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情侣装

　　㈠
　　夜出奇地静，我本已睡着了，是被那个轻微的声音弄醒的，它虽不大，却像有人拿着东西在敲打我的鼓膜。
　　我睁开眼，窗外月光皎洁，我能看清屋里的一切。妻子侧身躺在身旁，我竟连她的呼吸声都听不到，要不是我的手触到她的体温，我会疑心她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我被瞬间的想法吓了一跳，我竟在咒她。
　　声音真的存在，窸窸窣窣的，像春蚕嚼食桑叶，整个房间只有它了，其它都变得死寂。
　　我慢慢坐起身，看了看身边一动不动的妻子，下了床，扫视了一下卧室，我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是放在墙角处的大衣柜。
　　声音清晰地从里面传出来，是老鼠？不会吧？刚把猫赶走，老鼠就进屋了？
　　我家院子里的确经常出现一只纯黑的猫，妻子爱猫，会喂它些东西。我不是不喜欢猫，只是不喜欢这样的猫，看起来让人感觉很不自在，我总驱赶它，不过，它还是时不时地出现在我家院子里。
　　白天，我动了气，才打了它。我和妻子购物回来，刚进门，它就扑了上来，不但把妻子手里拎的购物袋拽到地上，还在妻子白皙的手臂上留下几行浅浅的爪印。
　　我顺手抓过笤帚打了过去。它发出一声惨叫，爬上院子里的槐树上去了，在高高的树梢，它还瞪着发光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们。
　　我厌恶黑猫的样子，而对于老鼠，我则是有恐惧感，即使一只再小的老鼠从我面前经过，我都不敢抬脚去踩。现在，老鼠就在衣柜里，我才想到了那只黑猫。
　　我轻咳了一声，希望借此把老鼠从衣柜里吓出来，可并没效果，那个声音依然在响。我又仔细听了听，不像老鼠嗑咬衣柜的声音，我伸手打开衣柜，然后向后退了一步，怕老鼠从衣柜里窜出来，咬到我。
　　衣柜遮挡了些月光，但我还能看到，衣柜里有两个人正在厮打，是他们的衣服碰到衣柜发出了声音。
　　我大惊，难道在我和妻子上街时，家里进了贼？我声音发颤地大喊了一声，“谁？出来！”
　　那两个人不动了，但还抱在一起。我正全身戒备时，突觉一股温温的气流吹到我的脖梗上。我害怕了，看来这些贼还有同伙，这下完了，两个贼我都对付不了，何况还有贼站在身后，下一步，身后的贼会用棍棒把我击倒，或用匕首刺进我的身体。我一动不敢动，冷汗顺着脊背流了下来。
　　“不睡觉，对着衣柜喊什么呢？”身后传来妻子的声音。
　　我回身才发现，根本没贼，而是妻子紧贴在我身后。
　　妻子做这样的悄悄事不止一次了，她会偷偷地翻弄我的手机，像小狗一样偷偷地嗅我衣服上的味道，而这些都是我暗自观察她所看到的。我们都在相互留意对方的行踪，只是不愿挑明罢了。
　　可现在，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悄悄地躲在我身后吓唬我，“家里都进贼了，你还开玩笑！”我恼怒地说，并迅速打开灯，拿起拖把，准备和衣柜里的贼拼命。
　　“不就是老鼠嘛？干嘛这样夸张？”妻子奇怪地看着我。
　　“老鼠……”我看到衣柜里的“贼”时，才松了一口气，哪有人，是我和妻子买的那套情侣睡衣挂在衣柜里。
　　情侣睡衣是服装店的老板推荐给我们的，可我不相信，睡衣也有情侣装，而且是一套黑，一套白，怎么看怎么别扭的。
　　老板说，睡衣更需情侣装，哪对夫妻愿意同床异梦呢？
　　老板很会推销，妻子被老板的话打动了，她懂行似的悄悄地对我说，这套情侣装的布料真的很好，平常没七八百元买不下来。
　　我并没反对，只当花四百元买妻子高兴吧。这两天，我们正处于冷战初期，原因是，我和一位女同事开玩笑时，正被妻子看到，她听不进我的解释，只是说我变了不少。
　　“怎么挂成这样？”我问妻子。
　　那套情侣睡衣并不是齐整地挂在衣柜里，而是各自的衣袖搭在对方的肩头，就好像两个人正在掐架。
　　“这是我的创意呀，要不怎么叫情侣装呢？”妻子伸手把睡衣拿出来，“来，我们今晚就试试吧。”
　　我苦笑了一下，“都快半夜了，还换睡衣？”虽这么说，我还是把那套黑色的睡衣拿在手里，睡衣有些凉丝丝的感觉。
　　“还好，没被老鼠咬了。”妻子把那套白色的睡衣换上了。
　　原来，刚才没听到妻子的呼吸声，是因为她也醒了，在屏住呼吸听衣柜里的声音。
　　我查看了一下衣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衣柜的右下角出现了一个小洞，老鼠一定顺着小洞跑到柜子底下去了。不知，明天那只猫是不是还来？
　　㈡
　　我回身时，看到妻子正呆呆地看着我，她眼睛里有一种异样的光。我的心禁不住一阵狂跳，一套睡衣把妻子改变了不少，我也说不上有什么改变，只是觉得，站在我面前的不再是妻子，而是另外一个女人了。可能，我穿上黑色的睡衣后，也变化了不少，至少我在她眼里看到的就是这种惊奇的光。我们到了很晚才睡。
　　也许我还担心，那只藏在衣柜下的老鼠会爬到床上来，等到妻子发出均匀的呼吸了，我才闭上眼，准备睡。
　　可我又睁开了眼，因为我又听到了声响，好像是脚步声，嚓嚓，轻微却充耳可闻，它来自院子里。
　　我心里一惊，我这里可是拥有独院的二层小楼，妻子躺在身边，外面哪来的脚步声？
　　我下了床，蹑手蹑脚地来到房门前，透过门镜向外面看去。
　　皎洁的月光照得外面像白昼一样。我的眼睛禁不住睁大了，我看到一个人穿着睡衣在院子里来回走动，他似乎很焦虑，低着头，丝毫不顾及是在我家的院子里。
　　他走到槐树下，停住了，怔怔地仰望着槐树。
　　这个独院的二层小楼，是父母给我结婚用的。我的同事都羡慕地说，我家就是一处廉价的别墅，我也为此而自豪，在拥挤的城市里，拥有独院的住户越来越少了。不过，我和妻子却因为院子里的这棵槐树产生过矛盾，她认为槐树在院子里太碍事，需要去掉，我则是念着是父母栽种的，不肯砍掉。
　　不久，那个人又动了起来，他竟登上了我因为打猫放在树下的凳子，然后解下睡衣上的丝带，拴在槐树上。等他把头伸到绳套里，我才知道，他想上吊。
　　我大惊，不管他到底为什么来我家院子里自杀，但他如果真的死了，我和妻子一定会惹上麻烦的。
　　我打开房门，冲出去，去救他，我却愣在了门口，院子里空无一人。我围着院子转了一圈，院门锁得好好的，他怎么会这么快，从我视线里消失掉？
　　刚才只不过是幻觉，绝对不会有人到我家院子里自杀的，我这样劝慰自己。
　　不过，我回到屋里，关上房门后，还是透过门镜往外看了一眼，我紧接着哆嗦了一下，那个人真的存在！他正吊在槐树上，身体还在轻微地摆动。
　　是门镜出了问题，还是闹鬼了？
　　正在我惊惧不安的时候，他竟很轻易地把头从绳套里脱离出来，落到地上，转身朝我所在的房门走来。
　　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他离门口越来越近了，我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他走到门口时，我终于看出了他，我有一股掉进冰窟的感觉，那人竟是我。
　　那个我打开房门，没理会站在门前的我，关上门，从我身侧走过，径直走到床边，上了床，躺在我妻子身边。
　　我木雕泥塑般地站在门边，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明明站在门前，我却看到自己躺在床上。
　　我惊恐地挪动脚步来到床边，我要证实一下，是不是我眼花了。我没眼花，我的确正躺在床上，那站在床边的我又是谁？我的思维有些混乱。
　　“不睡觉，傻站着看什么呢？”我被妻子的声音惊得差点瘫倒在地。
　　妻子坐起来，惊奇地看着我。
　　我站在床边，床上的那个我没了。“没什么。”我愣了一会儿说道，躺到床上，闭上眼。我不知道，刚才到底是怎么会事？但我没对妻子说，我怕她听了害怕。
　　第二天早晨，吃饭时，妻子犹豫了一会儿，说，“都说，太阳出来以前不能说梦，所以，现在才对你说，我昨晚做了个奇怪的梦。我正睡着，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我以为进来小偷了，见你正睡得熟，就自己下床到门前去看。我竟看到一个女人在咱家的槐树上上吊。我正想叫你的时候，她却从绳套里下来了，向门前走来，走到门前时，我才发现，那人竟是我，那个我打开门，没理睬我，径直上了床，躺在你身边了。我走到床边去看，是不是我产生的幻觉，可那个我真的躺在你身边。我正怕得要命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一声尖利的猫叫，床上的那个我不见了，我站在床边。这个梦太可怕了，你说，它是不是在暗示我，你身边有了别的女人，我上吊了，她取代我，躺在你身边了？”她紧盯着我看。
　　“竟瞎说！”我瞪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我没告诉她，我也做了一个相同的梦，而且，在她下床时，我已经醒了，我看到她把脸贴在门上，身体在哆嗦，然后，她打开门，再关上门，身体僵硬地来到床边，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我，站了好一会儿，才上床躺到我身边。
　　㈢
　　那顿饭，我吃得很少，梦境一直缠绕着我，我心事重重地锁上院门，去上班。
　　在经过十号楼院门时，我看到两辆警车。我一打听才知道，住在十号楼的小王夫妻俩死了。据说，小王怀疑妻子有外遇，好像还抓到了证据，两人发生了争持，妻子提出离婚后，小王精神崩溃了，把妻子活活勒死了，随后，小王上吊自杀了。
　　我听得浑身冰凉，半年前，我和妻子还参加过小王的婚礼，当时，他们俩是一脸的幸福，可现在僵在脸上的却是恨意。我昨晚的梦境，该不会就是小王上吊自杀的再现吧？但他的自杀怎么会感应到我和妻子身上来？
　　我看着，警察把两人的尸体抬上警车，我没敢多看，其实，我也看不到多少，他们都被白布遮盖着，只看到他们露出的小腿，他们穿着灰色和红色的睡衣。一个被怨恨冲昏头脑的人，怎么会换上睡衣才去动手呢？
　　上班的间隙，同事大谈着婚外情的趣事，往常我也会添油加醋地说上几句，可今天我一句没说，这些让人津津乐道的事，现在反而有些刺耳了。
　　中午回到家后，我突然感到了一种异样，我和妻子都在相互偷看对方，好像，对方有什么秘密正隐藏在笑脸下。
　　我有午睡的习惯，吃饭后，就躺到床上去了，妻子收拾碗筷。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我被身体上的轻抚弄醒了。我睁开眼，竟是妻子的那件白色的睡衣飘落在身上，两只袖子搭在我的脖子上，我以为，是妻子耍娇把睡衣扔到我身上的，扭头去看妻子，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一双冰凉纤细的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感到了要命的窒息，我拼命地去掰那双手，可那双小手明显比我的力道大。
　　我近乎绝望了，突然，我的手竟触及到白色睡衣衣领处的一个人的脖子，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双手扼住了他。
　　我挣命般的力道起到了作用，我多少能呼吸了。我正为看到活命的希望而双手狠命用力时，我听到一声凄惨的猫叫。
　　我猛地睁开了眼，看到妻子趴在我身上，拼命挣扎着，而我的双手正掐在她的脖子上。我慌忙松开手。
　　她的脸已有些发紫，剧烈地咳嗽着。
　　等有些力气了，她扇了我两巴掌，眼含泪水地说，她只不过想和我亲热一下，我却狠命掐住了她的脖子，我真的有别的女人了，我想掐死她，她要去告我，要跟我离婚。
　　我傻愣愣地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我看到她身上穿的白色睡衣时，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我说，可能是刚买的睡衣有些诡异，那晚，我的确听到衣柜里有动静，而且在开灯以前，我真的看到两套睡衣在扭打，那声音绝对不是老鼠，白天，我特意找过了，屋里没老鼠，衣柜角上的也不是老鼠咬的洞。我昨晚也做了和她相同的梦，而且，小王的夫妻的死和昨晚的梦境可能有关，他们死时都穿着睡衣。
　　妻子当然听不进去，她像躲恶魔一样，走了。我想去留住她，她跑得很快。
　　我只能向妻子的父母解释，他们开始还说他们的女儿太任性，可当听到，我曾扼住他们女儿的脖子，他们第一次对我失了口。
　　我的家庭就这样走到了尽头，我们之间以前虽有点小猜疑，但绝对没想过杀死对方，也没想过因此而离婚。
　　我没去上班，在家闷闷地憋了好长时间，最后，我想起去找那家卖给我们睡衣的服装店，一切怪事，都是在我买了那套情侣睡衣后发生的。
　　我到了那家服装店，却傻了眼，服装店已关门停业了。原因是，有人举报，服装店的衣服有相当一部分，是用低廉的价格收来的别人穿过的衣服，经过处理后，当作新衣卖。这里面也有一些死人的衣服。据说，服装店老板从一个因情杀而灭门的富豪家庭里收来的衣服已卖了好几套。
　　我去服装店时，曾在附近看到过妻子的身影，我希望她已了解到服装店在卖死人的衣服，我发狂的行为并不是出于我的本心。
　　㈣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家时，月亮已爬上天空。
　　我惊喜地发现，门开着，一定是妻子了解到我的苦衷，回来了。
　　我轻轻走进屋里，卧室的门开着一条缝，虽没开灯，但月光足可以让我看到躺在床上的妻子。
　　“还没吃饭吧？”我轻声说。
　　妻子只是动了一下，没做声。
　　我感到很庆幸，她没发火，说明她已原谅我了。我们此前还算恩爱，结婚后的小猜疑也是难免的。
　　我知道如何冷处理，这个时候，无需太多解释，只需表现，“我去做饭。”我说了一声。
　　我不停歇地在厨房里忙碌着，做妻子爱吃的东西。
　　妻子显然被我的表现打动了，我听到卧室的门响了一下，然后是嚓嚓的脚步声，她停在门口，倚在厨房的门上看着我。我虽没回头，但我在低头时，能看到她睡衣的裤腿。
　　“一会儿就做好了，你先去躺躺吧。”
　　妻子很听话，真的离开了厨房门口，但没去卧室，而是径直朝房门口走去。
　　也许去外面透透气，我心里想。
　　我终于忙完了，看着丰盛的饭菜，我缓和夫妻关系的话也想好了。
　　客厅里的灯没打开，但我能看到妻子正把身体贴在门上，就像昨晚她把脸贴到门镜上朝外看一样。
　　“你怎么还穿这身睡衣？”我心里一惊，难道她又看到了什么？
　　她没应声，还是一动不动地把身体贴在门上。
　　“你没事吧？”我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妻子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回来？她回来后，一句话也没说过，难道站在门前的不是她？想到这里，我全身发紧。
　　“是你吗？”我颤声问，鼓起勇气朝门前走了几步。
　　我的手几乎触及到她时，院子里传来一声猫叫，妻子却瘫倒在地。我慌了，忙去扶她。
　　我只从地上捡起那身睡衣，妻子并不在，是妻子把睡衣挂到房门上了吗？可门上根本没有可以挂衣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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