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日月才子］恢恢

　　入夜。
　　万籁俱寂，神域的大多数生灵总喜欢在入夜后深眠，而侵染了魔气之后，似乎睡得更沉。
　　幻境的梅树林越发飘渺，仿佛就要融进这方夜色里。
　　吞佛童子独自一人，坐在一方茶几上，兀自喝着一壶茶。入夜前，他三言两语便说服天华将他留在这片幻境里，并不曾安排他处，只是要了一方竹榻并茶几等物。然他也深知，仅凭如今残存的功体，只能保证他在这入夜的凉意下不觉寒冷，却走不出这方幻境。
　　忽然，微风拂动，卷起一片落花。
　　远处忽然现出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孩童，漩涡眉，杏核眼，齐刘海，毛绒坎肩。他骑着孔明车，身形迷离，口中稚声言道：
　　“焰里结寒冰，梅花五月飞。不知园里树，可曾是真梅？”
　　言语间离得还远，不料眨眼之瞬，已至茶几近前：“先生，有茶喝吗？”
　　吞佛童子放下茶盏，微微吃惊：“汝是何人？”
　　“先生可以叫我小四。”
　　吞佛童子对着孩童上下打量，最后目光停在那两条精致的漩涡眉上：“小四？……吾认识吗？”
　　那孩童歪了脑袋，眼睛晶亮：“没关系，我认得先生就好。”
　　“哦？神域虽大，吾却只得客随主便。汝一个孩童，胡乱跑来，不怕被人捉去了么？”
　　“先生脖子上的链子很好看，可以送吾吗？”
　　“哈……”吞佛童子抬手拂过紧扣在颈上的玄铁锁链。谈无欲曾言这锁链乃是整块玄铁铸成，内中以阴阳磁芯铁交错咬合得严丝合缝，取下谈何容易……遂笑道：“尔若取得下，自然相送。若要硬用刀削剑劈，这铁链内中缝隙有一闸刀，只怕锁链未断，吞佛童子的首级便已落地了。”
　　“吾既想要它，自然取得下。”小四跳下孔明车，蹦蹦跳跳来到吞佛童子身边，自口袋掏出一片亮晶晶的片状物，晃了一晃道：“这是‘万|能|钥|匙’，阿屈说过，凭他什么锁，都开得！”
　　小四说罢，踮起脚尖够着锁链，翻看了一下那锁链，将那片‘万|能|钥|匙’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塞进锁孔内，随后他深吸了口气，轻轻一扭，“啪”的一声轻响，玄铁锁链竟应声脱落。
　　“多谢了。”吞佛童子松了口气，悄然运转功体。
　　小四则拿着玄铁锁链左右翻看，手上闪过几不可查的气芒，随后他再次踮起脚尖，不由分说地将链子绕回吞佛童子颈上。吞佛童子坐在凳上，任他‘喀吧’一声上了锁。
　　“这个不好玩，还你。那边有人就快来啦，他们身上的味道很怪，我不喜欢，走啦。”小四说罢挥挥手，骑着孔明车，转瞬之间消失在落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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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屋外，月光寂静的洒落在成片的竹叶上。
　　风过，琉璃树上满树的琉璃叶叮当作响。
　　忽然，一个幼稚的童声打破这方平静，一声声，似思似问：
　　“琉璃叮当响，皓月去还来。低头拂翠竹，不觉在笑谁？”顿了顿，忽又欢快唱道：“我欲看天不抬头,月光烂漫始抬眸。饶是千张遮天网,不透牢关不作休。”
　　“砰”地一声，竹屋门开，谈无欲身披黑袍，带着怒气轻声呵斥：“素还真！”
　　小四恰将孔明车骑到近前，他跳下车，歪着脑袋争辩道：“我叫小四，不是素还真，素还真是谁小四不认识。”
　　谈无欲咬牙：“没关系，我认识你就好。”
　　“咦？”这话略耳熟。
　　未及反应，小四和他的孔明车已被对方一手一个拎起来。谈无欲神识放远看看左右无人，拎进屋又“砰”地一声关了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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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屋内，竹窗未启，只有月光照上窗棂，透过微弱的光影。
　　小四忍不住歪了脑袋，他抬着头，伸起小手抓抓头发，再瞅瞅阴森森低头盯着他的谈无欲。
　　“大哥哥，你看上去脸色不大好，一定是做噩梦。”
　　“你叫我什么？！”谈无欲怒气还未消，这下连眉毛都在抽搐——原本他就很少在戒备的状况下睡着，就算是在神域，被魔气侵染的身体已十分疲惫地睡下，也是全然戒备。
　　天知道他刚入睡，夜深更静的又是这种状况，忽然就听见素还真的声音，还是童年时期的版本……这绝对是噩梦好吗！
　　这么多年了他连自己死的时候都没有过的那种忽然被惊到头发根都炸起来的感觉！
　　偏偏眼前的家伙是孩童模样，简直叫习惯于拆台拆招斗嘴斗架都毫不客气的谈无欲忽然感到没法下手的憋屈。
　　纠结了三秒，谈无欲抬起两只手，捏住小四的两边脸颊，满意地听见对方“哎呦哎呀”的大叫。
　　嗯，既然旁的不能下手，那就欺负一下总是可以的，谈无欲这下总算感觉他的心情恢复多了。
　　“你是大人呢，欺负小孩子……”小四懊恼地揉着脸颊。
　　“欺负了怎样？”谈无欲又伸出手。
　　“不许再捏啦！”小四捂着脸颊慌张跳开。
　　与此同时，就在昆仑山巅的某块大石上，某道鹅黄的身影迎着寒风孑然远眺，忽然，他身形一僵，带着略难捉摸的神色迅速抬手揉了揉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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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
　　竹屋这边，谈无欲没有再追，而是立在原地，忽然将声音压低：“明日戌时以后，离火位神器‘九兽玄火琴’九弦将去其六。亥时正北坎水之位，神器‘寒冰柷敔’附近将设结界，天华闭关以修复琴身。”
　　“戌时亥时……”小四戒备地站的远远的，头左歪右歪，掰着手指一根两根：“入夜时，火属神器的威能会减弱么。”
　　“是，故此取弦的时辰应当不会变更。”谈无欲道：“神域之内，除却被操控的精灵，还有天华带入的妖兽，不曾化形的百余，化形的妖兽有约有七八只。届时恐有一场硬仗。”
　　“不用太担心他们，我这里有派‘百万大军’。”小四拍着小胸脯。
　　“……”谈无欲直皱眉——哪来的百万大军？苦境江湖的能攀上上昆仑峰顶的加一起连一万都不到！……懂了，该不会是一页书……
　　想清楚的谈无欲忍不住抬手扶额，想了想又道：“届时偏殿那边，需你做安排，吾身染魔气恐无法分心……”
　　“别担心。”正待再言的谈无欲忽然觉得腰间一束，低头看去，却是小四张开短短的手臂，扑进他的怀里。
　　一时怔然，却听见愉快的稚音响起，仿佛无忧无虑：“神尊会没事啦，就算夜路还长，还有我在陪你呀。”说罢，他将手臂又收了收，用头在谈无欲身上蹭了一下。
　　“嗯，担心无用，顺势而为吧。”谈无欲趁机抬手将那一头黄发揉乱：“东南巽位，有神器‘清风箫’，依照神域初建之八音阵法推演，那处应当另有一个秘密结界，可通苦境，你可去一寻。”
　　“头发乱了会难看啦！”小四忙着跳开，拿手理了理乱乱的头发，骑上孔明车：“我便去，保重了。”
　　说话间，他忽然又转过头，眼睛里闪烁着不符于年龄的睿智和成熟，对上谈无欲的眸子，便笑了一笑，转身吟道： “犹恐天高不相逢，低头却觅蕖塘中；洞彻灵明身何碍，心有灵犀一点通。”
　　诗毕时，房门被气劲所控，悄然而开，小四的身影眨眼之间便融在一片夜色里。
　　留下一个谈无欲，瞪着已跑掉没影的小四身后的茫茫夜色，忽然觉得脸有些烫……
　　远在昆仑之巅的素还真，则在同时忽地拿手捂住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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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不多时，素还真面前金光划过，小四骑着孔明车将至近前。
　　“这块拂尘柄上的镶玉，是刚才他放进我口袋的。”小四将一块玉石抛给素还真：“禁制里面的两只魂魄，要放生呢。”
　　“嗯。”素还真接了玉饰，便看着小四，摇头再摇头：“吾再也不信屈世途说的‘我还不了解你吗’这种话……因为吾觉得吾对吾自己都还不够了解……”
　　“阿屈听见了，一定很~伤心。” 小四歪着脑袋，看着对面的素还真，拍拍自己的额头：“神情这么纠结，因此便急于自问吗？”
　　素还真恰也在这时拍拍额头，看着对面的小四：“一魂所为，出乎己身之意，吾不该自问吗？”
　　“吾也是你，吾之意也是你之意。你担心他，却不愿直接去；化出我去，却又嫌我，你可真难懂。”
　　“不，是素还真的心情有些乱……”素还真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四智武童不过是他一魂所化，是他人格的一面，抛却了诸多纷杂的坦然和洞察，如今神域一行，却叫他有些……
　　可说到底，却也还是他素还真。
　　“没关系。”小四半开玩笑地伸出三根手指，道：“就算问不到，想不明，咱们三魂，可以一魂一魂的慢慢问。所以，就不要单问吾啦。”
　　“吾没有这么闲。” 素还真一边手中捻诀，一边笑道：“若知你不作童谣只作诗，便化其他，也比胡诌来不伦不类的好。”
　　“吾作的诗不对吗？”小四不服地噘嘴。
　　对，大约……当然对……只是……
　　素还真轻笑摇头，眉心金光一闪，收了这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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