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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失忆
告别夏天,
夏天把心事交给秋天,
让她变成果实。
所有的记忆,
都珍藏在里面。
晚夏,四季中最美好的时节。
湿润的空气,深绿的树叶,温和的阳光。身边的事物井而有序,或快或慢,稀疏平常,身边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谈谈笑笑。
安晨依靠在车门上,指尖夹着一支点燃的女士香烟,躲在阴凉下看远处绿茸茸的山。山上的气温些许微凉,所以山尖都蒙上了薄薄的秋黄色。公路间的风扶起安晨乌黑的头发,飘在面颊上格外的柔软。她最后淡淡的吸了一口,将烟头仍在地上踩灭,坐回驾驶座。
开车前安晨先特意嚼了一片口香糖,然后沿着公路继续向上开,五分钟后她看到了自己家那栋熟悉的房子,减速停车。
大学已经放假了,只剩一些最后的考试。安晨从订婚之后就一直和林琛在安氏工作,已经很少回学校了。她之前正和一些公关部门的人开会,被安君泽急电召回家里。安晨停好车,换鞋去安君泽的房间。
安晨订婚后,安君泽就拒绝继续住院,无论安晨怎么哀求他,安君泽都坚持回家静养。一开始安老太太和林姨也不停地劝安君泽,但后来也默默地同意了安君泽的选择。忙碌中安晨感觉她们和安君泽达成了某种默契,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在安晨心头盘旋不去。
安晨望着门厅的鞋柜,知道安老太太带着林姨去参加朋友的茶话会了,这个时候外界对安君泽的身体有很多揣测,这些言论对安氏集团的第二轮融资有着很大的影响。老太太没有开记者招待会正面回应,而是吩咐安家人都保持正常的外界活动。安晨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奶奶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老者,临危不乱,运筹帷幄。
安晨走上楼,推开安君泽卧室的门。她看到安君泽正靠在床上,对面的墙上不知何时换上了她过年时带回家的那副画着自己穿着白裙子头发在风中飘洒的油画。安君泽的表情很温和,似乎看到了很多美好的事情。安晨看到安君泽没事,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是她还是挤出一张微微生气的脸,坐到安君泽身边:“爸爸?家庭医生怎么没有陪着你?”
随着安晨越来越忙,安君泽也许久没有好好看看自己的女儿了。他勾起嘴角仔细看安晨,将一缕从安晨耳边掉出来的头发挽回她耳后。病倒之后安晨整个人都瘦了,虽然在自己面前依旧硬撑着,安君泽心里是清楚的,安晨已经到了很累很累的边缘:“爸爸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需要他们24小时看着。”
安晨显然不满意安君泽的答案,她嘟了嘟嘴,说:“爸爸,你着急找我回来什么事?”
安君泽握起安晨的手,看着她苍白的脸庞,摇头:“没有什么事,爸爸只是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听完安君泽的话安晨失笑:“爸爸,我们昨天还一起吃早饭的。”
安晨说的是事实,昨天她特意压着时间装作从容的样子在家里陪安君泽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安君泽也为自己的幼稚笑了,他看着安晨问:“爸爸很好奇你最近在忙什么?”
“我最近一直在公关部帮忙。”安晨对着安君泽笑了笑,没有继续向下说。
若是往常,只要聊起公司里的事物,安晨一定会有很多话题和安君泽谈论,但是这次她却什么都没说。安君泽心里清明,虽然此时安氏和容氏结亲,但是在一些贷款和融资方面还是很费力气的。安晨不和他说是不想他担心,但同时也说明,这些事情并不是和安君泽说说就可以解决的。公关部是整个公司接触社会的接口,在这个腹背受敌的时候运转起来会很困难。安晨特意挑选这个部门忙,也是为了和林琛的技术金融相互配合。安君泽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为了自己腐朽过半的江山绞尽脑汁的忙碌,心里半是心疼半是欣慰。他移到里面一点,让安晨躺到床上来。
安晨望着安君泽苍白病态的脸庞,默默地、很乖巧的躺在他身边。记得上次这样的场景安君泽的身体还很健康,安晨也还过着自己浑浑噩噩的日子。人生真是很奇妙的事情,明明感觉有些东西永远都用不完,却不曾想原来一瞬间就变成了奢侈品。安晨就像平常那样靠在安君泽的肩膀上,突兀的骨头硬生生的咯着她生疼,但是安晨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她用胳膊卷着安君泽的身体,学着他抬头看墙上的油画。
安君泽握起安晨的手,轻轻的说:“这幅画的背景是哪里?”
安晨回忆说:“应该是爱琴海。”
“真是个漂亮的地方。”安君泽点头,望着画的眼神里映出淡淡的温柔:“真想去看一看…”
“那就去看看呀~”安晨笑着说:“等爸爸你身体好一点了,我就陪你去欧洲好好玩一圈。这些年你一直在忙工作和谈恋爱,都好久没和我去旅游了。”
“谈恋爱?!爸爸最多只是出去约会而已。”安君泽被安晨逗笑了,可是笑容的边角带着深深的自嘲。安君泽转头看着安晨的眼睛说:“小晨,爸爸不想再等了。我们这周末就去欧洲好不好?带上奶奶和林琛,你妈妈也带上,我们一家人好好的过一个周末好不好?”
“周末??”安晨惊讶看着安君泽,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想了半天,最后才笑着说:“爸爸你怎么变得一副小孩样子?突发奇想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安君泽活了半辈子,难得一次被安晨形容为小孩子。他没有说话而是直直的看着安晨,就像是一个小孩子要求再吃一颗糖果。安晨从未见过安君泽这样,她心里知道,安君泽此刻的每一天都是极奢侈的,而且这是他入院以来鲜有的要求。虽然公司还有很多事情,安晨还是决定做出一个取舍。
安晨长长的叹了口气说:“真是那你没办法,我去安排所有人的机票和住宿。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安君泽皱着眉头问:“什么?”
“我要求家庭医生陪同!”
“…”
“这点没得商量!”
“…好吧我同意。”
*
安晨从安家别墅开车出门,才走几步就接到容赫打来的电话。安晨看了手机屏幕一眼,停顿了几秒钟才去接听。
容赫的声音从听筒传出,带着隐隐约约的媚邪。
“安晨,你在哪里?”
安晨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车里。”
“哦~”容赫笑:“很好,下个路口停车。”
安晨听完容赫的话感觉不对劲,下意识的瞟了眼后视镜,果然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吉普跟在自己后面,那是容赫的车。安晨打转方向盘,并没有减速的意思。她对着电话问:“你有什么事吗?”
“今天晚上的晚宴你不会忘记吧?”
“我记得。”安晨说:“我先回公司,晚上六点会准时去宴会的。”
“盛业银行的李总不会见你的关公团队的。”容赫的笑声变得更厉害:“但是他会来参加容家的私人宴会。我要是你就乖乖的跟我走,我保证今天过后盛业银行会把融资款打给你们安氏。”
安晨握着方向盘,看着远处公路两旁的大树。一种女性敏感的预感袭上心头,安晨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抖,但是她还是逼自己露出一个笑容,说话的语气也是开心的。
“这么神奇吗?要去哪里?前面带路。”
一场合格的交易,应该是甘愿的,诚信的,愉快的。安晨盯着前面墨黑色的车尾机械式的不停的告诉自己,这是一场公平自愿的交易,自己的身体和感情就是安家给出的筹码,容家已经注资安氏,有一些无法言说的东西是应当面对的。这个时候安晨想起来当时由着李佑司抱起在床上的一刻,那一刻她也做过复杂的心里斗争,但是最后身体和心里都是甘愿的。如果李佑司可以…那么容赫…也一定可以。
容赫带着安晨开到一处市郊的别墅区,这个时候虽然是白天,但是由于阴天,屋顶处蒙着可怕的黑色,安晨减速的时候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层阴暗的黑云,合上了不停颤抖的眼睛。她闭着眼睛把车停好,解开安全带,下车。
容赫的车就停在一边,他早就下了车,却没有走近安晨而是靠在车门上。安晨迅速的调整了一下情绪,走到容赫对面,笑:“这里是哪里?”
容赫没有回答,而是挑着眉毛凑近安晨,问:“你哭了?”
安晨心里有些没底,但还是露出惊愕的表情:“啊?没有啊。”
容赫耸耸肩,把手搭在安晨肩上,推着她向前走:“这里是我前不久才接手的豪宅,带你来参观一下。”
安晨僵着身体前进。她庆幸此刻容赫在自己身后,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控制住自己。安晨仰望着这座现代主义的小型别墅,强忍着把一滴泪逼回眼眶里。
走进门厅换好鞋,容赫让安晨四处逛逛,他要去厨房给安晨泡自己新学的英式红茶。安晨对容赫点头笑笑,开始端详这座陌生的建筑。流动的弧形线条很完美的装饰了整间客厅,即合理分配了空间,又很符合现代年轻人的生活品位。客厅的东面是一扇很大很大的落地窗,安晨记得李佑司的别墅里也有一扇很漂亮的落地窗。她默默地走到窗户旁边,把手指放在冰冷的玻璃上。窗户外面是一排相同模样的别墅,被乌黑的云压着,显得可怕而凄凉。
“要下雨了。”
安晨沉浸在眼前的画面了,被身后的人吓了一跳。她回头,容赫已经站在了自己背后,他递给自己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同时肩并肩的与自己站着看远处的房子。
安晨接过并且小声的说了谢谢,容赫听着笑:“我记得你以前从不和我说谢谢。”
安晨当然记得两个人谈恋爱的那段短暂的时光,她抿了一口茶,没有说话。容赫见她只是喝茶,精细的西服包裹着迷人的身体,心里突然有些使坏,突然抬手把安晨抱在怀里。他原本想着安晨会吃惊,接着会反抗。但是安晨没有,她只是回头对容赫笑了笑,然后接着看远处的风景。
只是安晨不知道,她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容赫抱着的这具身体,僵硬的可怕。
“你很紧张?”
安晨笑,嘴角挤出的角度刚好可以让容赫看到她右边的小酒窝。安晨笑着回头,看起来就像是靠在容赫怀里那样,就像是一个沉迷在爱情里的小女人:“我为什么要紧张?”
容赫注视着安晨,他盯着安晨水墨一般的眸子。只是一霎那,容赫又换回了那副邪恶的面容,他故意顺着安晨,低头亲吻她修长美丽的脖子。
“那这样呢?”
安晨扬起下巴笑的勉强,那股只属于女人的第六感又回来了,安晨的脑海里像是出现了某种影像,是自己和容赫交缠在一起的样子。她想抓着头发说不!停下!可是倔强的神经强硬的控制着她的本能,她没有办法反抗,她不能拒绝,她没有资格选择。
“咣当~”
安晨手中的茶杯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红茶撒了一地。安晨的手紧紧地握着容赫的衣服,就像当时她握着李佑司的衣服。安晨还记得当时她搂着李佑司的脖子,像藤蔓一样依附在李佑司身上。那个时候她不爱他,却可以打开心扉接受他。但现在不行,现在真的不行。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人,怎么能说换就换。心里还爱着一个人,怎么能说停就停。安晨尽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合着眼睛慢慢的说。
“红茶洒了…”
容赫将头从安晨的脖颈处拿出来,他邪魅着看安晨红扑扑的脸颊,笑着去吻她的嘴:“让它洒吧…”
若是定义久违的恋人,这是一个带有怀旧意味的吻。陌生的感觉中夹杂着熟悉和神秘,比新鲜的身体冲动更加迷人。人为什么要接吻和拥抱,因为身体不会撒谎。爱意是可以通过肌肤传达的,这样的信息更能带给人安全感。所以当安晨努力迎合容赫的吻时,容赫还是感觉到了安晨来自本能的抗拒。雄性的占有欲让他有些生气,他先是停顿了一下,接着立刻加大了力气。火热的吻,像是某种场景的开场白。安晨像是明白了容赫力度下的言语,变得更加无助和可怜。女人毕竟还是弱势,女王般的气场和与生俱来的骄傲没有带给安晨勇气。
突然,容赫停了下来。
他伸手抚摸安晨的脸颊,湿意从指尖传到了他的心头。容赫看着安晨发红的眼眶,自嘲的笑了笑。
“你的确是哭了…”
容赫的眼神里有些许悲伤,这样的眸子让安晨下意识的闭上眼睛。而正因为这样,两串晶亮的水滴从安晨的眼眶里挤了出来。
容赫的脸还离着安晨很近,声调里带着深深的愤怒,气息都喷在安晨的脸上。
“你就这么爱他吗?!”
回答容赫的是安晨颤抖的睫毛和一串一串的泪珠。容赫似乎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他控制不住的抓住安晨的手臂,一字一字的问。带着满满的不甘心和不服气:“李佑司就有这么好?”
李佑司就有这么好?
他没有!
如果有…如果有…他为什么没能让我嫁给他…
那是安晨记忆里鲜有的一次大哭,哭到后期她都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回想起来,她只是记得。容赫把自己抱在怀里,用手慢慢的拍着自己的背。他把下颚放在自己头顶,口中默默地说着:“没关系,没关系,我们慢慢忘,我陪你慢慢忘…”
*
落地窗前,安君泽和安老太太坐在小沙发上。老太太把一份文件递给安君泽,安君泽带着眼镜仔细的看了一遍,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老太太接过文件,默默地收好:“最后一笔资金已经转出去了。”
安君泽点头:“我已经安排了这周末的飞机,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老太太叹了口气,点头。她低头摩挲沙发,有些恋念不舍。这座房子是安君泽发家时买的,安家人已经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了。如今要离开了,才觉得这里的记忆是可贵的。安君泽伸手握住母亲的枯槁的手,默默的说。
“妈,不要紧。那里我已经买好了房子,虽然没有这里大,但是很漂亮。我相信你会喜欢的。”
安老太太同样握住安君泽,平日里严肃的老人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柔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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