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

　　（四）公孙遥
　　谈笑还是回去了，只是换了身打扮，成了小厮的样子，公孙先生正坐在桌边，吃他的桂花糕，萧悦和尹剡都不在，谈笑的一双眼还没转过一半，公孙先生就笑了。
　　公孙先生看起来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子，穿着青色长衫，普普通通的一个男子，如果除却他眼中商人的机敏，但是，这在一个管帐的人身上太过常见了，并不会特别惹人注意。可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完全成了其他样子，眼中有着流星般的色彩，现在他正在笑，看着小厮打扮的谈笑笑得无比优雅。
　　“老头，好久不见。”
　　“你这小子，越大越没教养了……找人学易容坑我你还是嫩了点。”谈笑一直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本领，却不知是哪里学来的，“说吧，又惹上什么麻烦了？”
　　“遥，我肚子饿了。”
　　“你现在是店小二吧。”
　　谈笑的脸红了又白，拉了公孙遥就往上官封宁的小楼去，上官封宁正好整以暇地喝着茶，一点也不在意谈笑刚刚带了陌生人闯进来又拿了他放在床上的衣服换。
　　“上官封宁，有的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虫子。”衣服很合身，上等的裁剪，料子又轻又软，却不薄，就算没有上面淡雅的刺绣，这么一件衣服也至少要三五十两。上官封宁从来就没在乎过这么点银两，更何况这次是给谈笑，还有……公孙遥。
　　公孙遥顺便卸下了易容，不过三十岁上下，每次谈笑看到他都会大呼可惜，这么好的一张脸不好好利用，偏要装什么老头子。其实公孙遥不是特别美丽，毕竟他一看就是个男人，可是那张只能形容为祸害的英俊的脸再配上那双含了流星的眸，几乎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会有瞬间的恍神。为此，谈笑被他嘲笑了不止一次。
　　“有空我请你吃蟹宴，叶笙他家的小鬼还欠我二十只螃蟹。”谈笑避开公孙遥似笑非笑的目光，“对了，柳家的请帖，上官封宁你可收到。”
　　“柳家？江南柳家？”公孙遥不由摇头，“柳依依和谭溪研，你的麻烦还真是大得让人羡慕。”
　　“一个时辰前刚到，想来去我家的也快到了。柳家素来和上官家有来往，谭溪研我也认识。”上官封宁满不在乎地看着谈笑，“倒是你，什么时候又开始瞎紧张了？”
　　“这一看就是麻烦，我向来跳惯了，怎好拉了你一起跳？”眼角瞄到似乎忍了很久笑得公孙遥，不由慢慢地补充，“又不想某人，管自家的账本就好，还有才子佳人相伴。”从怀中掏出一个银灰色金属外壳的东西，“我也知劝不了你，景汝涟的信号弹，或许有用。”
　　“景汝涟？他也去？”
　　“不过是他杀了司徒义，谭溪研欠他个人情。”
　　“他不会去，不过这玩意。”谈笑似笑非笑，“可是个好东西，即使你烧了他的宅子拆了他的楼，他也会帮你，如果你还有命要他帮的话。”
　　上官封宁突然叹了口气，向两人下了逐客令，看到谈笑好奇的眼神，他笑道：“你和公孙先生再不走，也不用试试烧景汝涟的宅子了，我这幢楼先要被云君拆了。”

　　腊月，景汝涟负手立在窗前，梅花开得正好，他手上有一根玉笛，他站了两个时辰，坐在身后的谈笑也喝了两个时辰的酒。谈笑从进门开始就没被景汝涟看过一眼，于是他叫来下人拿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喝了这些个时辰，也不见景汝涟理他，似乎那梅花下面的石头要比他谈笑来得好看。
　　忍不住的人是谈笑。
　　“景汝涟，你似乎不太吃惊？”
　　“……”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
　　景汝涟这次连头都懒得回了，微微勾了嘴角，带着点讥讽的味道。谈笑没有看到，不然他一定会劝景汝涟还是不要经常笑的好，不然以后他的麻烦还要翻一番。
　　“无论谈笑出现在哪里，都不用吃惊。”温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谈笑突然笑开了，上官封宁无奈地帮他顺气，“谈笑，如果你在这里笑死了，你家悦儿会找景楼主报仇的。”
　　“为什么？”
　　“在这里你只可能被我杀死。”
　　谈笑突然觉得身上有层冰，僵坐在原地，不久又嬉皮笑脸。“景汝涟，你的信号弹我给上官封宁了。”
　　“无妨。”
　　“你真的是景汝涟？”谈笑睁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
　　“那你站着，给我刺一剑。”
　　谈笑眨了眨眼，摇头，他喜欢刺激也喜欢冒险，可这条小命他还不准备送出去，他还没吃到叶笙家小鬼的螃蟹，也还没和公孙遥喝一杯，更加没有与柳月韵游过苏堤，还有那么多美酒美人，而且，如果他被景汝涟杀了，景汝涟难道要殉情给他报仇？
　　“对了，其实我很奇怪你为什么在这。”谈笑说完就后悔了，他看到景汝涟一脸“你是白痴吗？”的表情以及上官封宁苦笑不得的脸。
　　“被吓傻了。”
　　“喂喂，你们把我当傻子？谁都知道上官封宁和景汝涟只见过几次面，而且我都在场，我怎么就不知道你们有这么好的交情了。”谈笑多少带了些不甘心，“早知道就不把那玩意给你了。”
　　“那我也不会来了。”
　　“呃？”
　　“我是来还信号弹的。后来听景楼主说你会来，就留下看个热闹。”上官封宁噙着笑，谈笑突然想到自己居然被别人摆着喝了两个时辰的闷酒，不由脸上发烫。
　　其实谈笑没必要脸红，这世界上能被上官封宁算计的人不过十廿，而还活着的，大概连十个也不到，就像这世界上看过景汝涟笑脸的活人也不剩几个一般。
　　于是谈笑又笑了，很快乐地笑，似乎要把所有的窘事都扔开一样。上官封宁也笑，甚至连景汝涟也带了分笑意。
　　这就是朋友，谈笑的朋友，谈笑突然就觉得，就算柳家是个老虎窝他也进去了，何况柳家其实不错，柳依依不但很美丽可爱，还很体贴，还有景汝涟也终归会被拖下水的，虽然他一直不喜欢热闹，杀人毫不留情，不过谈笑真的需要帮助，他一定会在身边。有这么好的朋友的人不多，这么多有用的朋友的人更加不多，可谈笑偏偏有了，世界本来就不公平。

　　以公孙遥的为人，是断不会在这幅打扮下去自己的妓院的，可是现在他不但坐在柳月韵的屋子里，还笑嘻嘻地看着叶笙大吃佳人的豆腐。
　　“叶笙大哥，你怎么会过来？”
　　“路上看到谈笑，就想到你了，谁知道遥这家伙居然不在这里算账，只好光明正大的进来了。”叶笙看着公孙遥，带着两分戏虐七分欢喜，“月韵你这么黏着我，你家遥哥哥可是吃醋了，难得看到这张脸，可不能糟蹋了。”
　　“月韵，你还是离他远点，他身上的那几只蝎子还在。”
　　柳月韵嘻嘻地笑，也不理他们两个，唤来贴身丫鬟，拿了琴来，也不弹，直直看着公孙遥。“你们两个感情还是这么好，合着来欺负我。遥哥哥，我要听你弹琴。”
　　叶笙干笑了两下，也只有这丫头一眼就说他们感情好，有事没事的缠着他们撒娇，自家那个白痴师弟，一直当他和公孙遥不共戴天，难怪被谈笑骗了二十只螃蟹，想到师弟现在正在苦恼地挖螃蟹，叶笙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公孙遥也微微露出几分笑意。
　　“月韵你不用理他，正月里和我们出去吧。”对上柳月韵好奇的目光，公孙遥轻咳了声，“咳，他在想林奕的二十只螃蟹。”
　　“咦，林奕什么时候欠的债？”柳月韵也知道叶笙这个小师弟的鲁莽，可是这个季节的螃蟹还差着火候，“欠谁的？”
　　“谈笑。”叶笙回答的很快，似乎欠螃蟹的是自己，公孙遥觉得好笑，他的那个小师弟，不但喜欢惹麻烦，还喜欢对叶笙唠叨他的麻烦，可怜叶笙和谈笑也是十几年的朋友，现在却看见他就想逃。
　　“哦？活该被骗。”柳月韵一直看那个自恋的莽撞小鬼不顺眼。
　　“你可怜下叶笙吧。”
　　“啊，叶大哥，对不起，不过，我会帮你教训林奕的。”
　　公孙遥突然有点同情起林奕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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