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自拔

　　每天清晨六点，一阵绵密的鸟叫声准时把我唤醒。我一直奇怪这些扁毛畜生的生物钟为什么会这样精确？——时针将要指向六点，也就是差那么两三秒钟的时间，罗雀就先一声清越的长吟，然后是交响乐般的众鸟合唱。我琢磨，这群乌合之众是讲究章法的，弄出来的声响耐听，曼妙处宛若天籁传音。六点三十分，这和乐便又会准确无误地结束，恁是演奏得如何动情处也嘎然而止，干净利落得无一丝余韵袅空。可见，这群扁毛也算灵长之物，不容小觑。这合唱队里，有三类基本成员：一是拳头般大小的米雀，赭色的羽毛，其音尖细；一是花颈，脖子上的毛色华贵如锦缎，声音莽撞，是鸟中卤汉；再就是夜更鸟了，常见于黔城北部的木邦山区，通体黑亮不见一丝杂色，喜夜啼，叫声凄厉，又名还魂鸟。除此以外，就是诸如画眉、布谷、喜鹊、麻雀等一类季鸟充当临时演员，四时更替，日日不同。
　　这是一座废弃的园子，一片浓郁的树林围了一幢两层楼的红砖楼房。屋前植了香樟树，屋两旁植了小叶榕和夹竹桃。我租这房子前，这里已经闲置了大半年，原因一是这地方偏僻，只有一路公交车路过这里，再一个就是谁都泼烦这扰人的鸟叫。
　　是汪曼枝帮我租的这房子，她一再叮咛我受不了吵闹就走人，千万别动手打鸟。这个规矩我懂，夜更鸟招晦气，是打不得的。黔城人传说夜更鸟是死人的魂魄变来，阴气重。再说，那罗雀也是异物，状如孔雀，筷子一般长短，双翅屏张，五彩斑斓。一双眼蓝幽幽地透着邪气。罗雀本来是雌雄双栖，不知何故这只罗雀两年前落单在这樟树林里，每日清晨召来百鸟朝奉，微明的天光中从四面八方密压压地落下鸟群，在树林里欢腾不已。
　　去年这屋子租给了一位司机。司机找了一副弹弓撵鸟，也不敢真打，绑了石子打在树干上啪啪响。众鸟毫不畏惧，兀自鼓了嗓子歌唱。一日，司机开了夜车回来，一场好觉又让鸟儿生生扰破。司机顿时怒火烧心，一弹弓下去，打下一只夜更鸟。他老婆一见，脸煞白，顿时软瘫在地。次日司机就死于一场车祸。汪曼枝告诉我这件离奇事时，生怕我不相信，紧张得鼻尖都出汗了。我说，汪校长，我喜欢这个地方，那鸟叫，我就当作是木邦的雄鸡报晓好了。我在木邦过了几年闻鸡起舞的生活，鸡叫三遍，也不过是六点来钟的光景，我就会起床去学校的操场打篮球。冬天雾重，我就沿了木邦的那条土路长跑，恨不得让风刀一块一块割了我的肉去。省得我去买一个闹钟，我对汪曼枝说。
　　这个园子叫酱园，以前这里是一个小型的酱油厂。园子的主人姓徐，是一位成功的房地产商，五年前这位商人把公司开到了重庆。他在黔城的时候，也没在这里住，他以商人的眼光看准了这块地的潜值，再用树林和围墙宣告了他对这块地的独享权。事实证明他很有商业头脑，这块地的地价不知翻了多少番了。他的精明还在于，每一位入住的房客都自然成为酱园的看守人，替他拔除台阶上的蔓草，清扫甬道上凌乱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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