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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周寒玉是在柔和的景象中醒来的。身上盖着一层极轻的藕荷色绒被,就像是天鹅的羽毛一般,触碰在皮肤上一阵酥麻的感觉。她一个激灵地坐起来。
那个掐住她脖子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她掀开被子,沿着那张雕花铜床转了一大圈都没有找到她的鞋子。地板是暗黑色大理石地板,踩在上面是触及神经的寒冷。她走过汉白玉梳妆面台,愕然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她穿着鲜艳的红色纱裙,披散着头发,露出白皙圆润的肩膀和手臂。那条纱裙质地极薄,没有任何装饰,优美柔和的衣褶托裾一直拖垂到地上。她联想到历史课本里的古希腊雕塑,那些手里拿着橄榄枝的女子就是这样的打扮。那里的人民崇尚自然无拘束,甚至连胸衣都没有穿。
身后的白色木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年逾五十的老妇,那老妇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手里的餐盘放在桌子上转身要走。
周寒玉把那老妇送来的饭全部吃光了,也许是因为她真的饿了,也许是因为热腾腾的小米粥的香味太诱人,总之,她吃的一粒米都不剩。
吃完饭后,她并没有去那张雕花铜床上躺着,而是先去开那扇紧闭的房门。果不其然,门已经被反锁了。然后她拉开乳白的的窗帘。已是傍晚的光景,雪已经停了,厚厚的雪花堆积在树杈上。铁门前站着两个穿着制服的士兵。再往远看,是一片空旷的山坡,山披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周寒玉在窗边看了很久,渐渐地忘记了脚底板的麻木。
直到暮色四合,寒玉终于看到一辆打着灯光的轿车缓缓驶入庭院。她连忙合上窗帘,往那团天鹅毛绒被里钻,还差点被长长的裙裾绊倒。她迅速地把被子理得一点褶皱都没有,然后闭紧双眼躺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时间走得很慢,房间里静悄悄的,过了很久才听到外面传来沉重的军靴声。那声音到她门口就停止了,周寒玉的心悬得很紧,只攥着被角,大气也不敢出。
那人走了进来,静谧的空气中先是传来脚步声,然后便是金属皮带的声音,厚重的军靴砸在地面的声响。然后,空气似是凝固了一般,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周寒玉转过身,看到浴室里亮着灯,透过玻璃门上那些抽象的图案,他的身影十分模糊。她有些不敢相信,直到哗哗水声响起,她才骤然收回视线,落在他刚刚脱下的制服上,它们被随意搭在床尾的牛皮沙发上,地上是黑色军靴。然后,她的目光被一个锃亮的金属物件吸引,它沉默地躺在黑夜里,漆黑的洞口对准着她。□□自动手-枪,他一直用这一支。
他竟然把它放在这里。
寒玉一抬眼,发现方才被锁上的房门此时竟是半敞着。门外也是漆黑的一片。
她转过身去蜷成一团,闭紧双眼静静地听着声响。
过了一会,哗哗的水声停止,那人从浴室里走出来,然后,她感到身后的床铺凹陷下去,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在耳后愈加清晰,她在黑夜里仓皇地睁开眼。周寒玉有一瞬间的恍惚,那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是昨日重现。那是他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耳垂和脖颈,她在他怀里被他温柔地亲吻,他埋在她的头发里细细地啄她的脖子,好像没有察觉她细微的颤抖,粗粝的指肚拂过她的额头、眼角、和面颊,将几缕细碎的头发捋到耳后,然后顺着她圆润的耳廓,抚摸她细嫩的脖颈。
她轻轻哼了哼,然后转过身来,缓缓张开双眼,正对上他在黑夜里清亮的眼睛。他温柔地帮她整理凌乱地头发,好整以暇地亲吻她。
他的动作忽然就停住了,脸还埋在她头发里嗅着。
空气方又凝固住了一般。她暴露在寒夜里的皮肤开始渗出星星点点的疙瘩。
过了好久,他还是没有动静,她仍不敢偏过头去看他埋在她头发里的侧脸。
之后她就装作睡着的样子,她能感觉到他从她的长发里抬起头,目光冷冷地看着自己。可她还是静静地躺着,露出洁白的脖子,好像砧板上视死如归的鱼,等待着最后的时刻。后来他便走了,他离开时周寒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抽离了自己,他带走了属于她的温度。
之后的很多天,赤着脚站在窗台前的每个傍晚,周寒玉都没有等来那辆打着灯光的汽车。
她开始拒绝吃任何东西,渐渐地连水也不喝。她在等他再次来到她面前。每一天,她数着送饭的老妇叹气的次数,她以为自己会这样死去,在混沌中她想,就这样死掉也没什么不好。
他来的时候,周寒玉正靠坐在墙角,抱着膝盖冥想。先是看到暖黄色的阳光投射到他黑色的军靴,上面有零星雪水的痕迹。他伸出手,她也乖巧地伸出手放在他手里。他手心里有暖意,站起来的时候她差点跌在他怀里,被他稳稳地扶住。她眉眼带笑地望他:“带我回家吧。”他点头:“好。”
然后他的身影开始模糊,渐渐远离她的视线。她挣扎着回到了现实。
她不想睁开眼睛,可身体发出饥饿的信号,令她不得不清醒过来。那老妇又端着饭菜走进来,看了眼她的样子,不动声色地端走昨日未动的饭菜,末了,又添上一句:“你这样以死相逼,司令根本不会知道的。眼下他正忙着军务,你先把身子养好,等司令把事情忙完了,自然会来看你。”
“你说的不错。”周寒玉只露出淡淡地笑,“可真到那一天,我死了倒也一了百了。”
“你这样魔怔,和四年前一模一样。”那老妇哀叹道,“既然这样执拗,当初又为何偏要离开?”
周寒玉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你那样狠心,做了那样的事,你可知司令他……”嬷嬷欲言又止,恨恨地盯着她许久,叹气道“算了,你是铁石心肠的人,我早该知道的,如今又同你讲这些做什么。”
嬷嬷转身便要离开,寒玉便叫住她:“等等!”她垂着一双无措的手,“烦请您转告他,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他说,真的,说完我就会离开的,绝不会再来打搅他。”嬷嬷一怔,眼光里流露出无限的愤恨,“你的心肠究竟是什么做的!”她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然后周寒玉根本无瑕顾及周嬷嬷的心思,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这天夜里,周寒玉蜷在床前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月亮,那月亮忽明忽暗地,不一会儿便被一团灰色的薄纱盖住了。可窗外却亮着一束强光闪过她的眼睛,寒玉垂眼向下一看,是那辆打着车灯的汽车驶入庭院。
门一打开,便是他那黑色的身影,摇摇晃晃就要跌倒,周寒玉一把擎住江清让的胳膊,便有一阵浓烈酒气扑鼻而来。好不容易把他扶到床上躺下,他直喊着口渴,周寒玉忙到了一盏清茶送到他嘴边。江清让啐了一口,便一把把茶盏推开。“我不要喝这个。”他仿佛耍小孩脾气一般嘟囔着,“我要喝酒。”周寒玉顺手茶盏放在柜子上,又把他扶靠在床边。
“你醉了。不能喝酒。”
他听到声音,微微睁开眼,迷茫的目光定在她身上,周寒玉只觉得浑身发烫,眼神不知该落到那里是好。
他咧着嘴直笑,一副少年模样。“你回来了?”
周寒玉一怔,旋即应道:“是啊。”
“你走了好久,去了哪里?”
周寒玉不做声,蹲下身去帮他脱掉脚上的军靴,解开身上的皮带,那枪别在他的腰带上,她小心翼翼地拿掉它,江清让也温顺地配合着。
“不要紧,回来了就好。”他眯着眼睛,小声地嘟囔着。过了一会儿,他又牵着她的手轻声问:“那你还走吗?”
他的指尖暖暖的,直烫到她心里去了。周寒玉心中一恸,只想着挣开他的手,却看见他手上缠着纱布,纱布上渗着点点红星,她一动,他的力气更大了,抓住她的手腕不肯放。
“你别走……”他梦呓一般地重复着,“你别走,好不好……”
夜更深了,月光从云层中渗透出来。周寒玉伸出一只颤抖的手,缓缓地拂过他的眉角,他的面容还如往常般英挺,眉头深锁,月光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是她从未见过的阴翳和憔悴。
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曾在月光里看见他的侧脸,他埋在阴影下看不尽深意的笑,她想起来四年前她离开时是不做声响的,如果有可能,她真想回到那时候去,去看看那个夜晚的江清让是个什么样子。她又想,或者可以回到七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那年南陵也下了场大雪,那雪下得极细密、婉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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