，甚至于躺在一起互相纾解欲望。

　　他这样在林炎面前毫无顾忌，不就是因为在潜意识里把林炎当做很亲近的人了么？觉得林炎脾气好，就这样欺负人。自己没有安全感，心烦意乱就波及林炎，这样的自己很糟糕很没用。林炎那么好，凭什么无缘无故地包容自己一次又一次？

　　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轻易放手了，嘴上说的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他都有些分不清了。

　　一旦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扭曲的情感，顾迦南的心就更沉重了。

　　“对不起。”顾迦南轻轻推开林炎，不敢去看林炎的表情，“我又乱发脾气。”

　　“嗯。”林炎双手插在衣兜里，露出一个略微无奈的笑容，“对了我们要不要去超市买菜？晚上去你家吃吧。”

　　“我不会做。”顾迦南低着头，声音还是有些闷，“最多煮个泡面。”

　　“我来做。”林炎也没认为顾迦南会做菜，“你一个人住了挺久了吧？平时不做饭总是随便应付吗？”

　　“花那么多时间做，最后只吃十分钟，有什么意思？”顾迦南嘟哝道，“你会做菜？真的假的？不会把厨房烧了吧？”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我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正好撞上我妈更年期，再加上我考得不是很好，她就有点暴躁。不知道哪里来的突发奇想，觉得我这样什么都不会做以后是追不到女朋友的，逼着我学烧菜。我天天被她捉到厨房里，简直生不如死。”现在回想起这些，林炎还觉得很夸张，简直不知道亲妈怎么会想出这种方法来折腾自己儿子，“不过多做几次之后就习惯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麻烦，最主要看到别人吃得很开心，再多麻烦也觉得是值得的。人有的时候大概就是这样的，别人给了肯定，就会认为这件事很有价值。”

　　顾迦南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刚想说那就去超市吧，余光就瞥到了一个身影。

　　是顾新。穿这件灰不溜秋的旧夹克，手里拎着个有医院标识的塑料袋，像是刚从医院出来的样子。顾迦南先看见的他，他埋头走路没发现前面不远处站着不愿意认他的儿子。比起刚出狱的时候，顾新好像老了很多。

　　在顾迦南很小的时候，他总觉得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人。因为父母结婚早，所以都很年轻，顾迦南很骄傲，自家的爸爸妈妈不像有些同学的不修边幅市侩势利。虚荣心像是人类与生俱来的，顾新那个时候确实混得不错，家里也不愁钱，小小的顾迦南很亲近他。

　　稍微长得一些，男孩子就没有那么粘人了，但感情终归还是不错。后来出了那种事，顾迦南一下子接受不了，正因为他之前对父母太有感情，变故横生之后他别无选择，只能靠把爱变成了恨来缓解精神负担。他无法原谅出轨的父亲，也没办法接受母亲抛下所有自杀身亡的事实。既然都是不负责任的人，又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顾新出狱之后来找顾迦南，顾迦南并不想看见他，也说了几句很重的话，于是他就没有再纠缠，现在住在哪里有没有工作之类的，顾迦南一概不知，也没想过要去问，就当他已经不存在了。

　　顾新的背微微佝偻着，其实说起来他比林炎的父亲都还要年轻几岁，可是鬓角已经白了不少了，一个人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凄凉。

　　顾迦南抿着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手慢慢握成了拳头。林炎发现了顾迦南的异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当然也是看到了顾新。刚想问顾迦南要不要去打个招呼，顾新就从一个距离他们没几步远的小路口拐弯走了。

　　顾迦南站在原地，自始至终没有动过一步。林炎陪着他站了一会，最后还是有些担心地捏了捏他的手掌。

　　顾新的身影早就看不见了，顾迦南却还怔愣地看着那个方向。

　　“呵，以前多风光的一个人。”顾迦南嘲笑似地说了一句，然后收回了视线，“走吧，去超市。”

　　林炎不敢多问，关于顾迦南家里的事他自觉没什么资格去问，更没有什么立场去劝顾迦南。可是他看着这样被过去困住的顾迦南，还是止不住的心疼。

　　有些事情一旦成为死结，就算是想要去解也没有任何办法，根本无从下手。

　　“那种人，生病死了最好。”顾迦南恶狠狠地说着，脸色很难看。

　　虽然说了那么恶毒的话，可是林炎没能从他脸上看到什么恨意，茫茫然的表情让顾迦南看上去很苍白。林炎感受到了顾迦南复杂的感情，他再一次知道了自己的无力，在这件事情上，他帮不了顾迦南。

　　他希望顾迦南以后不要后悔，可是他决定不插手。林炎知道，有些事情只有顾迦南自己才能解决。想要从过去的泥沼中走出来，必须要先面对过去。

　　两人一路步行去了超市大卖场，顾迦南沉默了一路，林炎只是并肩走在他的身边，没有刻意找什么话题说。

　　到了超市大卖场的门口，顾迦南突然说他在这里等林炎。

　　“你不进去吗？”

　　“嗯，两个男人一起逛超市很奇怪。”顾迦南实话实说，他还做不到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我就在这里等你，你随便买吧，我不挑食。”

　　林炎当然不会相信顾迦南不挑食的鬼话，但没有揭穿，他知道顾迦南此刻没什么心情。

　　“想吃什么？蜜汁鸡翅可以吗？那个我挺擅长的。”

　　“嗯。”顾迦南挥了挥手，拿了钱包出来，因为不知道要给多少，最后索性抽了一点零钱放自己身边，然后把整个钱包都塞给林炎，“我付钱，雇你来给我做饭。”

　　林炎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你以后如果要找保姆，记得来联系我，给你打个八折。”

　　顾迦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忍住想要抬腿踹林炎一脚的冲动。看着林炎消失在超市的人群之中，他转身往楼上去了。这栋大楼下面三层是大卖场，四楼开始是宜家。

　　林炎怕顾迦南等，进去以后直奔目标。但即使是这样，顾迦南家里不开灶，所以柴米油盐什么都缺，光是找齐这些东西就花了不少时间。最后还细心地买了两包速冻水饺，准备给顾迦南放冰箱里，这东西提不上有多营养，但总比泡面好。

　　提着整整两塑料袋的东西，林炎走向站在出口的顾迦南说，“让你等久了。”

　　“没有。我去上面的宜家逛了一圈。”

　　看到顾迦南手里拎着的袋子，林炎有些好奇，“买了什么？”

　　顾迦南伸手接过林炎手里的塑料袋，然后把自己手里的递过去，“给你的。”

　　林炎拉着顾迦南找了个临时休息的公共桌椅，当场拆了。纸盒子里包着的是只暖黄色的杯子，很简单很普通，不过简洁也有简洁的美。

　　“你之前说要的杯子，已经没有我那个的颜色了，反正款式是一样的。”顾迦南没说出口的是，他觉得这个颜色很适合林炎。

　　林炎拼命点了点头，表示不介意。之前说的想要顾迦南那个深蓝色的杯子，其实就是想要顾迦南用过的东西，虽然这个行为有点变态，但是林炎一下没注意就说出口了。他以为顾迦南不会当真的，没想到竟然会特意去买。

　　“谢谢。”林炎有点被感动，抱着杯子不肯松手。

　　顾迦南有点无语，只是个杯子而已，林炎却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样，这反应未免也太夸张了。

　　但是顾迦南没说什么，看着林炎那种傻乎乎笑着的样子，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化开了。他手里拎着食材，用胳膊肘捅了捅林炎，压抑的心情终于得到缓解，“回家了，林红红，给爷做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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