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异事录

　　“什么身体？”刘旭抬手擦了擦嘴，奋力甩开了贪吃婆婆的手。

　　贪吃婆婆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平静的解释：“反正你吃了离魂降，会失去这一段的记忆。老身也不怕告诉你，你这个身体本来不是你的，是另外一个人的。你之所以能够用这个身体活着，是因为有人用换魂术交换了你的灵魂。”

　　“但凡经历换魂术的人都会在新的身体里迷失自己，他们不但会忘记自己曾经的经历，还拥有新身体以前的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大多活着挺过换魂术的人，都会因为受不了混乱的记忆而发疯。”

　　周围很寂静，只有旷野的风携着潮湿水汽掠过。贪吃婆婆的声音清晰的传到刘旭的耳朵里，刘旭强忍着脑部的晕眩，闭上眼睛慢慢消化着刚刚收到的讯息。

　　贪吃婆婆探手到刘旭的腋下，将他半拉半拽的扶起来，冷冷的说：“给你换魂的人，想得倒是周到，又对你施了忘忧术，这样你就半点记忆都没有，成为一个全新的人。恐怕你是古往今来经历换魂术后活得最好的人了。”

　　“我是谁？”刘旭站稳脚跟，长长吁出一口气。

　　贪吃婆婆听他这样问，不禁哈哈大笑，她的笑声极其尖利，几乎可以刺穿人的耳膜。

　　刘旭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不是因为贪吃婆婆的笑声，而是因为刺骨的寒冷。

　　这种寒冷是发自骨髓的，神经性的。

　　刘旭浑身抖了起来，他的嘴唇失去了血色，瞳孔放大，结膜充血。

　　他“砰”的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因为颤抖失去了控制。

　　在这要命的颤抖中，刘旭上下牙齿互相碰撞，发出咯咯咯的响声。

　　“小子……”

　　刘旭的视力开始模糊，朦胧中他看见贪吃婆婆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他尽力想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但是，潮水一样的寒冷，猛然将他淹没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黑色的。

　　泥土的气息在刘旭的鼻尖萦绕，阴暗又潮湿。

　　他睁开眼，看见自己走在黑暗的旷野里，耳边清晰的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

　　这歌声曲调很别致，带着异域的风情，夹杂着一阵小鼓点。

　　叭叭叭叭叭咚嗒咚嗒，叭叭叭叭叭咚咚。

　　刘旭循着歌声过去，穿过了一片一人多高的芦苇，又穿过了一片荒芜的田野。

　　随着他的接近，曲声渐渐压抑，带着肃穆。

　　刘旭见到了火，一场冲天的大火。

　　火焰中传来很多人的哀鸣，呼救。

　　刘旭见到有的人拼命的逃离火场，张着烧得发黑的手臂，满脸绝望。

　　歌声仍在飘扬，鼓点仍在继续。

　　叭叭叭叭叭咚嗒咚嗒，叭叭叭叭叭咚咚。

　　在这漫天大火的对面，刘旭却只感到冷，刺骨的冷。

　　他想张嘴呼喊，但是却发不出声音。

　　“救命！救命！”

　　刘旭听见有人在火焰中求助，他拼命的想靠近火焰，但是面前像是有一块透明的墙，阻挡着他。

　　火势越烧越旺，将夜空映得艳红。

　　热浪翻滚，卷着燃烧的碎屑，飞舞到天际。

　　歌声和鼓声越来越紧凑，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叭叭叭叭叭咚嗒咚嗒，叭叭叭叭叭咚咚。

　　刘旭奋力拍打着眼前的透明墙壁，想冲过去，但却没有丝毫办法。

　　一阵风吹来，吹过来一条素色丝巾。

　　刘旭一把抓住它，看见上面绣着一丛兰花。

　　这条丝巾看上去和阿全的那条一模一样。

　　刘旭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姑娘穿着杏色的衣衫，迎风而立。

　　她的身子本来娇柔动人，一头漆黑的长发被风卷得凌乱，又为她掺杂了凄婉，哀愁。

　　大火继续蔓延着，夹杂着爆裂的响声，无数小的火球从火焰中心爆裂开来，形成了一团团火云。

　　夜幕下空旷的原野因此显得热烈，风静静的鼓动着，将干草和火焰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跘旋而上，覆盖了整个区域。

　　无数扭动的人影慢慢化成扭动的符号，融合在鲜红的背景里。

　　那个女子的衣裙宽大，被风瑟瑟鼓动着，上面映着跳动的光影，热烈而蓬勃。

　　刘旭看不清她的脸，她头发飞扬的方向，像是晚风故意在隐蔽她的脸庞。

　　这时从火场中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的头发被烤得发焦，浑身被熏得乌黑，简直就像是煤矿事故的逃生者。

　　刘旭看不见他的脸，但这个人给他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

　　那人扶着膝盖长长喘了一口气，汗水亮晶晶的滑下。

　　他向姑娘招招手，嘴角上扬，露出洁白的牙。

　　那个姑娘向他奔去，飞扬的裙角如火焰般动荡。

　　刘旭看着那两个人，脸上的表情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又陷入到梦境中了。

　　他转身想离开，却发现那阵阴晦的歌声停止了，只剩下规律性的鼓声。

　　叭叭叭叭叭咚嗒咚嗒，叭叭叭叭叭咚咚。

　　周围的野草仿佛听到了召唤，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生长，高过人的头顶。

　　刘旭转身离开，他走得沉稳，完全不受路上蔓生野草的影响。

　　野草在他的拨弄下，弯曲，伸展，一片片叶子掉落在地上，瞬间开出纯白色的百合。

　　这些绽放的百合，与别的百合不同，拥有血一般鲜红的花蕊，显得美艳而不祥。

　　刘旭轻轻捡起了一支百合，像是想到了什么，悠然的微笑。

　　他已经开始适应这种诡异的幻觉。

　　刘旭随意拨弄这些野草，在自己周围踩踏出一片空地，将野草层层叠叠的铺上去。

　　干草堆很厚，躺上去很舒服，就像躺在床上。

　　刘旭躺在这堆干草上，后脑勺枕着自己的双臂，朗声说道：“明日当空，皓月高悬，我可与万物万生同在，享受这博大世界。何乐而不为？”

　　他的声音带有男性独特的爽朗和果敢，回荡在旷野中。

　　刘旭闭上眼睛，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如乘行在一叶小舟上，水就风势，破浪而行。

　　“你就真不想知道自己是谁？”一个声音问刘旭，带着游丝般的杀意。

　　——你终于忍不住了。

　　刘旭心想。

　　他扭了扭自己的腰，整个人舒展得像一支猫，嘴角带着迷惑人的笑意。

　　过了半晌，那声音见刘旭不回答，忍不住又道：“但愿你真的不害怕。”

　　此时，这个声音的语调中已经带着阴晦的愤怒。

　　刘旭的心情一如他脸上的神色，明快而骄傲。

　　他甚至翘起二郎腿，左脚悬空，快乐的抖动着。

　　世界猛烈的动荡起来，天地间仿佛没了落脚点，茫茫大雨劈头浇落。

　　刘旭从野草堆上滚落下来，定定的注视着铺天盖地的雨雾。

　　满脸的水珠，装点了他年轻的脸，使他的皮肤更白，眉毛更黑，眼睛更亮。

　　“愤怒了吗？像我这样一个懦弱的人，是不是让你觉得很吃惊。”

　　刘旭高喊着，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像是要把天刺穿，雨水滋润了他苍白的皮肤，顺着平展的锁骨轻轻留下。

　　他一把拉开前襟，让自己与雨水更亲密的接触，整个人像是一朵在享受雨露滋养的花，光彩照人。

　　小鼓声再次响起。

　　叭叭叭叭叭咚嗒咚嗒，叭叭叭叭叭咚咚。

　　刘旭得意的笑了，目光明亮而清澈。

　　地面轰然裂开，无数饱含着毒液的藤蔓从裂缝中伸出，紧紧缠绕住他，将他狠狠拽下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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