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灵异记事簿

作者:雪里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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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沉沉,笼罩在京师上空。
      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连风的脚步也显得格外沉重。东南西北,京师九门皆紧闭不开;大小数百条街道,除了打更人与巡逻队,人迹罕至,偶有野猫幽绿的双眼穿梭在草丛中,整座宏伟城池寂静得如同一座巨大坟墓。
      风雨巷中,一盏纸灯笼微微摇晃,橘红的光透过惨白的纸,照着空无一人的幽暗古巷。
      宁霜城握住灯笼木柄的手指修长匀称,然而手背上凸出的筋骨像是三根枯木,看上去十分憔悴。他向来英俊的脸庞,此时比灯笼纸更加惨白,眼底两抹疲惫的青灰。挺直的鼻梁下方,那嘴唇同样是苍白的,是干燥的,仿佛是冬天里,两片枯萎的树叶。他原本高大的身躯已然消瘦,虽然穿戴还是干净齐整,但两个星期前还合身的衣服,现在已经显得有些空荡了。看上去,宁霜城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偏偏他的脚步缓慢又坚定,目光所指,是风雨巷的尽头,也是他今晚一定要去的地方。
      风雨巷在京师之中,本来就是最长的一条巷子,平时要走完它也需要小半个时辰,此时宁霜城身体虚弱,走了大半时辰,最终停在了巷子的尽头。尽头只有一堵布满青苔的砖墙,这不奇怪;但与其它巷子不同的是,这堵墙上钉了一左一右两个木桩,木桩上则挂了两个没有点亮的白色灯笼。两盏灯笼都是最普通的纸灯笼,左边一个写着“阳”字,右边灯笼上则是“阴”字。看到这两盏灯笼,宁霜城终于松了口气,这就是他要找的地方了。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火折子,用它从自己手上的灯笼里取出一点明火,小心翼翼的点亮了墙上的两盏灯笼。
      烛火点燃的瞬间,一阵阴风骤起,吹灭了宁霜城手中的灯笼。他心中猛跳,忽而耳边响起了铜铃的声音。铃声似乎是从四面八方的空中传来,由远及近,一声响过一声。宁霜城握住木柄的手越发用力,关节都泛起了白色,他更加用力地挺直脊背,挺拔身姿如崖间劲松,临渊无惧。
      阴风散,铜铃停,烛光灭,阴阳开。
      只见墙上的灯笼忽然同时熄灭,铃声风声戛然而止,砖墙竟像雾气般渐渐模糊,隐隐约约能看见后面有一栋小楼。眼前异象,并没有吓退宁霜城,他的眼中反而燃起了明亮的火焰,那是看到希望的光芒。砖墙完全消失后,宁霜城没有急着敲门,而是谨慎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小楼。
      这是一栋两层的小楼,风格和周围的白墙灰瓦完全不同,而是一栋竹楼。它有一个大大的房顶,两侧朝天空伸出尖角。房顶下面的二楼有楼梯直通地面,一楼的入口就藏在楼梯的后面。楼梯前是小小的花园,各种季节的花都在开放。本来该在冬天开的寒梅,幽香馥郁,而稍远一点,几颗桃花依然灿烂,一点没有要凋谢的意思。这花园简直是宁霜城见过的,最“实用”的花园,里面不仅有许多看不出品种的花草,竟然还种了一点菜,粗略一眼便看见了蒜苗和白菜……总之大家拥挤地长在一起,不知道主人有没有认真打理过它们。宁霜城稍微走近一点,发现里面也种了一些少见的药材,如果他不是大夫,估计还认不出来。
      “吱呀——”门扉开动的声音惊动了宁霜城,他不由得后退一步。一楼的门半开,但里面黑乎乎的,宁霜城稳住心神,恭敬道:“在下宁霜城,特来求见‘无间主人’。”门中传来一位青年男子的声音,回答道:“来者是客,请进。”宁霜城心中一喜,知道这便是他要找的人了。
      伴随着宁霜城踏进门的脚步,屋内的几盏壁烛倏忽自燃起来,照得一室亮堂。这间房子看来面积不大,有一扇搭着灰紫布帘的小门,似乎是通向后院。四面墙都放置了顶着墙顶的大壁柜,柜子上的每一个小抽屉都用铜锁锁住了。进门的左边,有一张高而厚重的木质柜台,刻着极其复杂的图案,柜台上还有一个长颈玉瓶,里面斜插了一枝梅花。一踏进这里,宁霜城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这里的空气和别处不同,但具体却也说不上来。正在他观察四周陈设时,灰紫布帘被人卷了起来,帘外站着一位青年,对他道:“随我来罢。”宁霜城回神,与青年目光相对,心内忍不住赞叹一声:好个神仙似的人物!
      先观容貌,只见他一头乌发及腰,用七星宝冠高高束成马尾,修眉妙目,雪肤红唇。宁霜城是真的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他这般精致好看,皮肤白皙似玉石无暇,嫣红薄唇像染了胭脂,姑娘也没这么好看的。他想起以前看过的典籍,说修道之人往往“脸如敷粉一般同,唇似丹朱一点血”,看来不是假话。
      再观男子气势,寒凛如月夜飞霜,傲然如孤山载雪,清圣之气沛然扑面。
      宁霜城跟在男子身后,进了后院。后院有一石桌,两张石椅,周围还有一圈低矮的灌木围绕,里面飞出了星星萤火,恣意起伏,在无星无月的夜里,这些能发出微弱绿光的小生物显得特别明亮、美丽。两人各自在石椅上坐下,宁霜城率先开口:“阁下便是‘无间主人’吗?宁霜城久仰。”男子略一颔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浅金色的锐利眸子在宁霜城身上巡梭,仿佛能洞察一切,看得他不太自在。无间主人很快收回了目光,淡然道:“说说你的来意罢。”他垂下眼帘,做出倾听的姿态。宁霜城肃容,道:“在下有一事,想来只有无间主人能解决。”“哦?何事?”“在下觉得……似乎家中藏有不洁之物。”宁霜城皱起眉头,详细道:“大约从两个星期之前,在下便渐渐觉得精力不济。一开始只是容易疲惫,到了后来几乎是虚弱无比了,好像生气在不断的流逝。在下略通岐黄,却也找不出病因。而且,就在这段时间,在下始终觉得背后有人在看着,转过头去又空无一人,甚至是晚上睡眠,半梦半醒间也仿佛看见有人站在床边。但一旦离开家,这种感觉就没有了。”想起最近一段时间的诡异感受,宁霜城不由得冷下了语调。“你可看清那人形貌?”无间主人问道。“不曾,连男女也看不清。”宁霜城回答,无间主人点点头,将白皙的十指拢进袖中,半抬金眸,盯着他道:“听起来,似乎是有邪灵缠身。”
      宁霜城苦笑,他素来与人为善,也没做什么亏心事,不知为何竟沾染了邪灵,他问道:“那,阁下可愿意救人一命?”无间主人道:“我的规矩,你应当清楚。我只解决我有兴趣的事,只帮我有兴趣的人。”挑了挑细长的眉,他问道:“你觉得,你占那一项呢?”宁霜城语塞,他自然是知道这规矩的。只是他想,无间主人见多识广,这样的事情、以及普通的自己,一定是无法引起他的兴趣的。若不是走投无路,他也不会来赌一赌。
      “在下认为,两样皆不占。”宁霜城终于回答,无间主人微微歪头,薄润的红唇上扬起微小的弧度,看起来是对他的回答很感兴趣:“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如果没有尝试过就放弃,那绝没有成功的可能,至少尝试过,就还有一线生机。”“那,你赌的就是这一线生机?”
      “是,但我赌输了。”
      宁霜城心中反而镇定下来,他支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来,打算告辞,告辞自己活下去的最后希望。无间主人低笑了一声,眯起眼,抬头看他:“谁说你输了?”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金眸里闪过一丝狡黠,宁霜城傻木头一样呆在原地的样子取悦了他。“你赢了,我对你很有兴趣。”无间主人说着站起身来,伸出细长白皙的食指,忽然点在他的额头,宁霜城只觉得像额头上落了一片雪花,冰冰凉凉的。片刻后收回手,无间主人道:“只是,我有一个条件。”眼看希望就在眼前,宁霜城就算知道他会提出难于登天的条件,也要听一听,这已经是意外的生机了。
      “请说!”
      “我要你留下来,做我的——助手。”
      宁霜城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面前那张美丽的面孔,不知该说些什么。无间主人道:“不明白么?我的意思是,放下你现在的职业,过来我这里,帮我做事。”宁霜城回过神来,平静道:“恕在下不能接受。”“哦?为什么?”无间主人看上去有些不开心,脸色冷下来。宁霜城道:“首先,在下并不懂神鬼之事、阴阳道法,恐怕帮不了什么。另外,在下现在开了一间医馆,因为行医救人,是一直以来的理想,虽然能力不足,但也不愿放弃。”无间主人道:“会不会阴阳道法,我自由考虑。但我的这间‘□□雨’虽然白天是古董店,但夜里便是为你这样的人解决难题的地方,你做我的助手,不也可以救人么?”他语气不急不缓,竟是有劝说之意。宁霜城疑惑道:“在下实在不知无间主人为何要我做助手?”“我说过,你让我感兴趣。”这自然不是真实的理由,不过无间主人此时还不想告诉他。宁霜城听了回答并不恼,他朝无间主人深行一礼,道:“无论如何,放弃行医对在下而言都是不可能的,多活一日便多治一人,虽死不悔。感谢无间主人今晚的招待,宁霜城先告辞了。”
      “最多五天,你就会死。”无间主人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宁霜城的靴尖停在了灰紫布帘前。
      “我破例再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想通了,可以再来找我。”
      宁霜城默然不语,掀帘而去。
      无间主人坐在石椅上,若有所思。片刻后,他走到前厅——那里是“□□雨”的日常经营场所,柜子里放的都是古董物件——从柜台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张方形的纸笺,每一张的左上角都写着“风”,右下角写着“影”。无间主人右手二指并拢立在唇前,左手中指弯曲与大指围成一圆圈,闭眼默念:“随风化生,如影随形——起!”话音方落,桌上白纸立刻竖立在半空中,自行化成了一只纸鹤的形状,“风”“影”二字恰在左右两边翅膀。无间主人将纸鹤托在手心,轻渡一口气,纸鹤像活过来似的,振动双翼,扑翅飞出,向着宁霜城离开的方向疾飞而去。

      再说回到家的宁霜城,并不知道无间主人所派出的纸鹤已经跟随他回到了医馆中,栖息在卧室的梁柱上,一旦有任何异常,纸鹤就会像无间主人报信。宁霜城刚回到家,见桌上的蜡烛就要燃尽了,只剩微弱的残光摇摇欲坠。家中小仆趴在桌上睡得正香,手中还握着挑灯芯的簪子,看来是等他的时候睡着了。小仆名叫小豆,十二三的年纪,五年前被人贩子拐来京师,带到专门交易奴仆的集市上贩卖。宁霜城那时候也刚到京师安顿下来,本来是想去寻一个称心的仆人,没想到见小豆又瘦又惧的缩在一角,可怜得像一根营养不良的小豆苗,不由得起了怜悯之心,便用了五两银子将他买走。宁霜城问他愿不愿意回家,小豆只是摇头,于是只好留下他。两人一作伴就是五年,小豆虽然还是不爱说话,但聪明好学,现在无论打理家务还是帮宁霜城抓药,都做得井井有条,倒是意外之喜了。宁霜城注视着烛火下小豆的脸,微微笑了,他伸出手轻拍了小豆两下,道:“小豆,快起来,去屋里睡。”小豆长而卷的睫毛扇动了两下,睁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见到宁霜城回来,那双眼里立刻被惊喜占据了。“先生,您回来啦!”小豆站起来,忽然想到自己等着等着竟然睡着了,一时羞愧,赶紧取来了一根新的蜡烛点上。“难为你等我到现在。”宁霜城道:“快去睡吧。”小豆问道:“那先生见到那位神仙大人了吗?”宁霜城的日渐虚弱小豆比谁都担心,于是出门前宁霜城便告诉他自己是去找神仙帮忙,很快就能好,可怜这孩子还不知道,他和先生只有不到五日的陪伴了。“找到了,神仙说他会帮我治病的。”摸了摸小豆的脑袋,道:“所以不要担心了,快去睡觉吧,我已经很累了。”小豆眨了眨眼,他心中还有疑惑,十分担心温柔的宁霜城只是在说哄骗他的玩笑话,但是先生既然说了要睡觉,他也只好乖乖听话了。见小豆回房间了,宁霜城这才终于卸下笑容,沉沉叹息。
      一夜的折腾,他是真的疲惫异常,简单洗漱后便躺在了床上。刚一躺下,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又出现了,黑暗之中仿佛藏匿有一双眼睛,无时无刻地监视着他。宁霜城脸朝墙,那眼睛就在床边:脸朝外,眼睛就在背后与墙之间:脸朝床顶,又觉得眼睛就藏在床板下面……宁霜城还未入睡,已冷汗涔涔,头痛欲裂,尤其是在听了无间主人的话之后,恐惧感更加浓烈了。他很想安慰自己,反正没几天好活了,不如看开些。他拒绝无间主人的时候,话虽说得硬气,但哪个人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又会不挣扎呢?他觉得自己就像沙漠里断水断粮的旅人,头顶上的秃鹰随时等待着他的倒下,好啄食他的尸体。宁霜城一声叹息,终于还是起身,点燃蜡烛,捧书枯坐,等待着曙光的来临。
      就这样,宁霜城燃烧着最后的生命。他的憔悴,连每一个来治病的病人都担心不已,但宁霜城只是如往常一样,尽心医治。他的好友纷纷来探望,其中与他最交好的雁飞担心不已,劝他:“眼下情况,你不如先答应无间主人,日后也不是没有转机。你这人怎么就这么倔呢?”宁霜城心中也为自己那夜的冲动有些后悔,他当时只听得要放弃行医,于是断然拒绝,其实后来想想事情并不是全无余地的。见宁霜城默然不语,雁飞知道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立即又道:“你不是说他破例给了一次机会么,我陪你去找他。命都没了,你还给谁看病去?只要活着,就总是有希望的。而且,你死了落得轻松,小豆还不得哭死?”雁飞心中焦急,已经是第四天的黄昏了,离五日预言只是一步之遥。无间主人是闻名京师的阴阳师,他说出的话,雁飞再不情愿也难免信了八分。宁霜城被他的一番问题说到了心中最深处,沉吟半晌,道:“那——”话未出口,一阵晕眩袭上头脑,宁霜城身子一歪,若不是雁飞眼疾手快,差点就要滑到地上去了。“霜城!”雁飞大惊,宁霜城觉得脑袋沉重无比,直把他往地上拽,整个人像是陷进泥坑中,四处都不着力。雁飞见宁霜城昏迷过去,情势危急,立刻背起他就往外冲。雁飞明白,此刻唯有找到无间主人才是好友唯一的生机。正在这时,无间主人早已派来的纸鹤从房梁上飞下,停在雁飞面前,尖嘴纹丝不动,却意外响起了无间主人的声音,正是托物传声之术。“若宁霜城有变,稍安勿躁,等吾前来。”说完纸鹤便化成了灰烬。雁飞震惊之下很快明白这只能是那名阴阳师的杰作,他立刻照做,将宁霜城背到了卧室躺下,叫小豆与自己一同守着。
      □□雨内,无间主人感应到纸鹤的消失,心知是宁霜城大限将至。
      “这次,你该如何拒绝救了你的我呢?”无间主人微笑,振袖而去。
      宁霜城卧房内,小豆守在宁霜城身边,眼圈都憋红了,但还是咬牙没有哭出来,这让雁飞又惊讶于他的坚强,但又更心疼。他侧着耳朵注意门口的动静,听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敲门声。好在两人没有等多久,不到一刻,三声敲门声响起,无间主人来到了宁霜城家中。两人一见他来,心就安下一半,雁飞迎上前去,道:“阁下便是‘无间主人’吧?”
      “正是。”
      “请随我来!”雁飞领他来到卧室,无间主人环顾四周,心中已明了宁霜城病倒缘由。
      “你先带这小童出去,然后守住门,不让外人闯入。”
      无间主人神色自如,似已成竹在胸。雁飞虽然没亲眼见识他的能耐,但盛名在外,他还是不由自主听从了安排。雁飞带着不情愿的小豆离开时,对无间主人道:“好友就拜托阁下了!”
      两人离开后,无间主人的目光,落到了室内一直被忽视的地方——一盆放置在案几上的兰花。翠绿柔韧的叶片,含苞欲放的花朵,这盆兰花看上去清丽脱俗,如灯下美人、月中嫦娥,稍有眼光的人都能看出是一盆名贵的品种。
      无间主人腰间悬挂着一个巴掌大的布袋,金线收口,上绣八卦。他从中取出一面带柄的小镜子,用左手举着,镜面朝右。他又从袋中取出一张白色纸片,夹在右手中指和食指之间,口中念道:“烈阳在东,耀耀煌煌;万物之始,赐吾明光!”话音还未落地,手中纸片骤然蹿出一尺来高的青炎,跃动火苗间夹带着一股浩然之气。无间主人双指一动,青炎立刻飞去镜面中,原本像蒙了灰尘的镜面登时金光大盛,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他将镜面对准桌上兰花,强光之下,妖异现形。
      只见兰花上方逐渐出现一个半透明的身影,但只有半截身子露在外面,腰以下的身体像是一缕青烟,收在兰花蕊中。那身影似是一位着淡兰色衣裳的年轻女子,细腰盈盈一握,她以袖掩面,窄窄削肩不住颤抖,看来对无间主人手中的镜子十分恐惧。
      “原来只是兰花精魅,我还当是邪灵。”无间主人心中暗道:“以吸食人类生命为手段修炼,这等小妖实在无趣。不过,虽然堕入邪道,但终究还是一条生命,不如先拿住她,问清缘由再做考虑不迟。”想罢,无间主人收起明镜,取出一枚鲜红圆润的丹药,扶起宁霜城喂给他吃下,暂时护住心脉。无间主人从布袋中取出九张黄纸符箓,每堵墙上都贴上三张,只留下了门口没有贴。做好这一切,他推开门,对雁飞道:“去取一碟朱砂,再拿一只毛笔给我。”雁飞方才见室内忽放异光,知道无间主人果然是有神通的,此时又见他神色间一丝慌张也无,心里更是信服,当即照办。
      天色渐昏,金乌西坠向山坳之间。京师人口在百万以上,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迎接即将来临的夜晚。
      “东西准备好了。”雁飞拿着笔和朱砂回来了,还多准备了一杯清水,以备润笔。
      无间主人的视线从满天晚霞处收回,拿笔饱蘸朱砂,左手托住右手的袖子,蹲在地上画起了困妖阵。雁飞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你让开些,挡着了。” “……” 是不是好看的人都这样的傲慢?雁飞只好默默移开脚。
      “可以了。”无间主人优雅地站起来,雁飞自觉地接过笔和朱砂。
      无间主人双手结印,口中念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阵起!”地上神秘图形应声放出红光,四周无名风起,灌入卧房中,吹得黄纸符箓飒飒做响。雁飞屏住呼吸,注视着两扇大门,忽然屋内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凄厉尖锐。门扉“砰”地一声被撞开,却不见人影,雁飞不由得倒退一步,无间主人却不退反进。“啊!”这次尖叫是从地上的阵法中传来,红光顿时更盛,无间主人注视阵中,那兰花女妖已被困住了,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红光逐渐变弱,这下雁飞看清了,惊道:“这!”
      女妖已然无力,浑身不住颤抖,心知逃不出无间主人的阵法,狼狈坐在地上,头颅低垂,看不见表情。
      “兰花性本纯洁,你为何堕入妖道,伤人性命?”无间主人问道。
      “……”女妖沉默不答。
      “你若回答,我还可以酌情放你一次,净化你的精魄,助你回归本性。若是不答,只好取你内丹,替天行道了。”
      “当真能放我一次么?”女妖缓缓开口,语带怀疑。
      “无间主人从不妄言。”
      “原来你就是无间主人,我且问你,如果我同意将吸食的生气还给宁霜城,你能治好我的脸么?”
      “身为阶下囚,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无间主人皱眉:“不过,你的脸怎么了?”
      女妖慢慢抬头,她一半的脸庞被黑发遮住,露出的另一半清秀出尘,肤如凝脂,乃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她手指微微颤抖,拨开了遮住脸的头发,竟是半张沟壑纵横的恐怖面孔,大大小小的恶瘤颜色乌黑,有的挂在皮肤外面,有的则在皮下,顶出了一个个的肿包。
      雁飞捂住嘴,感觉一阵阵酸液涌到了喉咙口,他忍不住转过头去,虽然有点失礼,但再多看一眼他恐怕会直接吐出来。
      无间主人也觉得有些恶心,但他还是镇定道:“看来你作恶不少,这就是天道对你的惩罚。”
      “那你能治好么?”
      “能,不过你要先将宁霜城的生气归还。”
      “可以——啊!”
      忽然一道劲风直射女妖喉间,女妖白皙的脖颈立刻喷溅出大量血液,倒在地上,已然毙命当场了,她美丽的那半张脸尚带着一丝喜悦的微笑,睁大的眼里还有凝结的憧憬。
      眼前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人措手不及,无间主人金眸燃起滔滔怒火,凭空摘下一片树叶飞出,迅疾如箭,划破虚空射向搅局者方向。他动作虽快,奈何敌暗我明,只听到屋顶后传来一声闷哼,雁飞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立刻提气纵身跃上屋顶,但已然人迹杳杳。
      “该死!”雁飞不禁怒骂:“到底是哪里的贼子坏我好友生机?”
      “这人大概是针对我而来吧。现今京师鱼龙混杂,同行相轻的事情也不稀奇,专门趁人不注意就玩弄阴招。”无间主人冷冷注视着屋顶,道:“妄造杀孽,自有报应等着他。”
      “那如今好友的病……”
      “他不会有事的。”无间主人指了指地上,雁飞惊讶发现方才还在的女妖尸身此刻竟然已经消失了,只有一颗散发淡兰色光芒的小珠子在空中转动。
      “这是那女妖的内丹,宁霜城被她吸走的生气就在其中,只要将内丹导入他体内,他就没事了。”
      “原来如此!”雁飞舒了一口气,“还请无间主人速速施法。”
      “你没资格催我,让开些。”
      “……”
      雁飞狠狠磨牙,暗下决心一定要找个机会呛回来。

      在无间主人的帮助下,宁霜城很快醒了过来,雁飞将一切解释与他听后,宁霜城对无间主人道:“谢谢阁下的帮助,之前的事情,是霜城莽撞,得罪之处还请包涵。”
      无间主人道:“我原谅你。”
      “那不知——在下是否还有机会成为您的助手呢?”
      “你想通了?”
      “是,在下为阴阳道法所救,领悟到无论是医术还是道术,只要心存善念都能济世救人。”
      “那好,给你一天时间打点好,然后就来风雨巷找我罢。”无间主人金眸微眯,形状优美的红唇勾起一抹得意:“我那里晚上也有客人,所以你就住在那儿,明白吗?”
      “这恐怕有些……”
      “这是老板的条件,助手不能拒绝。”
      雁飞还在为好友的得救开心,在他简单的思维里已经将无间主人归类为“好人”一类了,他劝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霜城你可要珍惜,说不定还能向无间主人学习点法术!而且风雨巷离这里很远,每天来回也太累了。”宁霜城想起来小豆,于是问雁飞:“小豆呢?”雁飞指了指隔壁:“我让他呆在隔壁别出来,这会儿还不知道你醒了呢。”宁霜城想到小豆那孩子很是黏他,要分开他也有些舍不得,便想请求无间主人同意让自己带着小豆一起去,他还没开口,无间主人却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道:“带着他也可以,那孩子很安静。”宁霜城舒了一口气,看来无间主人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无间主人和雁飞走后,宁霜城先过去安抚小豆,并且告诉了他要搬家的事情。小豆没有说什么,只要能跟着宁霜城,家在哪里都无所谓。何况刚才来的那位——应该就是之前先生说的仙人——小豆觉得他长相那样好看,又救了先生,肯定不是坏人。
      宁霜城回到卧房后,脸色还是很苍白。卧室里空气不再如之前一般沉重,被人跟随的恐惧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宁霜城目光落在自己种的兰花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也疑惑,到底是什么原因,那兰花才会化为女妖,伤害自己呢?这个问题自他醒来,就一直困扰他,这盆兰花是他买来的名种,一直悉心照料,日日呵护,想来不应该害自己才是,恐怕另有隐情。宁霜城想着要是能利用这个机会,多了解一些神鬼之事,说不定这个问题也就有了答案。
      这一晚,是他两个星期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小豆很懂事的没有叫醒他,于是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才醒过来。醒来后他想到了搬家之事,心情顿时复杂起来。昨天混乱之中还没有太多感觉,今天再看着自己住了五六年的地方,还有旁边的小小医馆,心中尽是不舍。但既然承诺了,就没有反悔的余地,而且这里他不会卖掉,平时应该还有机会回来看一看。宁霜城收拾好心情,写了一张告示,打算临走时贴在医馆外面,以免来找他的病患担心。吃完饭后,雁飞来了,还驾来一辆马车帮他们拉行李。宁霜城打趣道:“我去给别人打工,你倒是积极得很!”
      雁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可是无间主人真的很厉害,我觉得他也不是坏人。”想到昨天无间主人对他的无视,又忍不住补充:“最多就是脾气不太好。你说是不是好看的人都这样?软香楼的头牌,燕燕姑娘脾气也不好,我听说金兄去找她,又被赶了出来。”他口中的金兄叫金厉,和他一样,也是一位门第很好的世家公子,为人风流,最近对那燕燕姑娘很是上心。宁霜城大笑起来,无间主人要是知道雁飞将他跟青楼头牌相比,会不会想要杀掉雁飞?
      他们很快就将东西搬上了马车,周围的邻里听说宁霜城要走,都出来告别,宁霜城看着一张张熟悉亲切的面孔,不由得心中酸涩,但面上还是带着笑容:“我会经常回来看看的!”他对着邻里们深深行了一礼,感谢他们这些年的照顾,小豆怀里还被婆婆大婶们强塞了一大堆的小玩意儿。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宁霜城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医馆那块“念安堂”的匾额,然后带着小豆坐上马车,放下软帘,在哒哒的马蹄奔跑声中,向着风雨巷远去。
      第二次踏入风雨巷,是在下午。与那夜不同,所见不再是一堵砖墙两盏灯笼,无间主人的“□□雨”古董店明明白白地伫立在巷子尽头,前面一点遮掩也没有。现在还是古董店的营业时间,所以三人扛着大包小包走进一楼的小门时,无间主人正坐在高高的柜台后,左手手肘撑在桌上,托住托雪白的脸颊,右手拿着一只纸鹤摆弄,眼睫低垂,看上去懒洋洋的。
      店里这时候正好没人,所以三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们来了。”
      其实根本不用说,早在他们刚刚进巷子的时候,无间主人就知道了。
      “东西放到二楼去吧。”他说完,随手抛出纸鹤,纸鹤立即振动着翅膀飞向门口,小豆的眼睛顿时睁大了,这东西他几天前才见过一次,之后一直在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它会带你们去。”无间主人说完,自顾自地又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开始叠起另一只纸鹤。
      “还是那么傲慢啊。”雁飞摇了摇头,三人跟着纸鹤一起上了二楼。纸鹤停在了左边第二间房门,看来就是这里了。宁霜城推开竹子做的门——意外的沉重,室内看来已经收拾过了,干净整洁,而且对于一个人住而言,这间屋子显然太大了。“房间里有一扇门,小豆的屋子在隔壁。”纸鹤突然发出声音,吓了宁霜城和雁飞一跳,只有小豆笑起来,开心道:“它又说话了!”说着伸出手想去碰一碰纸鹤,宁霜城刚想阻止,那只纸鹤却像有生命一样,乖巧地落在了小豆的掌心。小豆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满眼兴奋,小心翼翼地捧着纸鹤,问宁霜城:“先生,我能留下它么?”宁霜城道:“这是无间主人的东西,能不能留下自然要问他。”
      楼下的无间主人手上动作一顿,抿了抿唇,小豆手中的纸鹤又说话了:“送给你了。”
      宁霜城先是惊讶,随即微微笑了,心中对这段被迫开始的新生活,多了一丝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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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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