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经

作者: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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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堂告解


      没有喜悦、没有期待,我踏入顺治十三年。

      正月三十日是万寿节,我和菱香在去莲芯小院的路上,看到匠人们用彩画、布匹把主要的街道包装得绚丽多姿。

      自我出嫁后,莲芯小院成了我经常来的地方,莲芯时常感叹地位悬殊,我的屈尊造访有损我的身份,而我恰恰就不想记住我的身份。虽说如今我在赫桢府上的地位不容小觑,可残酷的现实也提醒我,我还有一个连模样都已模糊不清的丈夫。

      告辞莲芯打算回府,见她的老仆手拿一张单子进来,好奇,便索了来看,原来是位于宣武门南堂的教会宣传单。我忽地想起自己曾经在圣诞节时曾跑去凑热闹,于是当即我就让马车送我们过去,菱香虽一再劝说时候已不早,可我还是执意前往。

      站在这座巴洛克式大教堂的前面,内心波澜起伏。走进教堂,我和菱香选了靠后的位置坐下,说实话,我并不信仰天主教,可不知为何却觉得它让我离现代生活触手可及。

      等到人流稀少,我走到前方位于正中的耶稣像前,仰视他的同时,双手不自禁交握于胸前,闭上双眼,虔诚祈祷。

      多希望我睁开双眼时,时空逆转,瞬间一切转回原点。睁开双眼,我的祈祷没有带来任何改变,怅然若失,只得带着菱香准备回府。

      不经意间,看到有个人从一个小屋子里出来,很快神父从小屋子的另一个门出来,这个类似小亭子的屋子居然有两个门。我和神父的眼神接触后,他给我一个极为慈祥的微笑,我情不自禁就朝他走过去。

      他站定等我去到他跟前,我按照中国的礼节向他福了福身,他很有礼貌地和我打招呼:“夫人,你好,你是我们的教徒吗?”

      我摇摇头,他的温和、他的礼貌还有他那流利的汉语让我忍不住询问他是谁,还有刚才那个奇怪的屋子是什么?

      小小的惊讶后,他很快便恢复他和蔼的微笑,耐心地解答我的问题。他就是钦天监监正汤若望,德国日耳曼人,这里的教堂西侧建有一个院落,他和其他神职人员居于此处。而刚才那个小屋子称作告解亭,教徒们可以进入小屋向神父忏悔自己的罪过,以求得天主宽恕,并得到神父的信仰辅导。

      听完他的话,我盯着那个小屋久久没有移开视线,这时神父祥和地问我:“夫人,你看起来非常年轻,可眼睛里却装满了凄迷和惆怅,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怎么会?我不是掩饰得很好吗?他为何轻而易举就看穿了我内心的彷徨和悲伤,他慈爱的目光、温和的态度仿佛有一种魔力药水可以治愈我的伤口,让我很想对他说一些掩藏在内心的话,一些不能对任何人说的话。

      “神父,我并不是你的教徒,难道你也愿意倾听我的心声吗?”

      他点点头,表示可以帮助我。

      “有些话不能说,只能藏在心里,可却十分压抑,这让我很痛苦。如果我告诉你,你不会说出去吧?”

      他认真地摇摇头,并说明为告解者保密这是最基本的操守。

      “谢谢你,神父,你的慈祥让我觉得非常亲切。”我微笑以对,可又犹豫再三,最后只得说:“算了吧,不合适,我还是走吧!”

      他微笑着对我做出“请这边走”的手势,脚步不听使唤我便不由自主随他靠近那个小屋子,来到跟前这才了解为什么是两个门。

      屋里的中间隔着一道板子,只是板子正中的位置密密麻麻通了很多小孔,告解者的这边有一个跪榻,上方是可以支撑双手祈祷的台子。看向神父的小屋子,那里放置着一把椅子,一块可以来回灵活抽动的木板遮挡住那些通气孔。

      我与神父分别从不同的门进入,这时神父安详的声音从对面小屋传来,“孩子,这样子你还是说不出来吗?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你说出来,天主都会宽恕你,你的心灵也会得到解脱。”

      菱香在一旁沉不住气了,忙不迭把我拽出小屋,“小姐,你要做什么,你怎么能相信这么一个长相奇怪的老头,我们走吧,不要再呆在这里。”

      汤神父从告解亭出来,想必也听到菱香的话,可他一点也不恼,依然和气如初,“我来自遥远的国度,虽长相不同于你们,可天主对于所有人都一样的爱护,只要需要我的帮助,我很乐意倾听。”

      就在我决定向神父诉说心事时,一个与神父身穿类似长袍的汉人匆匆忙忙进来,在汤神父耳边低语几句。神父的脸色瞬时变得严肃,但很快他看向我时,神色又变得淡然许多。

      “夫人,很抱歉,我现在不能听你告解,有一位非常尊贵的客人来访,我不得不放下一切出去迎接。这样好了,请留下你的住址,我会特意抽出时间,然后派人告知你,我恭候你再次来到这里,倾述你的痛苦,摆脱你的忧愁。现在你们还是速速离去,教堂前的街道马上要静街,教堂也要关闭,此处不宜久留。”

      没有多想我便说出自己的住址和身份,他听完后点点头一如刚才面露微笑,身边的神职人员慌张地催促他,他向我告别然后信步而去。

      我和菱香走出教堂,注意到人流渐渐散完,而神父们居住的一侧院落大家却忙得热火朝天。看来拜访汤神父的客人果然非同凡响,不敢多作停留,我们坐上马车快速离去。

      不过是三两天的日子,汤神父居然便遣人过来告知我,他特意做好安排,请我在约定的时辰过去南堂。

      菱香激烈的反应颇让我惊讶,她不断告诫我不要相信汤神父的话,一想到他灰蓝色的眼珠子,她就觉得紧张。不过菱香的提示中有一点确实引起我的警觉,那就是神父他是不是太过殷勤,更何况我还不是天主教教徒。

      临出门时,迟疑再次跑出,左思右想自己该不该前往南堂,该不该相信神父,该不该向他讲述自己内心的困扰,他真的能帮助我得到解脱吗?不过是找他告解,何至于需要特意安排,莫非那日我报出自己的身份,他才会对我格外重视?

      转念又想,他的慈爱看起来很真实,不像是惺惺作态,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让我产生对他告解的想法便是因为他目光中的真诚让我安心。也罢,我还是去一趟,那是宣武门教堂,不是菜市口刑场。

      来到南堂前,大惑不解,为何没有人,现在不过傍晚时分。汤神父所谓的安排,不会是特意单独招待我一人吧?我不过也就是将军夫人,何至如此?

      疑窦丛生的我带着菱香走进教堂,偌大的教堂里只有汤神父一人,他看我进来,露出愉快的表情向我走来,“夫人,你好,你很守时。”

      “汤神父,见到你很高兴。只是教堂的气氛很不寻常,为什么今日没有人来?”不知为何一面对他,我就有一种想问什么就问什么的冲动。

      他一边引我走向告解亭,一边说道:“尊贵的不速之客打乱了若望的安排,不得不遣散前来祈祷的教众。”

      停住脚步,“神父,我的到来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我可以改日再来。”

      “不,不,我们事先约好,你守约而来,我怎能违背约定,我不能这样。别担心,感谢天主,这位尊贵的客人允许我完成今日的约定,放心好了。”

      脚步不再停留走进小屋,可心里还是暗自嘀咕,到底是什么样的客人让外面变得如此空荡荡,身份肯定不同凡响。不会是皇上吧?肯定不会,皇上出巡的仪仗通常都是震天动地,想低调都不行。亲王?郡王?安郡王吗?我是不是想太多,王爷多了,怎么就偏偏是他,他也信天主教?

      “夫人,就位了吗?慢慢来,尽管畅所欲言。”对面传来汤神父温和的声音,我的心霎那间安定下来,叮嘱菱香在外等候,我随手关上小屋的门。

      神父虔诚的声音再次透过缝孔而来,“仁慈的主呀,请接受这位年轻夫人的忏悔,请您怜悯她吧,请帮助她得到解脱,让她安详地过她的生活。”

      随着他说“开始吧,我的孩子,请尽情敞开你的心扉,天主会给予你无私的爱。”我清清嗓子,和他聊起自己想要解答的困惑。

      “神父,一次意外把我从一个遥远的地方带到这里,虽然很想再次回到熟悉的故乡,可我无能为力。陌生的环境,全新的亲人,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手足无措。庆幸的是这里的亲人给了我弥足珍贵的爱护,我努力地适应这里的生活,也努力学会关心那些爱护我的亲人。拥有欢笑也经历痛苦,人生向来如此,不可能只是生活在蜜罐里,我能理解。可毕竟故乡的一切早已先入为主主导了我在很多问题上的看法,所以我很难理解也很难接受这里的一些行为、方式,感觉自己被重重枷锁套牢,有时竟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仁慈的主呀,请宽恕她吧,她有一颗真诚的心。夫人,你所说的我似乎可以理解,而且深有同感。若望远离自己的家乡于一六一九年初来到澳门,辗转各地到了北京城,到如今已进入第三十七个年头,经历了崇祯皇帝的大明朝、李自成的大顺朝,而现在是顺治皇帝的大清朝,我们虽然年龄相差许多,可你刚才叙述的感受我完全明白。哦,仁慈的主啊!”

      “神父,这算不算他乡遇故知呢?今日过来是对的,想想你在异国他乡经历了一连串的兵荒马乱、动荡不安,你的经历更让人敬佩,比起神父来说,我的经历实在是微不足道。”

      “夫人,请恕我冒昧,你的美丽不仅仅是你的外表,你的言谈举止还有你刚才这番见识远远超出了你的贵妇身份,那天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有一种奇特的感觉,那就是你是与众不同的。感谢你对若望的敬佩,若望不敢当,身为修士,经历苦难本就理所当然。人生来就是有罪的,必须在人世间努力赎罪才能洗清罪恶,将来进入天国获得永生。天主派遣其独生子耶稣降世人间,为人类的罪代受死亡,流出鲜血,以赎人类的原罪。而我身为神职人员,我的职责就是挽救更多的罪人,让他们虔诚地相信和依靠唯一的救世主耶稣,如此人才能求得死后永生。”

      我明白了,汤神父最终的愿望就是让我感受到天主耶稣的救赎,从而成为天主教徒,他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不就是希望更多的人信仰天主教吗?

      我虽没有强烈入教的念头,可是却非常欣慰能与他如此交谈,或许是我们都远离熟悉的家乡,我们都在努力地适应这里的生活。

      本想接着往下说,突然听到对面传来神父的一声惊呼“主呀”,然后还听到凳子倒地的声音,我立刻站起身,问道:“汤神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对面一阵寂静,不放心我再次询问,这时听到汤神父的声音,可不知为何这声音显然已失去方才的淡定,“主呀,请宽恕我吧!夫人,很抱歉,我不小心连人带椅摔倒了,现在已经没事,我们继续!”

      我不禁一笑,这可不像淡定自若的汤神父,好端端的怎么就摔倒了,我再次确认需不需要结束谈话,让他休息一会儿。再次听到他请求天主的宽恕,我怎么觉得他的声音愈发紧张,但他还是努力保持温和的口吻,鼓励我接着往下说。既然如此,难得来一次,而且也谈得很愉快,不作它想,我接着倾述自己的烦恼。

      “神父,其实我目前最大的苦恼来自于我的婚姻。半年前我不得不服从安排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我悲痛欲绝。我一直憧憬能和自己两情相悦的人成婚,然后幸福地永远生活在一起,我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努力,不管是在我的家乡,还是在这里,我始终坚持我的想法。可如你所知,在这里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的坚持简直比登天还难,为了我的家人免受牵连,尽管心如死灰,我还是嫁给了这个男人。”

      “新婚之夜?神父,我真的可以畅所欲言吗?你真的可以为我保守秘密吗?”顾虑突然跳出来摇摇晃晃,我再次确认,我需要他的保证。

      对面的汤神父简直就是在痛苦地祈祷,“主呀,请宽恕我吧!夫人,你说吧,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新婚之夜,我以为我已经痛苦到麻木不仁,一切都已无所谓。可当我独处一夜,我居然很高兴,我不知自己为何能逃此一劫,或许真的是天主怜惜我,对我网开一面吧!后来他任职在外,再也没有见过他,我心里很舒坦,觉得这样过日子也不错。可现实总是很残酷,不是吗?他终究是我的丈夫,他终究是将军府的主人,他也不可能永远在外任职,他迟早要回来,不是吗?”

      “神父,我该怎么办?每每想到这些我就寝食难安,越想我就越是紧张、害怕,我不想让自己的丈夫碰自己,我始终相信两情相悦才是夫妻共同生活的基础,我真的很痛苦,神父,你帮帮我吧!”

      这次我们都纵容沉默停下歇息了很长时间,我并不着急听到他的解答,反而因为说出自己内心深藏的秘密无形中松了一口气。

      “主呀,请宽恕我吧!”奇怪,他怎么一直在祈求天主宽恕他呢?该解救的人不是我吗?

      “主呀,请您怜悯这个可怜的孩子吧!为了她的家人,她承受了太多的苦痛,帮帮她!孩子,对于你的遭遇,我真的感到很抱歉。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这本就理所当然,可惜这里的规矩不是这样,如你所说,大家的婚姻都来自于长辈们的安排,一辈又一辈皆是如此。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你居然敢于想要追求自己的爱情,这真是难能可贵,可是我不得不告诉你,你的遭遇已经清楚地表明你只能服从。”

      “孩子,我能理解你的痛苦,可那已经是你的丈夫,不是吗?也许这就是天主对你的考验,你必须克服自己的障碍,既然你能努力地适应这里的生活,为什么不能努力地去做他的妻子呢?既然你可以看到亲人对你的关爱,为什么不能努力去发现他的好呢?据你所说,你们并没有真正地开始一起生活,也许他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糟,既然长辈们为你安排了这段姻缘,也许他确实有他的长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孩子,不要盲目闭上自己的眼睛,仔细去观察这个现实的世界,你的言谈举止中透出的聪明才智会让你正确地去面对这场婚姻,哪怕是从一点点开始,去感受他的好,学会去爱他,因为他是你的丈夫,你应该爱他不是吗?”

      “不!”这样的解答我无法接受,我的否定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做不到,我怎能强迫自己去爱赫桢,更何况我的心里装着别人,他像烙铁一样深深印在我心上。

      “不行,朕不许,玛法你说得不对,既然她不喜欢赫桢,为什么要让她去爱他?”

      这是从哪儿传来的声音,“主呀,请宽恕我的罪过!”这次是神父更加痛苦的祈祷。不对,神父祈祷之前的声音也是从对面传来的,“朕”,是皇上,佛祖呀,天主呀,这都是什么安排呀?

      我恼羞成怒拉开屋门,冲出小屋,菱香失去踪影,我气急败坏奔向教堂的出口。这时身后传来朗声一喊:“站住,教堂外都是朕的侍卫,没有朕的命令,你出不去。”

      要是手里有个东西,我真恨不得扔过去砸他,可惜,没有,即便有,我知道我也不能砸,只有我挨砸的份儿,那么自己一头撞死总可以吧!气死了,我刚才都对神父胡说八道些什么,全让他听了去。

      “回来,朕在这儿,竟敢背对着朕,你懂不懂规矩?”

      这大呼小叫真让人懊恼,我只好转过身,强压怒气慢慢走回他跟前,恭敬地向他请安。起身后我并未看他,而是直接转向他身后的汤神父,“汤神父,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哦,主呀,请宽恕我的罪过吧!”又来了,这次的祈祷以及他脸上的痛苦表情充分表明了他的无奈,“夫人,请原谅我,皇上明明和若望约定好,等若望听完夫人的告解再带夫人过去,若望确实没有想到皇上会突然出现,主呀,请宽恕我吧!”

      老天,又来了,祈求天主的宽恕简直就快把这位老人折磨得痛苦不堪,而罪魁祸首居然洋洋得意,任性地忽略了老人的虔诚。

      “墨兰,确实是朕自己跑来的,不关玛法的事,玛法向来做事认真,他确实是值得信任的人。放心好了,你的告解除了朕与玛法知道,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汤神父一脸哭笑不得,而我则是无可言状地看着这个不可救药、自以为是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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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朋友不多,说不在意那就假了,可还是有朋友在看,我又满心安慰。
    从这章起,帝妃之间的爱情将是多多展开,往后的故事也都是围着这两痴人,这是秋了的第一文,也是最费心血的文,因为是全心满满的爱,才促就此文。
    第一文付出的是最真挚的爱,往后的文依然是全身心投入,但是难免会顺应世态多了,坦率直言,鄙视留情!
    再次感谢看文的朋友们,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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