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秀]青花瓷莲

　　离了藏剑山庄微寒的天气，叶渺兮稍稍有些不适应，但是很快一阵饥饿感打断了她的思维，不是不吃饭，而是自己赌气跑出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在意钱财的问题，所以饥肠辘辘也是自找的，不怨别人。

　　叶渺兮抱紧了重剑，冰冷的触感让她回想起覆雪的剑庐，师兄应该已经发现她不见了吧，忽然她用力的摇了摇头，谁叫他们隐瞒了忆柔师姐的下落。

　　对于叶渺兮来说，叶忆柔是一段极其温暖的回忆，她长得白净高挑，白色的衣物让她在众多明黄色中脱颖而出。稻香饼、桂花糕，叶忆柔总是宠着她。

　　后来……她继续回忆着，再后来，忆柔师姐不见了。

　　师兄告诉她，只要将山居问水练到第九重，师姐就回来了。

　　但是叶渺兮才知道，山居问水本就只有八重，师姐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骗子！她狠狠地红了眼眶。

　　叮——

　　环佩相碰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一双挂着繁复饰物的足停在她低头的视野里许久没有离去。一阵微风穿过，那人身上的饰物轻微摇晃再次发出悦耳的声响。

　　叶渺兮抬起头，才发现这个是个秀坊弟子。

　　“小妹妹，你是藏剑山庄何人门下？”那人问道。

　　“正阳，庄主叶英门下。”她小声地回答，手握紧了重剑的柄，她不确定这是不是来寻仇的。尽管她初出门派，但是江湖上一些事还是听师兄师姐们讲过的。

　　七秀弟子偏了偏头，面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叶渺兮紧张极了，手掌心出了许多细小的汗珠，令她几乎快要握不住手里的重剑。

　　“你做我徒弟，好吗？”

　　“哐当——”

　　重剑不偏不倚掉在叶渺兮自己的脚背上，剧烈的疼痛使她思维都停顿了片刻。七秀弟子见状立即运功为她疗伤，随着她轻巧的一个旋转，一股温和的气息覆盖在被砸伤的脚背上，疼痛很快散去，她这才好好打量这个想要收她为徒的七秀弟子。

　　粉色的裙衫上悬挂着许多璎珞，行走之间叮咚作响，乌发全部被挽了上去，做工精细的正冠为她添了些端庄的气质，两条结了流苏的细坠分别垂在脸颊两边，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晃荡。

　　叶渺兮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

　　七秀弟子也带着她吃稻香饼，吃桂花糕，还带她喝酒。不过那是给小孩子解馋用的，没有几分酒味，没了管教的人在，叶渺兮放开了的喝。

　　那一袭淡粉色的衣衫就这样映在了叶渺兮的脑海里。

　　七秀弟子喜欢教她跳舞，但是她本人动作却有些笨拙，很快叶渺兮的动作就可以做得比她还要好，七秀总会低声感叹一回自己不是修习云裳的料子。

　　“师父，你为什么老是要我跳舞啊。”叶渺兮啃了口手里刚买来的小吃食问道。

　　七秀低头想了想：“因为我很无聊啊。”

　　叶渺兮被噎了下。

　　不过她很快找到了报复的机会。

　　“师父师父，其实我转圈转得比你还好。”她拖着重剑跑到七秀身边说道。

　　七秀挑了挑眉，不信：“为师看看。”

　　“风！来！吴！山！”

　　“……”

　　叶渺兮愧疚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七秀，可七秀没有责备她，对她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这让她心里有些后悔难当。

　　“师父。”叶渺兮抓住了一个机会赖在七秀身边撒娇似的叫了一声，“你真的不生气吗？”

　　七秀摸了摸她的头：“你是我的徒弟，怎么会生气呢？”

　　叶渺兮的心得到了片刻心安，很快她的注意力被七秀手上拿着的东西吸引过去了，那是一只青花瓷莲。

　　“这是什么？”

　　七秀没有回答她，只是出神地看着手上那朵盛放的瓷莲。叶渺兮不敢出声，但最后还是说了句：“我师姐也喜欢莲花。”

　　“你师姐……叫什么名字？”

　　叶渺兮答道：“叶忆柔。”

　　***

　　叶忆柔喜欢莲花，可藏剑山庄终年小雪，有的只是一湖残荷。

　　听闻秀坊气候宜人，娇荷簇拥，于是动了去秀坊窥探的心思。烟花三月，行舟一只，就这样叶忆柔第一次到了秀坊。

　　七秀坊每年都会举办花灯大会，期间七秀弟子纷纷献艺引来观众无数。大约也是缘分使然，叶忆柔从不轻易取下的重剑竟将一位行色匆匆的七秀弟子绊倒。

　　“原来是藏剑山庄来的贵客。”七秀弟子讶然地看着她，然后就着她伸过去的手站了起来。

　　如果不是七秀弟子转走了话题，叶忆柔恐怕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七秀弟子性格温煦，很快就和叶忆柔混熟了。

　　“忆柔你是怎么想到来秀坊的？”

　　“看莲花。”

　　七秀弟子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西湖的莲花还不够你看的么？”

　　叶忆柔很认真的回答：“西湖有的只有一湖残荷。”

　　七秀弟子忽然沉默下来，叶忆柔再次看向她的时候，她已经又如同往常一般微微的笑着，彷佛刚才的沉默只是虚影。

　　白驹过隙，叶忆柔已经在秀坊小住一月有余，师兄担心她的安危，早就发了急信催她回去。临走前她收到了七秀弟子的礼物，一只青花瓷莲。

　　“给你了，这世间并不安生，你也老老实实地呆在藏剑山庄罢。”七秀弟子神情认真，“以后想看看莲花就看这个，顺便何时空了也想想我。”

　　“天下皆知七秀一舞剑器动四方，可谁知我来了这就久都没见过你跳舞。”叶忆柔半真半假得抱怨道，“秀坊弟子多善云裳舞，就你一个执剑冰心。刀剑无情，你一个女儿家家，何苦行走在刀光剑影之中。”

　　“我喜欢你管不着！”七秀弟子撇嘴说了句转身运起轻功，几个起落就不见了那抹粉色的踪影。

　　叶忆柔站在原地淡淡地笑。

　　安史之乱，天策一门忠烈全部殉国，其余门派纷纷奋起抵抗。

　　七秀弟子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到叶忆柔竟然是辞行，叶忆柔把那只随身带着的瓷莲挂在它颈间，白瓷上有着温润的色彩。

　　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咙说不出来，时间催人，将那些话都揉碎酝酿成沉甸甸的两个字。

　　“保重。”

　　叶忆柔对她笑了笑，然后走了，连头都没有回。

　　再后来，再后来。

　　再也没有后来了。

　　***

　　七秀坊坊主叶芷青火烧秀坊，率领七秀女儿征战沙场。

　　叶渺兮忽然害怕起来，师父也会像师姐一样一去不回。她拉着七秀粉色的罗衫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七秀摸了摸她的头，就像往常一样，然后她将一柄轻剑放到了小徒弟手里：“此剑名千叶长生，既然她与它无缘，那就用此剑来保你百岁无忧吧。”

　　千叶长生是她去剑庐求铸剑师做的，捋着自己白花花的胡子的铸剑师喟叹一声，从她那里要走了自从拿到手就一直带着的血影天宇舞姬。如果忆柔归来，就见不到她用这扇子起舞了，她想。

　　千叶长生，愿你百岁长生。

　　天意弄人，千叶长生铸好了，可叶忆柔再也没有机会用它。忆柔最疼爱这个小师妹，给了她也免得神兵蒙尘。

　　叶渺兮抚摸着黑色金线的剑身，金色的银杏叶片熠熠生辉。七秀像是想起了什么，把那只瓷莲挂到她的脖子上，明黄色的衣物和青花瓷莲看上去不搭配，七秀喃喃道：“果然还是白色的衣服更配它。”

　　叶渺兮拽紧了手里的衣料：“师父，你还回来吗？”

　　“这是你师姐的遗物，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七秀说，“当初没有拦她，我不悔。但是唯一遗憾的是，她至死都没有看到我跳一次舞。”

　　“师父……”

　　“我本研习冰心诀，半路出家学了云裳。这些日子你也看我跳舞许久，回去以后向你师姐说说吧，恩……记住要说好的，不好的……你懂了吗？”

　　“我师姐她……”

　　七秀弟子没给她说下去的空隙，远处秀坊红颜们已经陆陆续续出发了，临行在即。

　　叶渺兮年幼不宜上战场，留在山庄内，她看着藏剑弟子如潮般出了山庄，等啊等啊却不见几人归来。

　　她忍不住向那些回来的师兄师姐们打听，竟没有一人见过那个她叫了几个月的七秀师父。

　　叶渺兮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瓷莲，蓦然想起七秀师父略显笨拙的舞蹈。然后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清了清嗓子对着空气说道：“师姐，我见着你说的那个人了，她舞跳得很好看，对我也很好……”

　　微凉的空气中还有一个女孩的声音在不停的絮语。

　　乱世无安年，中原起狼烟，古来征战又有几人还。

　　又是一年，小雨霏霏落了几天。叶渺兮听着不知何人吹奏起的笛声，像是在讲故事，听着听着耳边忽然回响起七秀师父的话。

　　“你就替我看看吧，看这千卷河山，我私心想让你记住我这个师父，时至清明一杯薄酒足以，让我倒也不成那孤魂野鬼。”

　　窗外雨霏霏，窗内泪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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