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眼

　　一直停留在过去的回忆中是懦弱，但是如果连过去的回忆都不敢触碰，那么便也失去了前进的勇气。——《喵国本纪》之喵国箴言篇·喵公语录

　　在所有人和喵子们的心怀鬼胎中，新年还是到来了。新年前后，B市很多商店已经歇业关门了，那些来打工的北漂也各回各家。
　　童白枫家当然不会缺少食材，杨姨年前没少往冰箱里填东西，临回家前还特意叮嘱了童白枫一定要按时喂养那一大帮喵子。杨姨是个真正的慈善者，有个女儿远嫁他乡，现在要离开也放心不下，只说陪女儿女婿过了年很快就回来。
　　宫乐回了宫家老宅，这源于宫老爷子的召唤。虽然说很快就要成为一家人，但是在没正式过门前，宫家不会让宫乐在外面过年。
　　而神父，越是逢年过节，他就越忙。至于他在忙什么，那就不是童白枫能过问的了。
　　所以年前这段时间，童白枫只能一个人在别墅里过，哦，还有陪着他的一众喵子们。
　　房子并不是空荡荡的，甚至为了迎娶美娇娘，屋子里的各种家具也有所更换，起码看起来不再像是一个人住的地方。因为孩子，订婚虽然还是年后十五，但是结婚却整整提前了一个月，也是为了适应宫乐，挺着大肚子可不好穿礼服。至于扯证，那在查出宫乐有孕的时候就立刻办好了。但是童白枫还是觉得内心有一片空的地方，怎么也填不满。
　　可能这种感觉叫做“寂寞”。
　　这种感觉，只要是空闲时间，都会一点点爬满整个心房。过年原本该合家团聚，但是童白枫只能和一群喵子们看无聊至极的春晚，早上也是一个人煮了杨姨一早留下冻着的水饺，一个人默默吃完。
　　这样的新年，童白枫已经过了6年。虽然说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呆在家里，毕竟新年这种时候，商业上的聚会也并不少，但是童白枫全部推掉了。
　　童白枫在很小的时候，也曾有过一个很幸福的家庭。父亲是来自英国的绅士，正宗的金发蓝眼大帅哥，据说在英国也算是个贵族。母亲出身并不高贵，跟父亲的身份几乎无法匹配，但是温柔慈爱，至少在童白枫印象中母亲可以说是完美的东方女神的化身。
　　那时候的过年真的是很快乐，母亲包饺子，父亲陪着他玩些幼稚的游戏。童白枫当然熬不了夜，不过新年第一天也会一早起来，换上新的衣服，然后吃了热腾腾的饺子出门放鞭炮。
　　当然压岁钱必不可少。
　　后来父亲要会英国打点，计划中很快就会接他们母子一起过去，但是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那时候小，童白枫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见了，只知道母亲抱着他哭的伤心。但是后来长大了，也就明白了“天堂”的含义。
　　母亲也曾经带着他到英国寻亲，但是很快就回来了。童白枫听不懂英语，但是还是记得那些应该是亲戚的人故作怜悯却冷漠的表情。然后就是母子俩相依为命的生活，直到母亲身上盖着白布从抢救室中被推出来，医生怜悯而冷漠的对他说，对不起，尽力了。
　　那时候，童白枫也不过是念着国小而已。但是从那以后，就没有一个明明很疲劳但是强撑着温和笑容的女人在自己放学后说，枫枫，回来了，今天有做你爱吃的菜，快去洗手。
　　童白枫觉得眼睛有些干涩。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回忆过这些事情了，正如那个被他封存在一个古朴精致但是已经好几年没有打开过的匣子里的古旧钥匙。
　　小时候什么都不懂，也没想过什么遗产，成年离开孤儿院的时候，就是宫乐给他送来了这把钥匙。这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纪念，他们曾经居住过的，现在看来已经有些老旧的公寓。
　　童白枫记得很清楚，他回到公寓的时候，那个公寓虽然没有一丝人气，却很干净，是有人经常打扫。而记忆虽然模糊，却也能感觉到公寓的布置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刚刚离开孤儿院可租不起房子，如果不是这个公寓，童白枫很难保证自己会不会去上大学。没有上大学，大概也不会遇到边锋这个冤家。
　　其实回想起来，边锋也从来没有陪他过过年。不过童白枫总能在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接到边锋打来的电话。然后他们几乎是聊一整晚，直到早上才甜蜜的挂了电话睡觉。
　　和边锋掰了以后，童白枫再没有回到公寓过，哪怕是创业时期最艰苦到不得不住地下室，每天只有一餐的情况，公寓的门都没有再次打开。那个公寓，除了已经模糊不清的幼时记忆，更深刻的是和边锋的同居。
　　痛苦和温馨并存的地方。
　　而现在，童白枫要结婚了，很快这个别墅就会有一个女主人住进来；再过几个月，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小生命诞生。这个别墅会成为童白枫新的“家”，而不只是一栋别墅而已。
　　这是童白枫一直向往的，即使只是想象，童白枫都能感受到满当当的幸福。但是想象结束后，却仿佛更加寂寞了。自己身边有好几只喵子陪着，喵公更是直接翻着肚皮求调戏。童白枫是很配合的揉几下，嘴里也笑骂了两句。
　　“你个磨人的小骚1货。”
　　“咪唔~~~”
　　喵公很配合的浪1叫了一声。
　　【卧槽闪瞎猫眼啊这是。凸==凸】
　　不知道秀恩爱死得快么？易之默默吐槽两声，然后转到别的地方休憩了。
　　童白枫心情好了点，无论如何，他身边还有这么多喵子，还有会撒娇会卖萌会黏人的懂事大咪。
　　手机上有很多过年的祝福短信，大多数是不知道从哪里抄下来然后群发的，这也是童白枫的一贯作风。唯一认真回复的，也只有神父。
　　对宫乐，童白枫也像当年的边锋一样，熬电话粥到宫乐睡着。
　　至于边锋的短信，也和其他群发的短信一样，看都没看直接删掉了。
　　“大咪，我想回去看看了。”
　　童白枫继续轻揉着喵公的肚子，喵公蜷着腿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眯着眼扭来扭去，不时发出几声舒服至极的呼噜声。
　　童白枫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眼睛也停在了酒柜上那个几年不曾变动位置的木匣子。喵公歪了歪头，翻过身卧在童白枫腿边，安抚一般舔了舔童白枫的手腕。
　　【想去就去吧，六年了，也……该放下了。】
　　童白枫起身走到酒柜前，盯着那个木匣，喵公亦步亦趋的跟着。童白枫心中流入一丝复杂的味道，最终还是打开了木匣。老旧的钥匙依旧安静的躺在那里，童白枫忽然就想起了那个一直在公寓里微笑着等着他回家的女人，他的母亲。
　　童白枫嘴里涌入一种苦涩的味道。
　　拿起钥匙，出门，喵公始终还是不放心，硬是也跟着挤进车里。童白枫也没有驱赶，这时候身边有陪着，哪怕是一只猫，都是很高兴的事情。
　　那条路很熟悉，但是经过十年的变迁，路旁边的店铺也已经不知道更迭了多少次。沉浸于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情中，童白枫也没有注意到那辆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的车子。
　　喵公注意到了，从一开始那辆车就跟在后面，而那辆车是从边锋的别墅里开出来的。但是喵公并没有打扰童白枫，这对于童白枫来说或许也是一个彻底放下的契机。这六年来，虽然童白枫总说着忘记了所谓的爱所谓的恨，但是心里依然有解不开的疙瘩。
　　停在熟悉的楼下，童白枫并没有立刻下车，而是透过车窗看着这栋在岁月中愈显斑驳的建筑。
　　那边应该是有爬墙虎，但是因为天寒，所有的叶子都是枯黄色，风一吹总有股萧条的味道。比起快节奏的市中心，这里显得更加安静，也更加清幽。童白枫还记得花池里有几株月季，现在看不到了，改成了几棵看不出品种的小树；而原本就在楼下的小卖部，现在改成了歇业中的小饭馆。
　　童白枫发了会呆，然后慢吞吞的下了车。楼道的大门本来应该是需要钥匙的，但是那扇门早就有问题，即使不用钥匙，用力拉下也能打开。童白枫试探性的拉了门，然后笑了笑。果然还是没变，像这样的公共财产，几乎没有人会主动去修理。
　　楼道依然是昏暗的，即使是白天也透不进多少光。因为看不清，童白枫还差点踢翻住户放在楼道上的垃圾袋。
　　302，不算是楼房的最高层。对门的那户住家已经换上了另一款最新的防盗门，而自己家的还保持了最古老的笨重模样。插1进钥匙，并没有想象中的晦涩感，扭动时也没有生锈的摩擦声，仿佛这屋子里依然有人住着，依然有人等着回去。
　　而童白枫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童白枫也知道，其实这六年来，神父依旧像当初替他保管财产时那样，每隔一个月会派人过来打扫一次。
　　童白枫离开这里的时候是狼狈的，曾经和边锋一起用过的东西被摔得满地都是，仿佛这样就可以消除那人在这里住过的痕迹，消除那人走进过心底的痕迹。而现在打开，屋子里果然已经被收拾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摆在鞋架上的女性拖鞋和一双儿童拖鞋，电视机旁的花瓶里插1着一枝凋谢了的不知名的花，沙发上的编织框里还放着打了一半的毛衣。而那个原本早就该躺在垃圾堆里的破旧玩具熊，也半躺在在茶几上。
　　童白枫仿佛看到有个面容模糊的女人坐在沙发坐织毛衣，然后抬头对他微笑。
　　“枫枫，回来了啊。”
　　这终归只是幻影。
　　正面的墙上，挂着不甚清晰，有些泛黄的黑白照片，香案上还有一小半拆开的香，放在香案上的果品看起来也是最近才放上去的，只是也有些脱水了。
　　童白枫一直知道，这里，神父经常派人来清理。
　　慢慢走到照片前，童白枫小心翼翼的拭去照片上的薄灰。有些走形模糊了的照片依然辨认不出女人的容貌，但是童白枫知道，那就是他的母亲，一个很平凡，也很坚强的母亲。
　　“对不起，妈，我回来晚了。”
　　时隔六年，再次踏足这里，童白枫忽然发现自己六年来的坚持多么的滑稽可笑。这里承载着和边锋在一起的记忆，可那又怎样？边锋，边锋他算什么？
　　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而他居然傻X的为了这么一个人，六年没有回到这里，没有给母亲的遗像上香。
　　这可真是不孝之极。
　　点香鞠躬，童白枫心里忽然轻松了很多，仿佛放下了一个很沉很沉的包袱。
　　“妈，以后我会常来看您。”
　　喵公似乎是好奇的跳上香案，嗅了嗅香炉，然后因为吸入了少量香灰打了个喷嚏。
　　【这里有神父的味道？】
　　包括那拆开的香和水果也是，这倒是奇怪了，非亲非故的，神父为什么会来祭拜童白枫的母亲？而且看样子，应该是经常来。即使是朋友，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吧？
　　难道说实际上神父对童母抱着某种难以言明的感情，所以才会在她过世后这么照顾童白枫？
　　喵公打了个哆嗦，神父和童母？母子恋？脑洞得开多大才能把这俩凑成一对？
　　喵公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喵公的直觉一向很准。
　　……
　　一只灰色的鸽子扑棱棱的落在教堂的窗台上，缓缓的踱着步子。这在一般人眼中就是一派安宁祥和，然而对于鸽子和神父来说却是另一回事。
　　“这么说，他去那里了？”
　　神父轻抚着手中的十字架，动作温柔的仿佛那是情人的脸庞。十字架的材质并不算很好，即便是小心翼翼的保存着，也有了轻微的氧化痕迹。而绕着手腕的银色链条却不同，看不出是什么质地，但是即使过了十几年，也依然光洁如新。
　　十字架和银色链条十分不搭，但是显然在神父眼中，或许那个十字架的价值反而在银色细链之上。
　　“咕咕——”
　　鸽子仿佛感觉到了危险，慌慌张张的扑闪着翅膀想要飞走。然而在它飞向天空的时候，又仿佛被按了暂停键，直直的摔了下来。
　　鸽子躺在枯草中间，身体已经僵硬了。
　　“神父。”
　　与宫乐有着一样容颜的女人推门走了进来，看了眼落在地上的鸽子，冷漠的捡起来塞进昂贵的包里。这里不适合有这样的东西，所以她会带走处理掉。
　　“事情已经安排好了。”
　　神父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也或许仅仅是不在意罢了。
　　“他不应该去那里，那可不是他该去的地方。”
　　女人也就一直站在那里，直到神父终于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既然安排好了，就那样吧。”
　　女人紧抿着双唇，其实她听得出来，神父已经知道了她的小伎俩。但是神父并不在意，也对，除了……之外，神父原本也就是谁都不在意。
　　“当了六年的靶子，总要给点好处……而且这并不影响我们的计划。”
　　不过女人还是开口解释了，或许这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所以我也并没有怪罪你的这点任性不是吗？”
　　神父温和的笑笑，却让女人更加紧张了。她现在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怜悯，神父的手段，永远是她不敢回忆的。
　　“不用担心，我不会怎样。任性是女士的权利。”
　　神父的声音有些飘忽。
　　“事情果然是越来越有趣了，不过这样也算是正合我意。你忙了这么久，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是。”
　　直到坐上车开出很远，女人才真正松了口气。而她的手心早已经被汗水濡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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