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异事录

　　上京一夜大雪。

　　这天晚上，刘旭破天荒打了个大喷嚏，吐沫星子横飞。

　　无数喷洒的小吐沫，破空飞散，形成了放射形的轨迹。

　　李清风本来在擦剑。

　　这是一把好剑，长2尺，剑身成红色，轻薄如蝉翼，锋棱纵看犹如一道光。

　　光的末端是剑柄上面镶着贝壳，一条雪青的长穗自尾端垂下，被刘旭的喷嚏吹得翻动了两下。

　　李清风的脸立马垮了，矫健的回过身去，瞬间防止刘旭的污染源扩散。

　　刘旭本想找李清风搭话，结果发现李清风满脸就显出“嫌弃”二字。

　　刘旭快速抹抹嘴巴，有点讨好的向李清风表示歉意。

　　李清风横了他一眼，没吭声。

　　——切，爱理不理呗。刘旭讨得没趣，尴尬的看向阿全。

　　阿全正在房间里踱步，月白色的大袖宽衫随着他的步子轻轻抖动，长长的头发用白玉簪束起，整个人有点仙风道骨。

　　“打扮得如此骚包，今晚定是不太平凡啊。”刘旭不动声色的脑补。

　　阿全像是看穿他心里想的，止住步子，俯身看向台子上摆的盆景，阴阳怪气的向刘旭说道：“刘旭啊，你看今日夜色皎好，不知能否与我外出赏鉴？”

　　刘旭顺着阿全的话头向窗外看去，好家伙，北风这个凌冽啊，呼呼大风卷着碎成渣的冰雪拍打着窗棂。

　　——看着就觉得冷。刘旭从头到脚打了个激灵，托着下颚做凝思状，迅速否决了阿全的建议：“哎呀，您看外面风雪呼啸，怕是能把人冻僵。在这样的天气里，咱们围炉夜聊不是更好？”

　　阿全淡然一笑，一双眸子凝视着刘旭，做脉脉含情状。接着，未等刘旭反应，他忽然上前一步扶住刘旭的左肩，五指瞬间用力，捏得刘旭肩胛骨“咔咔”作响。

　　刘旭觉得自己的锁骨要被捏爆了，大滴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不得不绷着额头青筋点了点头。

　　但阿全并没有马上放开刘旭。

　　他还仔细观察了一阵，确定刘旭点头的频率达到了满意的程度才松了手。

　　“如此甚好，不然今夜这般美景恐怕耽误了。”阿全满意的点点头，嘴里依旧客气有礼。

　　刘旭看着外面俨然已经演变成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混沌，哪有什么夜色可言，但又苦于阿全的淫威，只能尴尬的撇撇嘴，憋了半天，才蹦出来一个“嗯”。

　　阿全抚掌而笑，连连说好，遂带领刘旭出门赏雪。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穿过院子，走到街上。

　　漫天的大雪映得路上有一种黄晕的光，并不黑暗，寂静的街道间，只有空灵灵的风在中间喘息。

　　阿全在前面走，照旧的素衣单鞋，风雪中巍然不抖。

　　后面的刘旭却把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棉衣套罩衣，罩衣披斗笠，整个人活像只大熊猫，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后面跟着。

　　——所有比我有型的人都不正常。刘旭隔着风雪，对着阿全潇洒的背影磨牙。

　　“你不冷吗？”刘旭的话刚吐出一半，另一半就被风雪卷走了。

　　他抬起头努力眨眼睛，防止雪花落在长睫毛上。

　　阿全只是摇摇头，一言不发而又饶有兴味的向前走。

　　刘旭见他走得淡定，只能舍命陪君子的跟上，一路七拐八拐竟然走到了都指挥使的大门口。

　　在冰天雪地里耗了半天，刘旭又困又冷，嘴唇早已没了血色，如今发现阿全竟然带着自己夜闯大臣的府邸，便再也忍不住一把拉住他说道：“全少，这里是魏大人的府邸，半夜进去不好吧？”

　　阿全低头看看他冻得发白的手指，抬手握住了他的手，把热气传给他，忽然没头没尾的对着刘旭飞了一句：“鞋子不湿，脚不冷吗？”

　　刘旭此时已快被冻成冰棍，立刻点头如捣蒜，也不顾上尊严，一双脚原地小跳，像要用两只脚跳出首小曲儿。

　　阿全被他滑稽的表现逗得宛然一笑，绷直左手四指，冲着都指挥使的大红门喝道：“破！”

　　都指挥使家的门绝对是扇好门，用料好，做工扎实，远远看去就沉甸甸的。

　　但被阿全这么轻声一喝，竟然“吱呀”一声开了。

　　刘旭跟着阿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就各种邪门外道而言，阿全绝对是个全才。因此，他对于阿全种种非自然的表现早已见怪不怪，只能幽幽叹了口气，认命的被阿全了进去。

　　魏大人的府邸早就熄灯了，偏巧今天大雪，守更的人更一早就溜回小屋围炉取暖。

　　阿全拉着刘旭一路见门就开，穿廊过路，在偌大个府邸里如入无人之境。

　　眼瞅着两个人就要走到都指挥使的正房了，迎面总算走过来一个家丁，粗声粗气的喝住了二人。

　　“干什么的！”家丁伸手按剑，浓眉上挂满飞雪。

　　阿全不作声，只伸手冲家丁眉心遥遥一点，家丁的表情就变了，顺从的松开握剑的手，滴溜溜掉头向后面走去。

　　刘旭看的是捶胸顿足，觉得上苍实在对阿全姑息得没有天理。

　　在没有天敌的情况下，阿全和刘旭很快到了魏大人睡觉的地方。

　　阿全用眼神做了一个禁声的指示，刘旭被他压迫怕了，慌忙闭紧了嘴。

　　阿全“吱呀”一声推开房门，只见房里面躺着一对气喘嘘嘘的男女。

　　在这样的夜里，床上躺着的男人和女人肯定不会穿衣服。

　　刘旭瞪着光屁股的魏大人，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魏大人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入侵者吓着了，慌忙裹起被子嗷嗷大叫。

　　倒是阿全冷静，一个箭步冲上去，“啪”的一声抽出一张画符的黄纸贴在了女人的脑门上。

　　“你干什么！”魏大人看着身下的女人竟然被人贴上黄纸，非常气愤，准备和阿全理论。

　　但是他很快僵住了。

　　一条蛆虫从女人的左眼皮底下钻出来，探头探脑的扭动。

　　魏大人被这条蛆虫吓得通体冷汗，从床上拔身而起，“吱溜”一声躲在阿全后面。

　　外面的风雪很猛，寝室房门打开让雪花飘进房，落地的雪花迅速融化，起了薄薄一层水汽。

　　躺在床上的女人，赤/裸/裸的不动，雪白平坦的肚皮忽然此起彼伏的颤抖起来。

　　一滴黑色的液体从女人的左眼角滑落，滴在枕巾上。

　　紧接着，她的眼睛忽然张得极大，眼珠几乎要努出来，脖子弯成了极为诡异的角度。

　　随着脖子的弯曲，女人的肌肤下面像是开了锅，浑身的皮肤翻腾得此起彼伏。

　　刘旭定睛一看，只见成百上千的蛆虫从女人的肚脐眼中争先恐后的钻出来，爬了一床。

　　“这……这是什么东西？”魏大人被面前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话都说不利索。

　　“刘旭，验尸。”阿全淡淡的吩咐。

　　刘旭看着满床的蛆，狠狠剜了阿全一眼，挪着脚走到床前，翻看女尸的眼皮。

　　死者乳名月儿，是魏大人上个月新纳的姨娘，年方十五，可惜红颜薄命，被蛆虫爬了个满身。

　　过了半晌，刘旭叹着气报告检验结果：“是被掐死的，应该死了起码半个月。”

　　“怎么可能！”魏大人想起昨天还千娇百媚的美人，竟然是具死尸，不禁大叫了一声。

　　刘旭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魏大人的肩，试图安慰这个被吓得半死的男人：“有种法子叫“驭尸术”，源自江西。当地的赶尸人可以让尸体直立行走，翻山越岭。想必……这位夫人也中了类似的邪术。”

　　魏大人沉浸在和死尸睡觉的恐怖现实中，脸上发青，嘴唇发白，颤颤巍巍的穿上了裤子。

　　“魏大人，把这张床和女人烧了吧。”阿全抖动袍子，又摆出一副得道高人的德行。

　　“来人啊！”魏大人一声大吼，吆喝得整个府邸灯火通明。

　　仆役们听到魏大人的召唤，纷纷从自己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呼啦啦挤了一院子。

　　柴火和油很快被搬来，一把鲜艳的大火将女尸和床褥烧了个精光。

　　火焰跳动了好一阵，最后只留下一堆灰烬。

　　大伙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看见火尽了，就三两成对的回屋休息。

　　魏大人却再也睡不着了，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瞬间萎靡下来。

　　他甚至都不敢喘气，害怕气儿喘大了，就会闻到自己身上尸体的臭味。

　　他慌忙安排人烧了一大盆热水，各种香料包泡了厚厚一层。

　　魏大人把整个身体都泡在热水下面，扎猛子一样躲在盆底憋气。

　　刘旭和阿全被魏大人千恩万求的留在了府邸里，对着满院子的灰烬发呆。

　　“你早知道这个姨娘有问题？”刘旭正捉起一把剪刀拙劣的剪着长睫毛，这几天睫毛长得太快，像是两把小扇子，挂上雪花很麻烦。

　　阿全看着刘旭和自己的眼睫毛奋战，怕这哥们一下把自己戳瞎了：“剪它们做什么，这样蛮好，可以冒充波斯人的长睫毛。”

　　刘旭剪得睫毛渣滓进了眼珠子，一只左眼被扎得通红含泪，咬着牙闷哼了一声。

　　阿全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刘旭拿剪子的手，把剪子要过来，另一只手轻轻翻开刘旭的左眼皮，微微吹着气。

　　刘旭白眼珠子翻翻，就把眼底的睫毛渣子带了出来，可算得到了解脱。

　　阿全示意刘旭闭眼，抬手把他右眼的睫毛也修剪好。

　　雪夜烛光，映得刘旭整个人都温润如玉，偏巧鼻子尖和嘴角还翘着，很有几分调皮的样子。

　　阿全屏着气对刘旭右睫毛一吹，睫毛窸窸窣窣的落下来。

　　只见刘旭眼皮微动，眼一张开，好像是两泓春水揉碎了光。

　　阿全不禁放开他，后退一步，嘴里忍不住调笑他：“刘仵作最近漂亮得有点过分了，怕不日就赶能赶上咱们海棠啦。”

　　刘旭自打吞了贪吃婆婆的离婚降，对于变漂亮这类的话，忌讳得要死，脸上即刻就要变色。

　　要是换了旁人，刘旭肯定要说：“你才漂亮呢，你全家都漂亮。”

　　但这个人是阿全，刘旭对他总有点佩服和恐惧，这挑衅的句话在他嗓子眼转了转，自动落回到肚子里。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阿全忽然甩过来这一句。

　　刘旭怔怔，有点意外，下意识的探问：“我以前什么样？我们以前见过？”

　　“你全不记得了？”阿全伸手去挑弄蜡烛，火焰在他的指尖流窜，或收或合：“你以前可是很傲慢的，总认为旁人都不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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