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呵呵，绿衣嘲讽地笑了一声。很讽刺，心爱的男人竟然求着自己去救他心爱的女人，多么大的讽刺。
　　绿衣冷冷地看了苏清扬一眼：“我不会救她。”说完，便转身向屋内走去，不愿再看他二人一眼。
　　见绿衣要走，苏清扬急忙喊道：“什么条件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做。”
　　绿衣转过身来，看着苏清扬，冰冷的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更是没有丝毫感情：“如果要你的命来交换呢？”
　　苏清扬没有丝毫的犹豫：“好，只要能救她，我的命，你尽管拿去。”
　　微微仰起头，闭上双眼，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够了，足够了，他都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交换她的性命，自己还有什么好期待的呢，他，是真的爱她啊！
　　再次睁开眼睛，绿衣对着苏清扬温柔地一笑。
　　苏清扬愣了愣，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现在的绿衣，仿如初见之时，那般清雅高贵，优雅蕙质。
　　“我不要你的命，但我有另一个条件。”
　　“姑娘请说。”
　　走到窗边，绿衣拿出桌上的七弦琴，放到苏清扬身前：“请公子为绿衣抚琴一曲。”
　　小心翼翼地将琴娥放在一旁，苏清扬盘膝坐地，将琴拿到膝上，轻轻拨了拨：“姑娘想听何曲。”
　　“凤求凰。”
　　手指一僵，苏清扬抬眸，对着绿衣微微一笑：“好。”
　　绿衣坐在竹椅上，闭着眼睛，细细聆听。曲子还是那首曲子，只是当初的爱慕之情，却已然不见。
　　只消一眼，绿衣便看出，琴娥被斩妖剑所伤，剑锋刺入心脏半寸，琴娥命不久矣，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奇迹。
　　前几日听闻苏清扬的大哥苏青云回来了。苏青云在外修仙，想必小有所成，如今回家探亲，发现弟媳是妖怪，便要将其斩杀，而苏清扬誓死保护，方从大哥手中救下了琴娥。琴娥已然受伤太深，凡间的大夫自然无法医治，而苏清扬所认识的妖，恐怕也只有自己了，所以琴娥才会提出，让苏清扬来求自己救她。只是。。。。。。
　　绿衣握了握拳头，苏清扬啊苏清扬，你可知，要救琴娥，付出的代价不是你的命，而是。。。。。。
　　一曲弹毕，绿衣早已调整好心情：“公子的琴技一如从前。”
　　“姑娘谬赞了，”礼貌地回了一句，苏清扬忙说道：“劳烦姑娘救救我娘子。”
　　绿衣走到琴娥身边蹲下，手指放在琴娥胸口处，看着琴娥，却是开口问苏清扬：“公子可有爱过绿衣？”
　　苏清扬看着绿衣身上突然亮起的星星点点的光芒，面色复杂，最终，还是低着头，愧疚地道了一句：“对不起。”
　　苦涩地一笑，绿衣突然后悔了，她不该问的，不问，至少她还可以骗自己，他爱过她。罢了，反正自己要走了，爱与不爱，又有什么关系呢。
　　站起身，绿衣对着苏清扬灿烂地一笑，那笑里，有着爱慕，有着解脱，似乎，还有着诀别。
　　“苏清扬，再见了。”
　　“姐姐不要——”
　　当竹衣手里拎着两条大鱼回来的时候，就听见姐姐在跟苏清扬道别，那悲凉的语气，根本就是在诀别。惊得手指一松，不管掉在地上的鱼，竹衣一下子奔到绿衣身后，接住她软塌塌倒下来的身体，原本从她体内分离出的心脏，因为之前在琴娥心脏处做了引导，此刻，正缓缓进入琴娥的胸口。
　　在心脏进入琴娥身体的一刹那，苏清扬只觉得胸口一滞，整个人瞪大了眼睛坐在地上，不能思考。
　　琴娥曾向紫晶琉璃珠许愿，要苏清扬的心爱上她，不是爱上她的容貌，不是爱上她的身体，而是爱上她这个人，爱上她这颗心。当绿衣的心脏取代了琴娥心脏之时，琴娥的心脏便消失了，没有了心，苏清扬对她，又何来爱字一说。
　　琴娥的双眼缓缓睁开，感受着体内那颗怦然跳动的心脏，琴娥有些愣住了，这颗心脏，好像不是自己的？
　　琴娥坐起身子，看到旁边呆滞的苏清扬，不禁喊了声清扬，想要握住他的手。
　　苏清扬却对琴娥视而不见，手忙脚乱地爬到绿衣身边，想要抱一抱绿衣，却被满脸泪水的竹衣一脚踹开。
　　竹衣对苏清扬一脸的厌恶，一脸的憎恨：“滚开，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姐姐。”说着，他抱起绿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竹屋。
　　看见绿衣的尸体，琴娥终于发现，绿衣竟然用她的心脏来救自己。琴娥当初虽说要苏清扬来找绿衣，却也只是绿衣因为绿衣是妖，她认为绿衣会有办法治好自己，却从未想过以命换命，即便当初苏清扬喜欢绿衣，她也从未想过去取绿衣的性命，何况现在苏清扬一心一意爱着自己，今天这样的结局，她真的从未想过。
　　“清扬。”握住苏清扬的手，琴娥小心翼翼地叫着，苏清扬现在的状态，连她也不禁有些害怕。
　　苏清扬依然维持着被竹衣踹翻在地的姿势，直到琴娥握住他的手，他才呆呆地转过头，看着琴娥，双眼没有丝毫焦距：“琴娥，我。。。。。。我好像。。。。。。我到底。。。。。。”
　　“啊——”苏清扬一把抱住头，他现在的脑子好乱，也好痛，他觉得，好像整个世界都乱了。
　　苏清扬突然从地上站起来，看着琴娥，眼睛不再是没有焦距，却是充满了悲痛与悔恨：“为什么到现在我才发现我爱的原来是绿衣？为什么我之前会爱上你？我不仅伤害了绿衣，我竟然还亲手杀了她，我猪狗不如，我禽兽不如！”
　　琴娥知道，自己的心脏没有了，苏清扬的心自然也不会再受控制了，他心里爱恋着的，一直都是绿衣，从来不是自己。琴娥也后悔了，早知道有一天苏清扬会这么难过，这么痛苦，她宁愿他不爱自己。
　　“不是的，都怨我，都是我不好。”琴娥踉跄着站起身子，握着苏清扬的手臂，为自己当初做过的事情后悔莫及。
　　苏清扬缓缓地将自己手臂抽出来，面色平静了下来：“不怨你，谁都不怨，是我自己造的孽。”
　　见苏清扬转身离开，琴娥忙害怕地再次拽住他的手臂：“清扬！”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平静而淡漠是语气，却让琴娥放开了双手。苏清扬离开了，琴娥缓缓滑坐在地，泥土被泪水一滴一滴地打湿。
　　一缕幽魂飘入紫晶琉璃珠中，半空中站了半天的风儿与龙焰，将眼前的戏一丝不落地全部看在眼中。龙焰摇着扇子，有些可惜地说着：“世间再无绿绮名琴啊。”
　　风儿则把玩着珠子，左瞅瞅右瞅瞅，龙焰莞尔：“在看什么？”
　　“即便是吸收了灵魂，也不见得它有什么变化嘛。”
　　“那是因为它在你的手中。”
　　“什么意思？”
　　“上古时期，紫晶琉璃珠凡是吸收一个灵魂，拥有珠子的人便会遭受反噬，有如万蚁蚀心之苦。这颗珠子一来实现任何愿望，违反了天道伦常，二来也没人驾驭地了它，因此才一直被封印在我龙族湖底。”说完又看了看风儿，这丫头竟然没有一丝反噬，她跟珠子果然有着不浅的渊源。
　　听了龙焰的解释，风儿点了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收起珠子，说道：“昨天在翠香楼吃的那道葱醋鸡好好吃，我还要吃。”
　　“贪吃鬼。”笑骂了一句，龙焰收起扇子，两人眨眼便消失不见。
　　苏清扬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无论是父亲、大哥还是苏叔，通通被拒之门外，大家心中虽然焦急，却又无可奈何，苏青云更是自责，以为自己伤了琴娥，二弟伤心才会这样。更何况自二弟魂不守舍地回来之后，琴娥再也没有出现过，苏青云以为，琴娥一定是死了。
　　琴娥再次遇见风儿龙焰二人时，两人正在湖边钓鱼。风儿心血来潮，想要钓鱼玩，偏偏她又是个坐不住的主，拿着鱼竿左晃右晃的，钓了大半天了，两人愣是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风儿看了眼走到身边的琴娥，消瘦的双颊，黯淡无光的眼眸，似乎过了一段很不好的日子。不过，美人就是美人，病美人更加让人怜爱。
　　“风儿姑娘，龙公子。”现在的琴娥，已经没有了当初高傲嚣张的样子。不过，就算从前，她也不敢在这二人面前放肆。
　　龙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算是回礼，风儿则是奇怪的问道：“怎么啦？”
　　琴娥没有说话，而是在风儿身旁坐下，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望着湖面，似有思虑万千。
　　遇到风儿与龙焰是偶然，风儿在胡乱地摆弄鱼竿，龙焰则头疼地阻止她乱动。琴娥不知道这二人是什么关系，只是远远望去，却觉得他们好般配，天作之合，若他们当中换了任何一人，怕是都不会像现在这般完美无瑕。
　　琴娥突然就想到了自己，苏清扬一身书卷气息，温文尔雅，绿衣又是气质如兰，优雅高贵，他们才是天生一对，自己偏偏强插一脚，结果却造成了三个人的悲剧。
　　琴娥不讲话，风儿也不介意，继续她的多动症，拿起鱼竿抛向龙焰的鱼竿，俩人的钓线连在一起，风儿一边嘻嘻笑着，一边晃着鱼竿。龙焰则一脸无奈地按住风儿的手，不让她乱动：“你真的是来钓鱼的么？”
　　“钓鱼一点都不好玩儿。”风儿倒也不乱动了，撅着小嘴，无聊透顶的样子。
　　“是谁说今晚想吃鱼的？还想吃自己钓的自己烤的鱼？”
　　“你说的！”
　　“我。。。。。。”看着风儿说的那么理直气壮，龙焰大感无奈，不禁以手扶额，“好吧，我说的我说的。”
　　“所以，你要把鱼钓上来！”
　　“好，我钓。”唉，有这丫头在，他能钓上鱼才怪！
　　风儿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龙焰则在一旁哭笑不得。
　　与龙焰闹了半天，风儿才看了看身边依旧望着湖面发呆的琴娥，却听听琴娥幽幽地问了一句：“向紫晶琉璃珠许过愿望的人，还能再许愿么？”
　　“如果你有两个灵魂，你就可以许。”
　　没有再说话，琴娥起身，与二人告辞。背影依然妖娆，更多的，却是落寞。
　　琴娥去了一趟苏府，苏清扬依旧房门紧闭，不见任何人。琴娥穿墙而入，一进到屋子，就被浓浓的酒气熏得皱紧了眉头。
　　屋子里横七竖八地摆满了大堆的酒瓶，而苏清扬瘫坐在地，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醉着。
　　琴娥在他身前放了一个玉瓶，苏清扬动了动眼眸，却没有说话。
　　“这里装的是忘忧水，可以让人忘记所有一切的水。要不要喝，由你自己来决定。”最后眷恋地看了苏清扬一眼，琴娥离开了苏府，离开了梁州，去往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静静地等待时光流逝，容颜终老，最终交出灵魂。
　　几日之后，梁州的人们再次看到了苏二公子，依旧是风度翩翩，彬彬有礼。
　　一年后。
　　竹屋的院门被打开，一位翩翩公子走了进来。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七弦琴，小心翼翼如珍宝般将琴上的泥土用袖袍拂掉，抬手试了试弦音。琴弦已有些生锈，但勉强还可以弹。
　　抱着琴进入屋内，屋子里厚厚的一层灰尘，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打开窗户，再次用袖子将桌椅上的灰尘掸掉，公子轻轻将琴放在琴案上，坐下身子，看着窗外，手指抚上琴弦。
　　一曲因琴弦生锈而显得粗糙的凤求凰弹毕，公子就呆呆地看着窗外，看了良久良久，久到夕阳西下，方才起身，离开竹屋。
　　琴身，湿了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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