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梅回憶單戀向]夜涼

　　就著細碎雨聲，病梅坐在桌邊慢慢回想。依稀回憶起那人淡淡的身影和那時自己眼中含著的淚光。
　　病梅從不敢承認自己是懂那個人的。於他而言，自己不過是指尖的棋子，平庸且平常。當時林間舊時影，幾問清心，再見傾心。自己著迷的不止是天下止武後的新世界，更多的是那個人承受著業火灼魂的慘烈，用生命燃出了煙花般耀眼而又寂寞的絕響。
　　病梅矗在臥龍居的桌案前微閉雙眼，從空氣中汲取清苦藥香裡的堅強。
　　“紅河血禍，天下止武”每個字都濺上了那人的心頭血。幼失怙恃少有大志，偏又受限於病痛，猶如蒼鷹折翼，卻不甘泯然于凡，聲聲泣血，也要直上九霄。其中吃過多少苦咽過多少血無人知曉，世人終只得見文武冠冕，算無遺策，翻雲覆雨，冷傲天穹。病梅眼前彷彿又見那人微微彎下了脊樑，彷彿肩上的重壓已將人逼到了極限，卻偏偏還在死撐。單薄的身軀因為咳嗽而緊繃、顫抖，又奇異的展現出一種堅不可摧的信念與力量。蒼白的手與寬大的袖子恍若一體，遮住了半張臉，只餘下糾結的快要打結的眉心與近乎透明的皮膚包裹著的凸起的顴骨。平時如深潭般的雙眼透出了刻骨的疲憊與不耐，還有更深的，當時還單純與理想的病梅看不懂的東西。現在想來，那是潛意識下的自我厭棄。
　　病梅右手輕撫幾案，心中荒蕪蔓延，頃刻沒頂。“以武串聯，以武止戈”。軍師，丞相，你還記得麼？你勸我時要我付出的代價——“名聲榮譽，捨去一時的善心，成為惡者罪人”——你不要了麽？爲什麽到了最後你仍舊一路寂寞，形單影隻？爲什麽明明是該一起承受的罪孽，你一肩擔起？爲什麽你從不曾回頭看，我就站在你身後！
　　坐到在椅子上，仿佛如此就可以離那個人再近一些。虛虛的環起手臂，恍若把那個人圈在懷裡。我多想溫暖你，支撐你，扶助你……可惜，我不夠格……
　　油燈出劈啪聲，預示著奄奄一息的火苗將熄滅。病梅整個人縮在太師椅裡面，就像當初傾覆房屋漫天大火遍地惡人中那個無處藏身的小小幼子。當初被醫者拒絕的你，是否就這樣鎮日看著自己搖搖欲墜的命火，倔強前行，從不停留，從不後悔，從不回頭……你不開玩笑，拒絕寒暄，甚至摒棄了笑，似乎如此就可節省下那一點氣力，行的再遠一點。病梅用手擋住眼睛顯得狼狽而又無措，撫摸過遺蹟的手沾滿了屬於臥龍居的灰塵。這些痕跡又順著眼淚而滲入胸口的衣服，印在心底。曾經的我太過天真，所以不懂；如今的我多少透徹了些，可你已然走遠……早知結果如此，我寧願埋葬在那懵懂時節。
　　油燈的火花閃過最後的掙扎，而後一切歸於平淡。單薄的月光穿過窗格撒在地上，映出一塊塊霜白的斑駁，一如那人灰白的身影，病梅漸漸回憶起被附身時那段不甚清晰的記憶。
　　鴻門宴上酒杯輕擲，粉碎了那一場繁華，黯淡了整個天下。一招，二招，三招……四招！病梅欣喜與那人的尚存餘力，留有後手，又悲傷與禍皇的狠勵決心，鳥未盡已弓藏。對軍師寬容點，不好麼？一絲違背了道德觀唸的怨懟在心底紮了根：當初你跌落泥潭，他扶你祝你，送你上九重雲天；如今你雖高立穹頂，然根基仍未穩固，你就要殺他？！他嘔心瀝血為你佈局，你竟連他人生最後的時間都不肯放過，你的心還是肉長的麼？！一路疾奔，一路血染，終是奔向了那個終點，不停地圍殺不停地脫逃，揪緊了誰的心，堅定了誰的意，又碎了誰的夢。一切結束之時，軍師進入心筑情巢的那一霎那，病梅在屋內失聲痛苦，彷彿得到了救贖。
　　之後的蒼雲山之變就如註解，於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了。當初加入紫耀王朝不僅是因為新世界的大愿，更是因為那人的幾句問心。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是氣魄也是氣概，是看透更是看破，紅塵事最痛不過如斯。名單的最後一行寫著那人自己的名，病梅想起時不禁失笑，可惜啊，沒有看到禍皇發現此事時的表情。
　　月影移轉，心思浮沉間，天破曉，日東昇。晨曦透過窗櫺洗去夜的沁涼，卻暖不了他的心。浮沉輕舞，難解寂寥，一往情深，奈何緣淺。病梅用那個一直沒換過的舊帕細細擦凈手臉之上的污漬，之後洗淨烘乾，折叠成那人慣用的樣子放於桌角。整髮鬢，正衣冠，向著那人再也見不到暖陽，步履堅定地走出了門，再無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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