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言饮酒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大约成亲一月后的十五，是全府聚在正厅的日子。本来是没什么的，偏偏那日老丞相多夸了二房的孙少爷成垣几句，府中人最会看眼色，便赶着上前奉承。
　　一时热闹起来，云相思却察觉到一丝落寞在夜色中漫开。她扫了一眼成墨爹娘，两人笑得勉强。她又去看身边的成墨，他正津津有味地扒着面前碟子里的红烧肉，丝毫没注意到其他人的谈话。

　　看到他的样子，云相思忍不住微微笑了。她决意向成墨学习，抓紧时间把爱吃的扒到碗里来，至于其他的么，就让他们去操心吧。她提了食欲，顺手给成墨挟了一筷子菜，两人愉悦地开动，好像与周围欢声笑语的众人相处融洽。

　　云相思同成墨未将这一晚放在心上，成墨爹娘却急得团团转。他们已对成墨恢复心智不报太大希望，就把主意打到了云相思身上。

　　一日午饭时，少夫人就旁敲侧击地对云相思说，成墨也不小了，她与大少爷也年近不惑，又是长房，十分想要个孙子承欢膝下云云。

　　云相思一口饭噎住，避开少夫人殷切的眼神就去瞥成墨，果不其然他自顾自吃得正欢。云相思心知他是靠不上了，只好咳了几声道：“娘的心愿合情合理，我也很想答应您，但……这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是不是，娘您看成墨的样子，这事实在急不得。”

　　眼看少夫人又要开口，云相思忙再接道：“不过娘您放心，来日方长，我同成墨总有一日会达成您的心愿。”

　　少夫人一看自己儿子，心想也是，叹口气，点了点头道：“那娘就等着了，相思你可不要让娘失望。”

　　云相思随意敷衍了几句就拉着成墨回房，成墨不明所以，乖乖坐在凳子上看云相思在书柜前漫不经心地乱翻。

　　等了一会儿有些着急了，他伸着脑袋往书柜那边望，轻轻地喊她：“相思……”

　　云相思头也不回，问他：“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吗？”身后没有回答，她转过身道：“傻子。过来。”

　　成墨慢吞吞走过来，在旁边认真地盯着她看。她在高案前压纸抬笔就要落下，忽然发现砚台早已干涸。她自嘲笑了笑，轻声道：“算了。写了你也未必记得。”

　　她罢笔就走，却意外听到成墨那一把温润的嗓音低低响起：“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云相思停住脚步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成墨依旧睁着眼睛天真地盯住她看。对视片刻后云相思败下阵来，她确定成墨背出这句只是源于少时记忆不是他忽然病愈。

　　但她仍然提了精神，走回去试探性地问：“刚刚念的这句诗会不会写？”

　　见成墨没有摇头，她眼睛一亮就推他到案前坐下，“来来来，我给你研墨，你写。”

　　成墨迟疑了一下，还是没能抵抗云相思闪闪发光的眼神。他慢慢地接了毛笔，想了一会儿才蘸墨点上白纸。

　　云相思一边研墨一边看着他写，目光不知不觉就从他的字转到他的侧脸上。成墨五官柔和，像是山水画一般淡而精致。他正认认真真地，一笔一划去书写那十个字，神情专注得让人恍觉此事生死攸关。云相思忽然有点明白自己当年为什么会只见一面就哭着嚷着非他不嫁了。

　　有些人，一眼就足够了。

　　待成墨写完，她把那张纸对着阳光举高，细细地端详了一遍，啧啧感叹道：“你的字比我的好看多了。”

　　“……”成墨显然不知道这算不算夸奖。

　　“嗯，行啦，这字就当是你给我的新婚礼，我收下了。”云相思把纸折好揣进怀里，给一脸迷茫的成墨一个大大的笑容，朝他伸出手，“走，我也还你一个礼。”

　　成墨乖巧地牵住云相思的手，被她一路带到了花园里。

　　春已至尾，草叶绿得泛光，各色花卉开了满园。日头刚过正午，园内空无一人，静得只剩草丛间低低的虫鸣声。

　　云相思七绕八拐地牵他到一个假山上，原来假山间隐匿着一处低矮小亭，恰被遮掩住，却能看尽满园风光。

　　“上次无意间找到的，不知道你来过没有。”

　　成墨摇摇头，好奇地从亭中各个方向看这园子，好像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

　　见他一脸新鲜感，云相思有些骄傲地弯了弯唇角，“好看吧？”

　　假山旁两棵榕树高而挺拔，枝叶茂盛，成环抱之势将这亭子拥于其中。日光细碎地落下来，伴清风穿亭而过。抬眼望出去，天青云白，春意正盛，东处几树桃花花期将过，如雪堆簇，艳绝满园。

　　“嗯！”成墨重重地点头，又喊了她一声，“相思……”

　　“怎么啦？”云相思转头。

　　“嗯……谢谢。”

　　云相思怔了怔，看到他很认真地盯着自己，突然笑出声来拍了他一下，“傻子。”

　　成墨不明所以，也跟着傻傻地笑。

　　“走，”云相思习惯性地牵起他，“带你去看那边的桃花。”
　　花期将尽，粉白花瓣铺就一地。风轻扬，零零散散地又落下来，成墨正好认真地蹲在树下捡落花，便盖了他一身。在一旁看着的云相思微微笑起来，才想伸手替他拂一拂就瞥到不远处袅娜行来的几个身影。她当机立断直起身子背过去，试图往花丛里藏得再深一点。然而天不遂人愿：

　　“咦，那不是孙少爷与孙少夫人吗？”

　　“是啊，可不是成墨与相思嘛。”

　　连叠脚步声近了，她叹口气，转过身来，学着成墨朝来人攒出一个乖巧的笑容，“三婶，四姑母。”

　　三少夫人笑得明媚，“真是相思呀，我就说阿梅不会看错。”
　　云相思一面讪笑应了一面偷偷扫了一眼三少夫人的婢女，明明眼生得很，居然大老远都能认出自己，真是脸好。

　　“成墨？”四小姐的目光移到了仍蹲着的成墨身上，转过头同三少夫人说笑，“都成亲了，怎么老是改不了蹲墙角的习惯。相思你也是的，还不把成墨扶起来。”

　　话是这么说，两位雍容夫人并一干婢女却都在用帕子捂着嘴笑，除了眼角眉间明显的玩味外看不出半点关怀。云相思低头看了看成墨，突然也笑了，“成墨孩子心性，三婶，四姑母你们是知道的，他一向怕生。”

　　“这话可就不对了，怎么能把我同四小姐当生人呢。”三少夫人挑了挑眉。

　　四小姐看她一眼，笑盈盈接过了话头，“我是成墨的亲姑姑，三嫂是他的婶母，相思你这话莫不是没把我们当一家人吗。”

　　云相思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成墨不太懂事，大概谁对他好他便把谁当家人。实在太不像话了。三婶，四姑母你们千万别伤心，咱们当然是一家人，回头让我跟他解释清楚就行了。”

　　两位夫人的脸色都有点难看，三少夫人还想说些什么，帕子下四小姐轻轻按住她的手，对着云相思柔柔一笑道：“成墨都这么大了，还是这么不懂事，相思你也不能事事都随着他。同辈兄弟几个都考取了功名，成墨整日这样，传出去也实在丢丞相府的脸面呀。”

　　“四姑母说的是，”云相思诚恳道，“整日无所事事便知道乱逛，一颗心不管自身也就罢了，还要替满园操心。平日里也不见顾念血肉亲情，一出事必然是第一个跑出来嘿嘿傻笑的，实在太闲了。幸好成墨不喜说话，不然每日跑这家窜那家说三道四，一定为人诟病，丞相府竟出了这般没教养的人，让三婶跟四姑母见笑了。”

　　四小姐跟三少夫人面面相觑，不可置信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三少夫人按捺不住就要开口，云相思突然悠悠一个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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