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未来结束

　　罗蒙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哥哥的秘密。

　　这个比他大三岁的哥哥在大部分人的眼中，应该就是那种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秀、乖巧听话、知书达理，和自己这种成天只想着玩的皮猴儿一起简直就是再标准不过的“反例教材”。
　　不过父母倒是并不在意自己的两个孩子天壤之别的性格，他们本身感情并不好，本身在自己的领域也有着自己的事业与成就。结婚也只是因为双方长辈的要求和迫不得已同意的，就连生孩子这件事也不例外。
　　甚至于要2个孩子、年龄相差3岁也是最初就决定好的。
　　罗蒙的父母并不感到这样的自己是否太过自私或者对孩子不负责任。

　　人不能选择父母，也无法选择出生。

　　他们也是因为从未有过可以被称之为美好的童年成年后才形成了现在这种无所谓家庭、亲情的性格。价值观的差异导致他们并不觉得自己过分的做法可能在整个社会层面看来是极其不负责任且无法原谅和理解的。
　　天有不测，在小儿子出生后不久一边的家主爷爷就因病去世，过了5年另一边的外公也寿终正寝。最初两家老人要求必须等到第一个孩子成年，能彻底照顾自己和比自己小3岁的兄弟姐妹时，他们才能结束可以称之为无比厌恶的“照顾孩子”的任务。但如今两边有话语权的人都已经去世，当然也就不会再有人来监督他们完成“义务”。
　　虽然话说如此，就算在某一方面价值观完全错误的他们，多少也觉得如果儿子们才十来岁自己就撒手不管实在是有点儿过分。
　　但是另他们欣慰的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从小就让人省心，上幼儿园开始就不再需要人费神去照顾。不夸张的说，他们花在照顾第二个孩子身上的精力还没有照顾老大的百分之一多。
　　他们丝毫没有认为这种说不定比很多成年人来说都自愧不如的成熟冷静出现在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身上有什么不妥，只觉得肯定是因为遗传了双方家族优良基因的原因。
　　反而是第二个孩子，活泼好动的程度已经快超过他们能忍受的极限。
　　终于，在罗蒙9岁，他的哥哥12岁的时候，他们的父母经过多次商讨后决定，提前结束这个硬是被老一辈给安上的任务。
　　长子今年也上初中了，更不用说这孩子从小就根本不需要操心，不知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父母对于孩子完全漠不关心，上了小学连照顾弟弟的责任都顺便担了下来。

　　那么，父母的存在也变得不再是必须的了。

　　他们在长子12岁生日的时候，告诉了他全部的事情，从最初被迫的婚姻，到这个照顾孩子的任务。
　　看着才12岁的长子，突然二人心中有些于心不忍，可没料到这个孩子短暂的沉默了一下，说道：“好的，只要你们按时给我和罗蒙足够的生活费，我没有异议，我会照顾好罗蒙的。”
　　身为父母的两人，依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大儿子成熟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在一个刚升入初一的12岁男孩子身上。

　　“罗蒙，你还没起床吗？上学快赶不上了。”明明内容是几乎每个有孩子在上学的家庭都经常碰到的对话，可是说话人的语气中几乎没有任何情感的波动。
　　显然罗蒙这边倒是早就习惯了自家大哥不带感情的讲话方式，“哥，我再眯一会儿。”他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知道因为自己喜欢赖床，从升初三的这一年起，为了防止再像以前平均一星期至少迟到2次以上的记录，罗蒙特意叮嘱比从前老哥提前5~10分钟叫他。
　　其实他倒无所谓迟不迟到，反正自己在老师心中的形象早就跌到负值了。
　　平时就算他喜欢赖床，在老哥来喊他2遍的时候也就磨磨蹭蹭的起床了。
　　直到有一天，因为前一天晚上熬夜打游戏刷本，他被第二次喊醒的时候抱着侥幸心理想着，让我在眯一会儿，3分钟，不2分钟就好。
　　但是，当罗蒙一个美梦做完伸着懒腰，视线偏向墙上的挂钟的时候，猛地一个激灵跳下了床，心里一边抱怨着自己不起来老哥就不来叫我起床了简直没有责任心，一边胡乱套上昨晚自家哥哥帮他准备好的衣服和整理好的书包往楼下冲时，却彻底愣在了一楼客厅。
　　“罗、罗启……你怎么没去上学？”罗蒙少见的对自家兄长直呼了名字，虽然对方对称呼这种东西毫不在意。
　　当然对于上不上学这种东西，也根本没放在心上。
　　虽然他现在高三，还在竞争最为激烈的实验班。
　　“嗯？看你又睡着了，我喊了你几声你没有醒。”并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连视线也没朝自己这边偏，罗启依旧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上捧着的书，也还是那万年不变的表情和语气。
　　“实在不好意思，其实你不用等我的。”这是实话，好学生代表的罗启因为自己这个迟到王的原因无故迟到了两节课。
　　罗启翻了一页手中的书，“没关系。”似乎无故旷课的不是他，而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丝毫没有表现出一丝焦急、或者催促罗蒙动作快一点的神情。
　　罗启还是一向的难懂和没法理解啊，罗蒙撇了撇嘴想。
　　看了眼钟发现第二节课都快下课了，反正对于他的班主任来说，迟到2分钟和2小时没什么区别都要罚站，反正都迟到了，罗蒙想到这里动作慢了下来，一屁股坐到罗启的身旁问，“你在看什么？辅导资料？小说？”
　　没等罗蒙凑过来，罗启就合上书站了起来，“你想吃什么？我去准备早饭。”
　　明明是关心人的话却冷冰冰的，罗蒙习惯性的在心里抱怨了一句。当然他也曾经当面抱怨过，结果直接被当事人无视了。
　　罗启手中的这本书，罗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印象中从2、3年前就时不时的看到罗启在独自看这本书，平时不管什么虽然语气冰冷却有问必答而且说实话确实很会照顾人的罗启，却从来没回答过自己“你在看什么？”的这个问题。
　　纯白色的封面，不知道是什么书，侧边也没有写书名。而且这本书并不厚，总不至于看了3年还没看完吧。

　　包子、稀饭和榨菜，再简单不过的中国人的早餐。
　　罗蒙其实心里一直不大过意的去，这个比自己大了3岁的哥哥，一手包办了这个连排小别墅的打扫、和他们兄弟二人洗衣做饭、刷锅洗碗、晾衣叠被、包括叫罗蒙起床、冬天在罗蒙睡觉前开好电热毯、睡熟后再负责关电热毯、甚至教罗蒙做作业，罗蒙洗澡的时候帮忙拿忘记的毛巾和换洗衣服。
　　用他好友陈朗的话来说，简直是又当爹又当妈，既是保姆又是管家，没有怨言，不要工钱，罗蒙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家里才有这么个海螺小姐啊。
　　当然每回发出这种感叹的时候，陈朗总是拍着他的肩，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来。
　　罗启也从没表达过不满，只是平淡的回答道，“没关系。”
　　多年来，罗蒙在惭愧的同时也逐渐觉得，自家大哥…真的是太奇怪了。

　　先不提那万年不变像是看破红尘无欲无求了一样毫不表情的脸和讲话语气，罗蒙从记事起，人类根本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从来没在罗启脸上出现过。
　　好像什么事都和自己毫无关系一样。
　　不管是前几年大地震后看一些感人视频，罗蒙一个小男子汉哭得鼻涕眼泪刷刷流，还是看今日说法又报道什么令人发指的残忍案件，或者是两人一起看武林外传罗蒙笑的肚子疼的时候，罗启一直是这张从没有变过的脸。
　　按常理来说，这个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心甘情愿的日复一日的做这些无聊的家务事的男高中生存在啊。
　　更何况，父母还那么过分。
　　一想到这个，罗蒙气就不打一处来。
　　从自己最初开始记事的时候，几乎就是罗启在照顾他，他们的父母反倒像是外人一样，偶尔才回趟家，家务事都交给一周来三次的保姆，对儿子们教育、学习也是也不管不问。
　　逐渐懂事了的罗蒙也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父母是有多过分，甚至在自己还在上小学，罗启刚上初中的时候，就“丢下”他们离开了家。
　　除了每个月两人按时汇来高额的生活费之外，过年过节都没有见过面。
　　罗启这个人，就真的一点怨言都没有吗？罗蒙无法想象搁在自己身上，他能忍受几天，估计一天都忍受不了吧。
　　果然和自己的父母一样是个怪人。罗蒙在心中把自家老哥和父母划在了一边儿。

　　其实罗蒙一直很想亲近亲近自家老哥，明明生长在这种奇怪的家庭，幸运的是罗蒙的性格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和很多性格开朗活泼好动的男孩子一样，除了有一堆好哥们经常一起出去打球上网之外，偶尔打个架和老师吵几句嘴，偷偷翻个墙逃课，几个小伙伴凑在一起脸红心跳的看□□，互相传阅谁从小租书店借来的黄书…
　　初三男生爱干的事儿，他一样也没少干过。
　　不过现在他倒是不出门通宵打游戏了，自从有一回逃课打游戏被老师逮到朝家里打电话了之后，罗启问他，“为什么逃课去网吧？”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家里电脑太慢了游戏根本带不起来啊！”做好了被训准备的罗蒙，一咬牙说出了在正常家庭绝对会被胖揍的话。
　　不过显然他还是太小看罗启了，“哦…那周日你有时间吗？我带你去买电脑。”
　　当时罗蒙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高兴？因为罗启居然一点也不生气还要帮他换电脑？
　　感觉很生气也是自然因为同样的原因。
　　效果倒是很好，在这之后，每天乖乖的在家通宵用着才买的其实根本没必要的最高配置外星人打游戏，也不用担心自己的作业。
　　因为罗启学他写字学得非常像，而且后来为了方便罗启直接又买了一张书桌放在罗蒙的卧室。
　　不过偶尔半夜起床上厕所发现罗启手里握着笔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的时候，罗蒙总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可是罗启依然没有任何不愿意的表现，时间一长，既然对方是自愿，罗蒙也就习惯了自己这种“过分”的行为。
　　他一开始还想过趁罗启在自己卧室睡着了，偷偷去哥哥那个从没打开过的房间看看。但是罗蒙扭门把的时候才发现早就锁上了，只怕就算罗启去走廊对面上个厕所也会随手锁门吧。
　　这样倒是更激起了罗蒙的好奇心，到底里头有什么不能被发现的东西，能让自家老哥那么藏着掖着好多年？

　　至于连完全只是因为自己打游戏才拖着写不完的作业都会帮自己做这件事，罗蒙悄悄把这当做只属于自己的特权。
　　而且发现罗启趴在桌子上都会睡得很熟，罗蒙曾经试着像扛米袋一样把罗启扛上床，发现自家老哥虽然比他大3岁，不过身高貌似在170cm之后就没见动静，体重最多也就百来斤，对于已经175cm，因为经常打篮球练出一身小腱子肉的罗蒙来说，扛个人再简单不过。

　　有的时候罗蒙也在想，不会真的罗启什么都愿意帮自己做吧。
　　当然的当然，对于只有14岁的罗蒙来说，此时只敢想象到撒谎帮自己和老师请假，或者是自己躺在床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皇帝般日子，这种程度而已。
　　后来，也证明了没有罗启不做，只有罗蒙敢不敢想。

　　果然自己也不是正常人吗。
　　罗蒙也会时不时纠结一下这个问题，毕竟按这个社会上的价值观来说，自己的父母、大哥，都应该是别人眼中的怪人才对。

　　最后得出两个结论，第一、不是罗启有病，就是自己有病。
　　哪儿出了问题的应该是罗启，因为按正常的世界观来说，自己真的只是个再正常、再普通不过的初中生。
　　这么一想罗蒙突然觉得自家老哥真的好可怕。

　　这个结论其实是他和陈朗两人商讨过后一起得出的，罗蒙从小家里就缺少亲情和温暖，虽说罗启照顾人实在是相当拿手，虽然也能很普通的正常对话，可是那张永远没有多余表情的脸实在让人没什么想跟他聊天谈心的欲望。
　　所以自从父母把他们丢下后，罗蒙就隔三差五去小学同学的陈朗家蹭饭，陈朗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待人处事也很好，本来罗蒙还不太好意思，但时间长了陈家似乎直接把他当做了干儿子，他和陈朗本来就爱好相投，早就成了无话不说的铁哥们儿。
　　不过依然是某一天被罗蒙发现，自己去陈朗家吃饭的时候，罗启一个人在家就连饭也不做了，自然更谈不上吃饭。
　　那天本来早上说好去陈朗家吃午饭，突然半路想起下午上课要用的讲义没带，而且这节课又是个相当死板讨厌的老师，8张试卷没带的话，依那个老师的性格说不定会让自己站在门外把作业补完才放他回家。
　　不过好在自家离学校只有地铁2站路，罗蒙推开家门，本以为中午在学校吃饭的罗启这会儿居然一个人靠在沙发上看书，虽然是背对着自己看不出表情，但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家大哥蜷起身子，把脸搁在膝盖上看书的样子。
　　显然对方是意识到家里有人，明显的身体僵了一下，转过头来，虽然依然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但这么多年罗蒙也练出来了，虽然完全看不出来，但罗启应该是有点生气了。
　　是因为被别人看到了自己这种样子吗？果然我也被老哥划到“别人”的范畴里了吧，这么一想罗蒙莫名的有点不爽。
　　但他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开口问道：“你中饭呢？”
　　“…不饿。”合上书，罗启起身就要上楼。
　　见他想上楼回房间，罗蒙心里突然火了起来，难道这家伙只懂得照顾别人，而对自己根本无所谓吗？
　　小时候也是这样，对于那样不配为人父母的家伙如此宽容。
　　不过罗蒙知道就算和他发火也没用，轻声叹了口气，“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陈朗家吃饭？我给阿姨打个电话。”
　　“不用了。”扔下三个字，罗启看都没回头看罗蒙一眼就转身上楼了。
　　留下一肚子无名之火没处发的罗蒙一个人在客厅，听到那个熟悉的锁门声后，罗蒙也上楼回到自己房间，看见自己忘带的讲义整整齐齐的摆在书桌上，刚刚还满肚子的火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哥，你不觉得你太纵容你弟弟了吗？
　　罗蒙有些无奈。

　　一个和自己有着再亲不过血缘关系，从出生起就住在同一屋檐下，宠溺或者说是放任自己到了他央求哥哥帮自己写作业他也会同意，还特意练习自己那个狗爬一样的字体，兄弟俩刚独自一起住的时候，罗启更是每天晚上都等陪着罗蒙，等他睡着了之后自己再回房间休息，当时的罗启也不过只是个12岁的孩子而已。
　　成绩一向不好脑子估计也不大好使的罗蒙实在想不明白。
　　罗启他，应该不讨厌自己吧……
　　或者说，应该挺喜欢的？
　　虽然有时候连罗蒙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但是为什么，罗启对于自己的个人隐私，保护的已经可以说有些病态了。
　　14年来，罗蒙不知道罗启有什么爱好、喜欢吃什么、讨厌干什么，对于他的了解除了基本信息之外，简直一无所知。
　　还没有对一个普通朋友了解的多。

　　另外，对自己太纵容让本人到无语程度这个先放一边，罗蒙最来火的是罗启对父母的态度。
　　一般人都会讨厌的吧！？
　　就算是毫无感情的婚姻，对孩子也太不负责任了。从来没有过一点儿关爱就算了，在罗蒙的记忆中，他的父母甚至于抱都没有抱过他。当时家里有请保姆，照顾孩子洗衣做饭他们从来没有过问过。
　　甚至……在他9岁的时候居然、居然就这么狠心的把两个儿子丢在这里走了，而且走的相当干脆。
　　这5年来，除了每个月银行卡上按时汇来两笔数额不小的生活费之外，就连过年过节都没见过一面，好像在他们心中自己的儿子们根本从未存在过一样。
　　对此，罗蒙不知道抱怨过多少回，还曾经埋怨过为什么当时刚上初一的罗启就同意了父母提出的这种“荒唐”的要求。
　　“无所谓，你现在不是过的挺好吗？”罗启总是这样回答。
　　在他不多的话语中，从来没有提到过“我”，似乎他怎样根本无所谓，罗蒙过得舒服就行。

　　罗蒙当时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罗启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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