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半醒

　　莫桑迅速扫了一眼唐颂，他目光微变，脸上却依旧温和地笑着，不动声色站到陆远柯身边，可还是晚了一步。
　　最最憋不住话的人果然是陆远柯，他震惊难言，反应过来后，冲口而出：“不可能！”
　　他今天早上刚将东西送到唐颂那里，而殷城竟然也说他得到了。
　　必定有一个是假的。
　　所以他第一反应喊了出来，唐颂抬手拍上他肩膀，好似只是不经意好奇。他看着殷城问：“哦，我好像听说过，是颗钻石？”
　　唐颂手下暗暗使力，陆远柯意识到自己失态，清清嗓子掩饰过去，而一旁一直笑而不语的黛西却收回目光，认真开始打量起这个陆远柯。
　　娃娃脸，年轻多金。没记错的话，他是陆家唯一的儿子。上下穿着打扮闷骚至极，显然是个标准的纨绔大少。
　　虽然陆远柯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但是黛西多年混迹男人之间，以她敏锐的直觉来看，他刚才的反应绝对有问题。
　　黛西心里暗笑，将陆远柯这个名字铭记在心，这一次并没白来，真正的钻石很可能和他有关。
　　剩下的就很容易了，殷城不过是个踏脚石，甩了他，再去搞定陆远柯。

　　殷城被人当作靶子毫不自知，洋洋自得，以为美人在怀，立刻笑起来：“难得啊，四少都知道它。不过抱歉，现在东西在我手上，我可是打算把它当定情信物的。”
　　他炫耀一番之后拉着黛西就走了。
　　黛西的手不经意在背后伸开，冲莫桑往远处比划了两个手势，随后跟着那人往台上走去，消失在人群里。

　　陆远柯坐下后立刻看看四周，发现没人靠近，他又看向莫桑。唐颂微微皱眉侧过脸，摆手说：“你说吧，她也知道。”
　　“我百分百确定那颗是真的雪山之泪！唐颂，你出手弄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有假！”
　　唐颂一点不着急，反而笑了，品一口茶悠然地反问：“那你慌什么。”
　　“我……你看殷城那小人嘴脸！他那边是怎么回事！”
　　唐颂轻轻摇头，手指轻轻敲着茶杯说：“两种可能，第一，他只是偶然让人骗了。第二，有人利用他故意散播谣言，想试出钻石真正的下落。毕竟，不确定真假的情况下，谁也不敢轻易拿钻石去验证交易密码，一旦有疏忽影响太大。”
　　莫桑渐渐听懂了，她看着唐颂说：“难怪你自己买回来的东西还要经过别人转送，这叫什么……嗯，狡兔三窟？再怎么查，顶多查到陆少曾经接手过钻石，而你是安全的。”
　　陆远柯无奈摊手，“是啊，我就是交友不慎，谁让我小时候欠他的，总让他拿来当挡箭牌。”
　　莫桑感兴趣地问：“你欠他什么了？”
　　“小时候尿裤子，他借裤子给我……”陆远柯说了一半脸越来越黑，咳了一声正色道：“好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不可能这么巧，就算殷城当它只是颗钻石，那么大克拉数的东西他也会去鉴定，不会轻易被骗。”
　　唐颂手指点着茶杯说：“那就是第二种，你更不该喊出来。”
　　“殷城没脑子多想，他如果有别的企图也是被人利用。关键是，他背后的人是谁？”
　　唐颂没再说话，回身看向莫桑，她起身示意自己要去洗手间。
　　“抱歉，你们先聊。”
　　陆远柯满脑子是眼前的事，根本没太在意，嗯了一声还想和唐颂继续说，可是唐颂却看向莫桑，突然伸手拉住她。
　　陆远柯话到嘴边憋了回去，他尴尬地盯着两人拉拉扯扯，小声嘀咕了一句：“咳咳，公共场合，回家随你们，现在注意点啊……”
　　气氛很古怪。
　　莫桑不问，他也不说话，握着她的手腕，足足有半分钟之久。
　　最终他放开她。
　　唐颂叹了口气，看着莫桑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明知道她见到黛西之后就会离开，可是水晶灯的光亮太晃眼，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梦，都是真实的，谁也没有理由伪装冲动。
　　唐颂没想到一个借口阻止，莫桑也不应该徒劳留下。
　　暗黑色的裙摆摇曳而过，这场景像一组慢镜头，混乱他全部人生。唐颂讨厌无能为力的感觉，但他每次遇见这个女人，都有这样的无力感。
　　陆远柯还在说什么，但他根本没有听进去。

　　远处就是展示台，背后墙角处站了一排侍者。最末位的那个人忽然转身离开，刚巧是通往主楼另一侧的方向。
　　唐颂看着那个人沉下眼色，轻轻将手里的茶杯放在茶托上。
　　那是莫桑离开的方向。
　　他身边的陆远柯已经将话题扯到别的地方：“你看刚才那个女人，是叫黛西对吧……MissButterfly……我喜欢她，殷城这兔崽子敢先下手！”
　　唐颂放下茶杯起身要走，陆远柯莫名其妙跟着他站起来，“喂，你干嘛去？”
　　他看着陆远柯说：“你不是喜欢黛西吗？马上就有机会了。”

　　走廊一片死寂，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角落上的壁灯，周遭一切模糊不清，只有一团晦暗不明的影子。
　　今夜紫金山庄为了举办聚会，将全部人手集中到了主楼大厅，另一侧的洗手间因为距离较远，几乎等于不开放，这种时候不可能有人过去。
　　只有莫桑刻意绕远路，她匆匆跑过，看了看四周，推开女士这一侧的大门。镜面反射出安静的光亮，空气里有大量清新剂的味道，显然经常打扫。
　　她看着几个隔间的门都打开着，伸手在墙壁上敲击，轻轻开口喊了一声：“黛西？”
　　水蓝色的裙子忽然从大门后闪出，黛西伸出手臂牢牢抱住她，“上帝保佑！莫桑，你没事……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三年了，你竟然失踪了三年！”
　　她激动到颤抖，捧住莫桑的脸反复确认。两个人一时近乎哽咽，统统说不出话。莫桑红着眼睛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下来，然后又将卫生间的大门从内反锁，把她拉到最里边的隔间。
　　黛西扯住她追问：“你为什么要跑？K说你们吵架了……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所知道的就是莫桑和K赌气，在任务中出了事，可是之后莫桑就失踪了，没有人找到她，K却不明不白把事情压下来，擅自对上提交了莫桑的殉职报告。”
　　莫桑看了黛西一眼摇头，她不能和她说出真相，她们原本都一样，从小是被K带走的孩子，被他养大接受训练，最后跟随他为各种机构卖命。这种关系并不全是外人想象得那么冷酷。那时彼此在欧洲流亡，相依为命。如果没有他，她们早就丧身街头或是被卖走，下场难以预料。
　　黛西现在还在K身边，莫桑更不能说出三年前在苏黎世那场事故的实情，否则K要灭口的，就不只是她一个人了。
　　所以她只能忍下哽咽，努力让两个人平静一点，“这些之后再说，我一直被人追杀，现在必须找一个落脚之处，黛西，你能不能帮我？”
　　黛西惊讶地看着她，迅速擦干眼泪和她说：“跟我回去，K爱你，你知道他爱你的，他一直在找你，不管是哪个混蛋惹麻烦，K都会解决的。”
　　她只当莫桑遇上了以前的仇家，不得不远逃。
　　莫桑心里万分难过，眼前的人显然什么都不知道，还被蒙在鼓里，一直以为他们还像三年前一样。而她根本没有时间，也无法解释，那个天涯海角不肯放过她的人，恰恰就是黛西嘴里深爱着她的男人。
　　那个男人深藏不露的野心和他疯狂变态的感情，已经超乎黛西的想象。
　　莫桑请求她务必把自己的行踪保密，黛西法理解，最终没有隐瞒，如实说：“可是……K前几天给我打过电话，他说你最近会来找我，要我跟你说，他爱你，让你回家……”
　　莫桑全部的希望都被掐断，她靠着背板，身体顺着冰凉的大理石颓然滑下。
　　这就像被人扼住喉咙，原来K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即使她逃亡三年，即使她走过全世界的黑夜，最终还是逃不开他。
　　她的每一个想法，他都知道。
　　那天K没能打死她，她跑出苏黎世，而后，叶城，他再次伤了她。这种感觉，让莫桑几乎呼吸困难，她捂住自己的脸靠在那里，眼前统统都是那一天。
　　她很想问问他，究竟用什么样的心情才能扣下扳机，就算不是爱情，可他们也曾经在一起像亲人般生活过十年。
　　教堂上迸碎的彩色玻璃，以及撕裂的警车声……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快要发疯，空气里有粘腻的香气，似乎越来越浓。

　　黛西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她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了，只能不停安慰莫桑：“我不会告诉他今天见过你，但是你为什么不回去？”
　　话音刚落，黛西突然扶住墙壁，她盯着坐在地上的莫桑，发现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她立刻伸出手迅速拉她：“快起来！”
　　莫桑也察觉到异样，她低声骂了一句借力站起身，踹开隔间的门板，看到洗手间墙角处缓缓燃放的熏香，“香料被人换了，难怪喷了这么多清新剂掩饰。”
　　她已经站不住，黛西捂住口鼻拉住她的手，过去直接将那东西扔进马桶，两人转身向门口而去，刚走了两步，眼看着从里反锁的大门受到枪击，消音器暗沉的声音传来，有人竟然拿枪直接打坏门锁，想要冲进来。
　　“去窗户那边，快！”莫桑立刻将黛西推到身后，如果有人布局，那也只能是为了她，黛西是无辜的，她不能让她受牵连，可是黛西死死握紧她的手不肯松开，两个人直接退到窗户之前。
　　莫桑刚才坐在地上直接吸入了太多危险气体，此刻几乎已经快要晕倒，她强撑着击碎玻璃，身体不受控制向下瘫软，耳边分明是黛西的呼喊，却已经越来越听不清。
　　门外的人已经走进来，对方手里有枪，而她们因为紫金山庄严密的安保，进来的时候身上没有携带任何利器。
　　莫桑最后推了一把黛西，自己倒在地上，她分明看到逐渐靠近的黑影，以及她再熟悉不过的，黑洞洞的枪口……

　　无声无息，这是一场注定的死局。她逃了三年也逃不出他的掌控，K故意利用今天这个机会，故意利用黛西引自己出来……莫桑嘲讽地想，她自以为是的出逃徒劳无功，不管还有多少不甘心统统没有用。
　　她早就明白，他们这种人最后难得善终，只是……最后的念头，她竟然想起了唐颂。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怀念他身上淡淡的茶香。
　　没有颠沛流离的烟火气，没有火药的味道，没有烟酒喧嚣，他好像可以抱着一杯茶，坐在窗边一整天。
　　他也曾经冲她伸开手，却被她拒绝。

　　人生多歧路，只恨相遇太晚。没有人富有到可以赎回自己的过去，她必须面对自己犯下的过往，已经没有力气再重来。
　　耳边响起沉闷的枪声。
　　莫桑最终失去了全部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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