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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里
“你怎么会在这儿？”
面对樊四娘的疑问，青珩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懒懒散散的，好似刚刚午睡起来，还没有完全清醒。
玳玳听得吃惊——青珩不是狐仙吗，怎么樊四娘认得他？
忽地想起初次见面时的情形，难不成青珩也是倚在桃树上邂逅了樊四娘？
啊不对，用“邂逅”这个词好像不大恰当……
这厢玳玳在胡思乱想，后园里大概是在搜寻郑霏霏踪迹的两个青年仆人也走近了大榆树。
“嗳！”
察觉到对方走近，已经太晚了，玳玳掩住嘴，有些慌张地去看身旁的樊四娘，她却是没什么反应，仍旧仰头望着树上的青珩。
糟糕了……
这下真的是要说不清楚了——和樊四娘在一起也就算了，树上还有个陌生少年，这算什么？
可是与她想的糟糕情况完全相反，只离了她们三步远的两个仆人却像是什么人也没瞧见似的往大榆树所在的墙角阴影里瞅了几眼，就摇摇头，往园子另一边去了。
欸……这是怎么回事？青珩还会做隐身的法术？
又听到身旁的樊四娘轻笑了一声，臂上一暖，她安抚地握了握玳玳的胳膊，对树上的青珩道谢：“真亏了有你在啊。”
这语气，听着好似两人很熟悉。
玳玳抬头去看青珩。
青珩也在看她。
两人的表情端的是奇怪，一个貌似懒散，神情慵懒，一个咬着嘴唇，目光中带着疑惑。樊四娘看着两人，脸上的表情也是极微妙地变了一变。
她再次看向玳玳。
这次，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打量了。
“你们要这样对视到什么时候呀？”
几息后，樊四娘轻笑着、貌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玳玳脸上一红，窘迫地收回目光，低头退出大榆树所在的角落。
“嗯、嗯，这里应该没有什么了，我们还是去堂厅看看吧。”也不知道爹爹能不能把这件事情弄清楚了……
说着，像是要逃跑似的往前走去。
身后一阵柔暖的风忽然而至，青珩的手搭在玳玳的手腕内侧，微凉的五指收拢，轻轻扣住她的手腕，在她的耳边低声道，“跟我来。”
玳玳心里别扭，想要拒绝，却没来得及回话，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一阵湿润的雨雾扑面而来，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感到青珩半扶半抱着自己，迎着细密的微雨往前飞掠去。
那种萦绕于鼻翼的若有似无的熟悉香气让她放松下来。
过了一会，听到青珩的声音：“到了。”他的手顺着玳玳纤细的手腕往下滑落，握住她小巧的手掌，“睁开眼睛吧。”
“唔……”
玳玳依言睁开眼睛，睫毛上湿漉漉的，是雨水，又不像是雨水。
眼前的景象略略有些眼熟。
一望无际、辨不清深浅的青绿色水面，云雾笼罩，宛如仙境。
仙境里淅淅沥沥地下着丝线似的小雨。
啊……想起来了，从前青珩向自己“赔罪”的那次，带她来过这里的。那一次，好似是要来寻一位名叫“椘姑”的娘子……
“为什么来这里？”玳玳对青珩握着自己的手没什么反应，她有些不满，有些心急地问，“我的朋友出事了，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因为你的朋友在这里。”
玳玳讶然：“在……这里？”她抓紧了青珩的手，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在这里？在这里？”
青珩微笑：“是的。在这里，在山海里。”
……
婢女上来换了第四次茶汤，堂厅里来来回回去了五个各家小娘子的婢女。她们的说辞都很一致，就是说郑霏霏因为光顾着与祝小南斗嘴而一时疏忽，失足落下了秋千。两位小娘子其实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性子都比较急躁。又把那两个大着胆子上去探郑霏霏气息的婢女喊上来，问了两回也感觉不出她们是在说谎。
郑家大伯听着回来禀报情况的家仆，越听越是忧心，埋藏在心里的猜想也愈来愈强烈。
难不成……真的是有妖孽作祟？
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转向他身后的那副山海仙鹤图。
与当今风行的作画技法略有不同，这幅画上的仙鹤、云海、山峦，全都是以飘渺的手法绘出，而仙鹤的眼睛、羽毛，却以极其细腻的笔画细细勾勒，远远看着，就仿佛看到一群被云雾半遮半掩的鹤鸟，实在是技艺非凡，令人赞叹。
而现在郑家大伯看着，却觉得那活灵活现的仙鹤眼睛仿佛真的动了动，正直直地盯着他呢。
方才来回话的家仆的声音不断在他脑海中回荡——
“我们找遍了前后宅院，连水池子里都让人下去了，都没有找到十一娘的丝毫半影。阿郎，莫不是……撞邪了？”
撞邪了？真是撞邪了？
自己家的小侄女，好端端地荡秋千，不慎摔下来，生死未明，人群慌乱中却没了她的人影，还诡异地只留下了一地衣物。这不是遇到妖邪了，还是什么？
……
山海。
玳玳听青珩说到这个词时，只觉得十分耳熟。
山海、山海……是什么时候听到过呢……
阿婆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那里有连绵起伏的山脉、曲折蜿蜒的河流；长在悬崖上的牡丹花树、立于苍山之颠的古老青松；生活在山林间无法嗅到人间烟火的异兽，还有美丽而神秘、善于变化的精魅……那个地方存在于世间，又与世间相隔。那里的人与世间人一模一样，又截然不同。那个地方啊，叫作山海。）
原来阿婆讲的故事不是故事。
它是真的。
有个着雨丝织就的飘逸纱衣的年轻女子从雨雾中走出来，她没有和上次那位娘子一样戴面纱，被雨丝温柔抚过的面容如芙蓉花般娇美。
“裴君安好。”
她俯身一拜，声音如八十的老妪那般苍老。
“椘姑。”
青珩握着玳玳的手，领着她往前走了一步。
玳玳籍着青珩衣袖的遮掩打量着椘姑——原来上次青珩想要找的人就是她呀，明明样貌如此年轻，看上去还未满双十，为什么声音会这么苍老呢？
“锦鲤的鳞片，我带来给你了。”
青珩握着玳玳的手一并向椘姑伸去，手背上落下雨丝，滑滑的，是世间最柔软的绸缎。然而，还有比这更柔软的存在。
是椘姑的手。
椘姑也伸出手来，轻轻地、优雅地在青珩和玳玳的手上拂过，细长细长的食指和中指合拢，仿佛捏住了什么东西，指尖往外一弹，复而收拢回雨丝的袖中，又是弯腰作揖礼：“多谢小娘子。”
谢她？
玳玳摸不着头脑辨不清情况，她望着自己和青珩空荡荡的掌心，那上头之前没有什么，现在也什么都没有啊。
椘姑娇美的脸上露出那种带着略微忧愁的笑容。她问：“可有什么椘姑能帮忙的？”
玳玳下意识地转过脸去看青珩。她的个子比青珩矮多了，每次看他都要半仰起脸，现在又被他握着手，这样一动作，半个身子都差点贴上去了。
青珩垂下眼睫，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我的朋友……”玳玳鼓起勇气，直视着年轻貌美，声音却苍老十分的椘姑说，“我的朋友从秋千架上摔下来，不见了踪影……青珩说，她在这里？”
椘姑秀致的眉梢轻挑，似笑非笑：“这样啊。”她转过身去，翻开长长的袖口。从玳玳的角度来看，只能看到椘姑不断抖落花瓣的长袖。
过了一会，椘姑说：“是先前那迷魂的凡人啊。”
几只像是白鹭的雪白羽毛的鸟儿展开翅膀，从椘姑雨丝的长袖中提着长足走了出来。
“鸟儿些许时候就会带回小娘子的朋友，山海里不宜久留，两位就先请回去吧。”
椘姑送走她放出的鸟儿，望着雨雾蔓延的天际说道。
“满雨啊。”青珩转身抱起玳玳——像是抱小孩子一样，不待她惊呼，又是迎面而来的一阵微凉雨水，闭眼睁眼之间，又望见祝家后园里的大榆树，还有樊四娘的脸。
“你们这是在作什么？”
樊四娘的声音里充满了相当的不解。在她看来，方才是玳玳提步要走，青珩从树上下来，轻轻松松地把玳玳抱在了怀里，然后两人就一动不动地对视了好一会儿。
还好进来园子检查的那两个仆从离开了。
虽说非礼勿视，但樊四娘到底心里好奇，又藏着心思，看了两人许久，忍不住出声问道。
“啊……”
青珩依然没有回答樊四娘。玳玳回过神，轻轻推了推青珩，脸红着小声说：“快放我下来。”
园外响起了一大群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哎，你、你快放我下来啊。”
玳玳心里着急，说话的声音却像是在撒娇。一旁的樊四娘看着，抬起袖子掩住嘴角，转开了脖子。她的目光移开，落到远处兀自飘荡的秋千架上，那下面还有郑霏霏的衣物合着秋千架上的彩绳和花朵在飘动。
她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风吹着薄薄的春衫，彩绳飘动，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被吹得往边上移动。就好像是……下面有个人一样。
真的有人？
也不管青珩还半抱着玳玳，樊四娘上前一步拉住玳玳的手，把她从青珩的怀抱中拉出来：
“玳玳你快看，那里……好似有什么……”
园子外的脚步声也愈来愈近了。
玳玳被樊四娘拉着走，耳后拂过一阵清雅柔软的风。
青珩？
在她回头的一瞬，青珩朝她微微一笑，身影如云似雾地散了。而樊四娘也松开了她的手，俯下身去确认那堆衣物下的情况。
她的手指轻轻地拨开外衫、彩绳、花朵还有玉簪子，从浅绿的衣料里摸到一缕柔软的发丝。
然后，是少女雪白的手臂。
这是……
郑家大伯和祝永衷及薛宴平来到了后园入口，远远就瞧见了两个小娘子的身影。
薛宴平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女儿。
他心里一紧，还未开口，女儿转过身也望见自己，竟是满脸喜悦。
“爹爹——”玳玳提着裙摆小跑着来到一干人面前，喘了口气，也来不及行礼问好，拉着父亲的手，对郑家大伯道：“阿伯，霏霏回来了！十一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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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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