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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余新
青珩的眼睛形状优美，眼梢微微上挑，瞳仁是极淡的琥珀色，这是他全身上下最“狐仙”的地方了。通常时候，青珩给玳玳的感觉，更接近于阿婆故事中那些住在山林里不能食人间烟火的非人美少年。
这双美丽的独属于狐仙的眼睛此时正望着玳玳，那其中并没有太多深刻的情绪，玳玳却希望自己能读解出更多。
“不捉弄你了。”
青珩把玳玳抱回榻上，低头瞧见她一副气得要哭的样子，也知道自己做得太过，撩起长衫的衣摆蹲跪下来，习惯似地仰头望着玳玳，表情变得十分柔和，“我是妖，并不是世间人，自是不遵人间礼法……”
他忽然垂下眼睫，自唇边抿起一个浅浅的笑。不知为何，玳玳觉得这个笑的意义和之前那些笑容并不是一样的。耳边又听到青珩的声音：“……不过，你要是不习惯，我会慢慢改的。”
这……算是道歉吧？
玳玳怔怔地望着青珩，此时那双眸子已被修长细密的眼睫掩住，看不清其中的情绪。她忽地感到之前那股恼意化作了一片令自己感到困惑的柔软情绪，开口时有些支吾：“嗯……我……我知道了……”
青珩这才缓缓抬起眼睫，颜色浅淡的瞳仁蒙了层从窗扇后映入的若有似无的天光，朦胧迷离，像极了那日在亭中时的模样。他从袖中拿出一双浅色缎面的绣鞋，用手托着，白皙秀雅的面上带着淡淡的希冀：“权当做赔罪……嗯？”
说着伸手就要去握玳玳的脚踝，玳玳原还因着青珩的话心情稍有舒缓，没想到他却又要来做这无礼之举，气不打一处来，缩回脚的同时想都没想就拿了榻上堆着的软垫往青珩脸上扔去——
“唔。”
……完全没想到会真的砸中。
他、他不是狐仙么？怎么不躲？可是，这垫子砸人完全不痛吧？
玳玳努力把心里那点心慌和歉疚压下去，“别这样看着我，根本不疼吧？谁……让你又做这种事情的。”
说到最后反而有些心虚了，用眼角的余光频频瞥向青珩。
“……疼死了。”
没想到青珩却相当不知羞耻——至少在玳玳看来——地说。还按着被砸到的额角，做出一副“真的很疼”的样子，话语间竟然有些委屈，“我只是想帮你把鞋子穿上而已啊。”
“我自己会穿！”玳玳气鼓鼓地反驳。对了，说到鞋子……“我之前的那双鞋子，是你拿走的？”又看了眼依旧被青珩托在手上的绣鞋，不知是用的什么缎面，粗看还以为是极普通的料子，却是在光照下才呈现出上头精细的花纹；做鞋的手艺也极好，一点儿针脚线都看不到。心下好奇，忍不住问：“这鞋……是谁做的？”
青珩却对两个问题都避而不答：“先把鞋子穿上吧？”见玳玳神色不对，又补充道，“书斋临水，昨夜又下过雨，很冷。”
玳玳下意识地望了眼他衣衫下的赤足。
注意到玳玳的视线，青珩的眼中泛起潾潾笑意，“我不冷。”
玳玳被说中心中所想，面上一红，别过头去：“谁管你冷不冷。”末了觉得自己语气太软，又哼了一声，以示不屑。
青珩自顾自地“嗯”了一声，依旧拿手里的鞋往玳玳的裙边凑，“这鞋子一定要我给你穿上才行，要不然……”话到一半，便不再言语，神情专注，似是在凝神倾听着什么，片刻，忽地抬起脸来，一双眸子里带着罕见的焦急，“玳玳！”
这一声把正在考虑要不要再扔他一个软垫的玳玳吓住了，几次见面，青珩还是第一次叫她的小名。
嗯……看样子，他亲自给自己穿鞋，似乎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
“……只有这一次。”
最终，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玳玳妥协了。她慢慢吞吞地把小巧的双足从裙下伸出，心里仍有些惴惴不安。当青珩带着些微凉意的手指贴上她的脚踝时，身体本能地一阵微颤。
“乖。”青珩漫不经心地哄着。
她紧张地攥住衣摆，不敢去看，可是又忍不住看——
青珩的表情很专注，专注得不像是在给玳玳穿鞋，而是在做什么需要集中所有精神的重要事情。未束起的乌发四散，比玳玳的头发还要长几分的样子。
这么长的头发就这么散着，似乎不大方便呢……玳玳乱七八糟地想着，要是有一根发带……
“好了。”
晃神间，只听青珩的声音轻声道。
“……嗯。”
那双鞋子果然十分好看，即便心里还有些别扭，玳玳还是忍不住端详着脚上的新鞋。想到之前的问题青珩还未回答，便又一次问：“这鞋子是谁做的？”看这做工精巧细致，一两天是根本赶不出来的。
“很重要么？”青珩看上去却是不大想回答这个问题，没等玳玳追问，又说，“作为去不了暮花会的赔偿，我另外带你去个地方吧？”
嗳？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虽然这样想着，却还是被带移了问题：“什么……地方？”
青珩微微一笑，袖子里的手指往里一勾，玳玳身后紧闭的和合窗就忽然全部打开了。风含着水雾飘进来，带着清冷的气息。不知何时，外头淅淅沥沥地又开始下雨了。
“……这是？”
玳玳惊讶地望着院里的情形——那不是静水斋外的小院，没有金桂树，也没有玉兰花，隔阂着主宅和书斋的白墙不见了，只剩下一片分不清深浅、一望无边的水面。
十根微凉的手指遮住她的双眼，只听青珩在她耳边轻声道：“闭着眼睛，别发声。”
玳玳点头，阖上双目，只觉得身子一轻，耳边有几道远近不一的踩水声，含着雨雾花香的风擦过面颊，柔软得像是一面薄纱。等那双手从她的眼睛上移开，并听到可以睁眼的提醒后，玳玳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仍是刚才所见的那一片无边水面，静水斋已经离她很遥远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青珩带着她立在水面上，升腾的雾气几乎到了她的膝边，低头都看不见鞋面。半空中仍淅淅沥沥地落着小雨，可飘洒在衣襟上却丝毫不见水痕。玳玳抬手，雨丝落在她的手心，像一条柔软的丝线悄然滑走。
肩头微微一轻，原本青珩落在她肩上的手收了回去。
“鞋子的面料，就是用这种‘雨丝’做的。”
雨丝……雨丝？
“真的？”玳玳第一次听说用雨丝也能织成布料，难免有些兴奋，下意识地拉住青珩的袖摆看——之前就觉得这料子似流水，莫非……
“嗯。”青珩点头，抬手拂过一缕落在玳玳发上的雨丝，手指搭在她的颈侧，“不生气了吧？”
“……嗯。”
颈子上的手指动了动，有点痒，玳玳有些扭捏地往后退了一步。
忽然有个女子娇俏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真是个好哄的小娘子。”
只见雨雾往两边散开，一个穿着淡青色飘逸裙衫的女子脚步轻缓地走了过来。等她走近了才看清，她梳着双环望仙髻，鬓边各插一把镶红宝石的花形金簪，面上蒙着层柔软的轻纱，隐约还能看到她点在嘴唇两边的花靥。
简直和仙女一样。
青珩微不可见地蹙起眉心，声音里透着股冷淡，“椘姑呢？”
那女子交叠起涂着豆蔻汁的纤手，盈盈一拜，答道：“椘姑有事无法抽身，又不好让郎君空等，只好由奴代替前来。”她的目光落到青珩身后的玳玳脸上，似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哎呀呀，难道这位便是谢家的……”说着伸手就要摸玳玳。
“无礼。”青珩抬手把玳玳揽至身后，因此玳玳也看不到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用冷淡十分的声音对那名女子道：“既然椘姑不来，那就没你的事了。”话语间带着点警告的意思，“退下。”
那女子一愣，随即往后退了两步，又是一拜，面纱后的声音却变得清冷：
“既是如此，郎君保重。”
雨雾慢慢又合拢了，遮住了她窈窕的身姿。她的声音也逐渐淡去——“您也知道，没有‘路引’，世间万物在这‘空雨庭’里，都是很容易迷失的。即便是出生长安裴氏的白狐也……”
即便玳玳不明白什么是“路引”或“空雨庭”，也听懂了那名女子的话中之意。她轻轻拉住青珩流水似的袖摆，“我们回去吧？今日……谢谢你。”
见青珩没有反应，又不轻不重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回去吧，嗯？”
青珩这才低下头，面上片刻前的不悦之色倏地散去，他握住玳玳的手，低声道：“好。”
……
再睁开眼，依然是在静水斋内的软榻上，青珩却已然离开了。玳玳按下心里头若有似无的落寞，转身想把打开的窗扇合上，却嗅到一股熟悉的花香，仔细一看，和合窗的窗棂上，正插着一朵绽放的玳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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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玳玳真的是个很好哄的妹子啊……青珩你就知足吧知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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