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如玉

　　有些微的光熙透过马车的窗幔照射进来，这九死一生的初夏凉夜终于是要结束了……

　　景王默不作声的看了一眼李默然，发现他正用手撑着额角，靠在马车座椅的扶手上休憩，神态很是疲惫。景王摇了摇头，竟然有些不忍再看他，以他对李默然的了解，他不到千钧一发的时候绝不会出手，此次他来青城，李默然就多次告诫他不可大意，凡事三思而后行，可他竟然在大事未成的时候，为了一个女子泄露了自己的底细，殊不知，一个不小心，万事皆废。

　　想至此处，景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李默然微微睁眼瞧了一下景王，看他此时倒是颇有几分正经的样子了。李默然的嘴角牵起一丝乏力的笑，又闭上眼睛，轻声问道：“你叹什么气……”

　　“自古红颜多祸水啊……”景王一边看着李默然的神色，一边装腔作势的感叹道。

　　谁料想李默然都不带睁眼瞧他一眼的冷冷回道：“说你呢吧……”

　　“你！”景王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不过此事归根结底确是因他而起，最后吭哧半天只好愤愤的骂道：“李誉，你非要一句话噎死个人吗？”

　　李默然听到这句话终于睁眼看了一下景王，看来是被真的气到了，不然不会叫出他的真名。

　　景王别过头，此时又像个小孩儿一样闹起了脾气，李默然笑着摇摇头，复又闭上眼睛，也不再理睬他。

　　可是，一闭上眼睛，眼前挥之不去的就是刚才分别时的情境……

　　他看着白玉寒抱着厄儿就要离开，便喊了一声留步，说此祸多半是因你白玉寒被追杀，若厄儿继续跟着你，日后免不了还会碰到这些事情。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感觉到有些心虚，此祸归根结底还是景王多事，可是他看着白玉寒这样抱走厄儿，心里就万般不舒服。

　　李默然揉了揉额角，苦笑一下，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这么纠结。

　　可是，如果只是这样，他想他还可以接受，而让他每每想到就会心如刀割的地方就是当白玉寒听完他说的那些理由后，竟然没有半句驳斥，只是淡淡笑了笑，问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厄儿：“你愿意跟着李默然离开吗？”

　　厄儿听闻此话，看了他一眼，然后别过头，把脸埋进白玉寒的怀里，默不作声……

　　他想厄儿许是生他的气了，她每每有难的时候，他却总是袖手旁观。在桃林那一次，厄儿也望了他一眼，那一眼满满的都是求助，他记得当时心慌了半截，却没有察觉到是她。这一次，她望向他的时候，他的心里竟好似一道惊雷劈下，可是，他还是没有来得及救她……

　　李默然的眉头是拧的越来越紧，景王实在看不下去，摇了摇李默然说道：“行了，你也别再想了，还不是怪你当初不对我坦白，我要早知道那是你李誉看上的人，我就是一辈子不娶老婆我也不敢动她啊。”

　　李默然继续皱着眉，对景王置之不理。

　　景王撇了撇嘴，小声道：“行了，我跟你说正事。那个紫衣女子你可知是何人？”

　　“不知。”李默然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那你知道她方才附我耳畔说了什么吗？”景王挪到李默然身边，神色突然严肃起来。

　　“不知。”李默然依旧淡淡的回道。

　　景王又将声音压了压：“她说，小心你藏在蜀山里的五万兵马。”

　　此时，李默然才算是真正的被震住了。他放下撑着额角的手，看着景王认真的问道：“此话当真？”

　　景王点点头：“千真万确。”

　　李默然看着景王并非开玩笑的样子，更何况他也不会拿这些事情开玩笑，如此说来，那紫衣女子到底是谁，怎么会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而且……厄儿竟然唤她姐姐，那厄儿又是谁。他初来青城的时候，并不是没有查过厄儿，只是也就查到了她有这么个姐姐，在宫里当差……等等，在宫里当差……？

　　李默然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与景王道：“那紫衣女子是宫里的人。”

　　“什么？”景王惊得差点没跳起来，“她若是宫里的人，又知道我们私藏兵马的事，那还了得？对了，她在宫里是干什么的，妃子？还是宫女？对了，她会不会是兰妃的人？”说到兰妃的时候，景王又把自己吓了一跳，然后又愤愤的说道：“若真和那个贱人是一伙儿的，我们就把厄儿抓过来，看她还敢不敢……”

　　李默然不满道：“你忘了她在你耳畔说的话了吗？凭她一挥袖就消了满地的尸体，你那五万兵马想必也不在话下。”

　　景王一愣，一个拳头砸在手心里：“啊！对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那现下我们该怎么办，倘若兰妃知道这件事，我的那些兵马……”

　　景王急的都快从马车上跳下去了，却看见李默然又在那闭着眼睛，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顿时气的火冒三丈，不过，也瞬间安心了不少。

　　“李誉！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这样！”

　　李默然颇委屈的问道：“我又怎么了？”

　　景王指着他愤愤道：“你！你每次非要急死个人才高兴吗？快说！这次又是什么情况？”

　　李默然摇头笑了一声：“你且安心，依我看，那紫衣女子绝非兰妃的人，倒有可能……是隐在暗处对抗兰妃的另一股势力。”

　　景王闻言，眉头瞬间舒展了不少，连忙问道：“哦？为什么这么说？”

　　李默然直起身子缓缓道：“她若是兰妃的人，就不会告诉你她知道你有兵马的事了。”

　　景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既是如此，那她对抗兰妃的动机是什么？看她的样貌，绝非宫女那个档次，难不成是什么妃子，和兰妃争风吃醋的？”

　　李默然摇摇头：“依我看，她的功力和身手，倒是和白玉寒一类的人，而非我凡世中人，这样看来，争风吃醋这等低俗之事，绝不是她所为。就算是，你觉得兰妃会是她的对手吗？”

　　“不是……”景王若有所思的摇摇头，那等绝世之姿，连他看了都是心存敬畏，不敢亵渎的感觉，至于兰妃，连给她洗脚都不配。

　　想至此处，景王又继续问道：“那你说，那紫衣女子到底要干什么？”

　　“我目前也不敢断言，只是猜测，她可能在扶植另一个亲王。”说到此处，李默然的神色又变的严肃起来，倘若如此，他们目前倒是可以连手铲除兰妃和太子的势力，只是日后争夺皇位的时候，他和景王恐就不是她的对手了。

　　景王的眉眼处流露出一些不悦：“扶植另一个亲王？为什么这么说？而且是靠她一介女流扶植？”

　　李默然看向景王认真道：“若不然，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对你的兵马那么有兴趣，甚至连你藏在哪，她都摸得一清二楚。至于一介女流，你觉得这个词适合她吗，依我看，她应该是比白玉寒还要强上几分。”

　　景王皱了皱眉，急忙道：“那……那你说，她扶植的是哪个亲王？”

　　“不知道。”李默然说的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哟……”景王瞬间来了兴致，他生平最高兴的时候就是听到李默然说不知道的时候。

　　“终于有你不知道的时候了。”然后他就可以说出这句话，因为这个时候，就是除了刚才那件最高兴的事以外，另外一件最值得高兴的事了。

　　马车不知又走了多久，车外传来竹月的声音：“公子，前面就是燕归城。”

　　“燕归……”李默然喃喃自语着，复又问道：“可是刘贵儿的家？”

　　“正是，公子来青城的时候，途径燕归城，就是在这里收留了刘贵儿。”

　　“恩，大家昨夜都受了重伤，今天又走了一天，晚上就在燕归城留宿一晚，让大家好好休息，明早继续赶路。”李默然淡淡的吩咐道。

　　“是。”

　　一行人进了燕归城后，便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安顿好马匹和车辆，便纷纷回到自己的房间运功疗伤。

　　等到入夜时分，李默然带着竹月离开客栈，穿过几条小巷，在一间低矮的瓦房前面停了下来。

　　李默然轻声问道：“这里就是刘贵儿的家了吧。”

　　“是，公子。”

　　“恩。”李默然淡淡的应了一声后，竹月便上前一步，轻轻的扣了扣门。

　　窗户上渐渐映出了明明灭灭的烛火，伴随着一声苍老无力的询问声，年久失修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满头银发，衣衫褴褛的老妇带着诧异的眼光看着面前这宛如天人下凡的俊朗贵公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李默然的嘴角浮上一丝温暖的笑意，向这位老妇抱拳行了下礼说道：“这里可是令郎刘贵儿的家？”

　　那老妇如梦初醒似的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公子可是……姓李？”

　　“正是，在下李默然，途径燕归城，特来看望一下您老人家。”

　　“哦哦。真的是李公子，公子快请屋里坐。”那老妇连忙将李默然和竹月迎进屋，又朝后面望了望，但是却没有再看见什么人的影子。老妇带着些许失望的神色尴尬的询问道：“贵儿他……”

　　李默然的神色显得有些沉重，他迟疑了一下，慢慢说道：“刘贵儿在我府上患了重病，我也请大夫看过，可是……”

　　李默然不再说下去，再看那老妇时，已是老泪纵横。

　　李默然顿了一下又道：“他临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老人家，希望日后有机会，我能代他来看望下您。”说完，李默然给竹月递了个眼神，竹月连忙取出几个金条，放在老妇旁边的桌子上道：“这是我家公子的一番心意，还望您收下。”

　　老妇显得有些慌张，连忙要拒绝，李默然却握住老妇的手，诚恳的说道：“刘贵儿在我府上做事一向很认真，这些财物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只希望您老人家能过的好些，这样，刘贵儿和我，都能安心。”

　　老妇先是一愣，她没想到，这样一位贵公子，会握住她这样一双粗糙且肮脏的手，心中一暖，一边点头一边放声哭道：“刘贵儿当时离开家的时候就跟我说，他找到了一个好主子，跟着他，我们准能过上好日子，可是没想到他福薄，这么早就……”

　　李默然露出一丝苦笑，看着那明明灭灭的烛火，心中竟也满是酸楚。

　　离开刘贵儿的家后，李默然和竹月回到了客栈，客栈的后院里零零散散的种了几棵石榴树，放了一张石桌。李默然命竹月取了一壶酒，便一个人坐在这石桌前自斟自饮起来。

　　许是心事太多，几杯酒下肚，便有醉意袭来，李默然便顺势趴在石桌上，枕着自己的臂膀，有些昏昏欲睡。

　　榴花初开，却已是红得如火如朝霞般艳丽。可是在这半梦半醒之间，李默然看着这满树榴花，却好似满树的鲜血，一滴一滴的挂在枝头，将他的眼睛刺得生疼。

　　“唔。”李默然带着些许醉意轻轻哼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开始了一个又一个的梦靥……

　　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凉夜，他看书看得有些晚，直到听见外面打更的声音才知道已经是子时。遂放下书，准备入睡时，却听见院里有人走动的声音。他透过窗望去，发现那人竟是母亲，是朝灶房的方向去的。这么晚了，母亲去灶房做什么。

　　他有些放心不下，便跟了出去。后来发现母亲又是生火，又是和面，好像要做些什么吃的。

　　“娘亲……”他站在门前，轻轻唤了一声。

　　母亲转过头，看见他有一丝的惊讶后，复有温柔的笑着说：“怎么看书看了这么晚，哦，肚子饿了吧，娘亲顺便给你做些夜宵吃。”

　　“不用了，我不饿，只是娘亲说顺便给我做，倒不知娘亲是真正给谁做啊。”他一边笑着和她打趣道，一边进了灶房，帮母亲添了点柴火。

　　“明知故问，自然是给你爹做的。”母亲一边笑着嗔斥道，一边抓了一把红豆，花生，莲子什么的泡进盆里。

　　“哦？可是父亲已经睡下了……”

　　“恩，我是给他做的早膳。”母亲淡淡的应道。

　　“早膳？这么早就开始做……况且父亲想吃什么，吩咐下人去做就好了，您怎么亲自下起厨来。”

　　“哎……”母亲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睡了一会儿便再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我就心想着，自从你父亲进了这将军府，我就再没给他做过早饭，从前，他那么爱吃我给他做的那些糕点，还有我熬得八宝粥，可是下人们总也做不出那个味。刚好今晚上我也睡不着，就一时兴起，给他做一次。”母亲一边笑笑，一边继续自言自语的念叨：“兴许以后就吃不上了。”

　　他记得当时他和母亲都愣了一下，灶房里突然安静的让人窒息，只有火苗吞噬着木柴时发出的“噼啪”声。母亲突然如梦初醒般，赶紧朝地上大声的“呸”着，一边骂自己道：“瞧我这张嘴，说的这是什么话。”似乎这样，还是无法减轻母亲心里的恐慌，母亲又连忙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朝四面八方不停的叩拜，一边继续念叨：“各位路过的神灵，你们可什么都没听到，求求各位神灵，保佑我家夫君平平安安……”

　　他将母亲扶起来，对母亲的行为很是不解，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可是为何现在想起，心里竟是无法自拔的痛楚。

　　第二日清晨，父亲起了床，母亲又妥妥帖帖的帮他穿好朝服，当父亲走到堂屋，看见那满满一桌早膳时，除了那瞬间的诧异，更多的是惊喜与兴奋，他笑着拉着母亲的手坐下，舀了一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递到母亲嘴前说：“呵呵，我一闻就知道是夫人你做的，夫人定时忙活了大半夜，才做了这一桌早膳，来，夫人辛苦了。”

　　母亲瞬间就泪如雨下，却眼眸带笑的喝下那一勺粥，然后催促着父亲说：“快吃吧，饭都要凉了。”

　　父亲笑着唤他一起来吃，他于是也学着父亲的样子，舀了一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吹，递到母亲面前，轻轻的笑着说道：“母亲且宽心……”

　　后来……后来，那是怎样的一道惊雷，将整个将军府劈的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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