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乞人贴
那一日在小舟上遇到的女子，是青珩的五姐，闺名叫做姝娘。她早在十五及笄之年就入了道，如今已是长安有名的女道士。此次来苏州，一是探望移居于此的家人，二是来拜访薛家。
玳玳回石湖的第二日，家中就收到了裴姝娘的拜帖。
既然是女宾，自然是由家中女眷之长辈、玳玳的阿婆来接待。此事也与薛宴平商量过，清晨他出门时，还特意嘱咐了玳玳要好好招待裴家的客人，莫要失了礼数云云。
原本玳玳并没为此次客人上门而感到任何紧张不安——看样子不过是寻常的、出于礼数的拜访，现在被父亲啰啰嗦嗦的嘱咐一通，心里也隐隐约约地紧张起来。
裴姝娘拜帖上写的登门时辰，是在未时。玳玳跟阿婆用午饭时，正巧有人来叫门。原以为是姝娘提早来了，门房的于叔开门一看，门外立着的却是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人。
这乞人打扮与寻常乞人无异——拄一根细细长长的竹竿，肩上背着的布袋打了好几个补丁，身上所着衣物更是破烂肮脏。但他手里托的那只碗倒不似平常乞人之碗，看上去竟像是做工精细、釉色上等的细瓷碗。
真是奇了怪了。
于叔嘟囔着，见乞人蓬乱发丝后的双目殷殷地望着自己，只好转头喊了声阿细。
院里正浇花的阿细早就听到动静，斜着眼睛往门口一瞥，瞧见是个落魄的乞人，又听于叔喊她，当下明了，便进屋拿小蚌壳舀了点米——心想不过是小事，也就没跟屋里正在吃饭的祖孙俩提——把米送到了门口那乞人的碗里。
阿细送米自然是瞧见了那只碗，她心下诧异，与于叔对视一眼，皆望见对方眼中的讶然与好奇。
那乞人接了米，连连鞠躬，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响，像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子。他从肩上那只脏污得已经辨不出原本颜色的布袋中拿出两张米白绘朱红图案的长纸，指指薛家的大门，向于叔和阿细咿咿呀呀地比划着。
这是乞人常常会做的事情：收了好心人家给的米，自己身为乞人无以为报，就把或是保平安或是辟邪镇宅的符纸贴在那户人家的门上。
一般人家都不大乐意让这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符纸黏上门的，于叔见他是个哑子可怜，态度又十分诚恳，就把大门半阖上，让他贴了上去。
符纸贴好，乞人又连连谢过，才拄着竹竿走了。于叔顺势把门关上了，也没想过去看看那符纸上画的究竟是个什么。
内宅里阿婆与玳玳已经吃好了饭，阿细进屋收拾碗筷有些忙不过来；算算时辰，客人也快来了，祖孙俩便开始拾掇屋子预备茶点，准备迎接午后要上门拜访的裴姝娘。
玳玳有些心不在焉，手上整理着茶具，心中却又忍不住想起那日小舟上姝娘似是当笑话说与她的话。
“……玳玳……玳玳？”
“啊？”她回过神，阿婆正拿着一个小竹篮，里头放了一把缠红线的剪刀。“你去剪两朵牡丹来，插到那边窗边的花瓶里。”
“哦，好。”
那株从长安带回来的牡丹在玳玳回家的那天开了花，碗口大，嫩黄嫩黄的颜色。玳玳拿着竹篮和剪刀到了院中，意外地发现不知何时枝头竟又有两朵花苞绽开了，嫩黄的柔软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像一片捉摸不定的美人的衣角。
也许那就是美人的衣角。
一个晃神，那片摇曳的嫩黄往上轻轻一提，竟是离开了枝头——玳玳顺着仰头望去，竟然在香樟木的绿影中望见了一张明艳动人的美丽面孔。
……嗳？
她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午后的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进她的眼中，那人的身形便在浓郁的绿意中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她眯着眼睛凝视了那张面孔好一会，直到对方发出一声戏谑似的轻笑，她才犹疑地轻声唤道：“是……姝娘姐姐？”
斜倚在院中香樟树上的女道士微笑着点了点头。
怎么裴家的人都喜欢呆在树上？还是说狐狸都喜欢在树上呆着？
玳玳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好让客人一直呆在树上。她起身往后退了两步，仰头对树上的姝娘道：“姐姐，你快下来吧，屋里茶点都备好了，我阿婆正等你呢。”
姝娘却摇了摇头，含情的双目依旧笑吟吟地望着玳玳。玳玳既不是男子，年纪又尚幼，饶是如此，还是被姝娘望得面上一红，有些不自在了。
今日的姝娘并未像那时在小舟上一样着道服，而是作寻常未出嫁女子的打扮。她的乌发轻绾，只用一把小小的玉梳做装饰。身上穿的是与牡丹花色极相近的嫩黄衣衫，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像团云雾轻烟，被仙女似的姝娘穿上，更衬得她美丽异常。
玳玳见她不回答，只一味地望着自己，实是想不明白她的意思，“姐姐你等等。”说着便急急地往阿婆的屋子里去了。
阿婆正在沏茶，见玳玳进来，伸手把她颊边垂下的一缕发丝撩至而后，问：“这是怎么了？慌里慌张的。”
玳玳拉住阿婆的衣角：“外面……姝娘姐姐来了。可是她在树上不肯下来，也不与我说话。怎么办啊？”
“树上？哪里的树上？”
“就是院中的那株香樟木。”
“哦？”阿婆若有所思地望向屋外大门的方向，“那门上怕是有什么多出来的东西，你去瞧瞧。若不是我们自家的，你便撕去罢。”
“啊……好。”玳玳哪里知道这是什么道理，却也没有多想。既然是阿婆说的，那就必定是有道理的。
她出了屋仰头对姝娘道：“姝娘姐姐，你等等。我阿婆叫我去大门口瞧一瞧。”树上的女道士依旧不急不缓地含笑点头。
薛家的大门此时自然是紧闭着，那两扇高大的木门乌沉沉的，没什么多出来的东西。玳玳又拉开侧门，走到了外面。这下她看到了，大门上不知何时多了两张绘着不知是文字还是图画的符纸，贴得仔仔细细，像是不大愿意让人撕下来似的。
莫非是这两张符纸的缘故？
玳玳想起裴家可都是狐仙，但说到底也是狐狸啊，万一这符纸正好与他们犯冲……
当下伸手一撕，竟顺顺利利地撕了下来。
两张符纸一离开门面，外头无人的小道上便响起了打喷嚏的声音。随着这几声仿佛被桃花熏到了的喷嚏声，一个看上去比玳玳年纪还要小些的女童，像片水墨涂就的青色影子般飘飘然然地出现在落着桃花瓣的微风中。
她揉了揉眼睛，施施然给玳玳行了一礼：“薛小娘子万福。”
这时，院子里响起一声轻笑，明明很轻微，却真真实实地传到了玳玳的耳朵里：“这是我的侍女，被那符咒困在了门外，多谢玳玳了。”
闻言，小侍女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
“谢老夫人万福。”
黄衣的姝娘袅袅婷婷地朝上首的玳玳阿婆一拜。
“快坐吧。”阿婆笑吟吟地点了点头，仿佛不是与姝娘头一次见面，语气颇为熟稔。“你父母可好？家中姊妹兄弟如何？”
姝娘大大方方地落了座，原本卧在阿婆脚边的雪团忽然跳上了姝娘的膝头，蹭了蹭她云雾似的裙衫。玳玳小声道：“雪团！”
“没事。”姝娘笑笑，“它认人呢。”
“是啊，雪团灵得很。”阿婆也笑。
“母亲带着两个小的在洛阳娘家小住，父亲此时正在宣州。”说着，姝娘优雅地扬了扬手，小侍女心领神会地走上前，把手中捧着的匣子放到了桌面上。
那是个雕刻着花鸟纹的木匣，虽只有梳妆盒的一半大小，却也是无论如何也藏不进袍袖中的。而玳玳见到这小侍女时，她手中并未捧着任何物什。
玳玳正好奇狐仙的能耐，耳边便听姝娘道：“父母大人不在，姝娘贸然登门，惶然不知要备何礼。我知谢老夫人不爱金银玉器，思虑再三，只好把自家制的苜柳丝拿来，望老夫人不要嫌弃我家姊妹手艺拙劣。”
文绉绉地说了一套，玳玳阿婆自然没有推脱的理由：“姝娘有心了。裴家女儿手织的苜柳丝，又有谁会嫌弃呢？”
“哪里。”姝娘又道，“前几日玳玳妹妹生日之时我还未到苏州，如今来了，自然该补上贺礼。”
玳玳没想到话头一下子转到了自己身上，愣了一下连忙道：“姝娘姐姐，其实不……”
姝娘笑着按下她的手，“也不是什么珍贵的物件。”蝶翼般的眼睫一抬，那小侍女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匣子，“这是日下长安时新的香料，正合适妹妹。”
阿婆对玳玳道：“收下吧，快谢谢你姝娘姐姐。”
玳玳不好推脱，起身行了一礼：“谢谢姐姐。”
三人又在屋中说了许久的话，也无非是些寻常话题。薛家与裴家的婚约之事，却是一个字也没提到。等到姝娘起身告辞，玳玳送她到门口，姝娘忽然从头上拿下那把小玉梳，不由分说地插入玳玳发间：“不许不要哦，因为……这是我那位弟弟送你的。”
青珩？
玳玳的手指触及那片细腻的玉质，赠物之人清俊的面容浮现心头。
“怎么会……”
那梦中人一样的七郎……玳玳怎么想，也不会想到他会送东西给自己。
“好好想想，还有很多呢。”姝娘戏谑地眨了眨眼，低头望了一眼蹭着自己脚踝的雪团，“我那个弟弟啊，总是这样。噢，暮花会的事情，可别忘啦。”
“唔，我记着呢。”
步入外头落满桃花瓣的小路，姝娘最后回头道：“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那个小桃子吗？也许不久之后，你就会见到她了。”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活在别人话中的青珩……哎呀呀，下章阿谢出来又要话多了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