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城

　　递上辞呈的那一瞬间，陈歆然暗暗松了一口气，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想起刚刚经理明明很开心却又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假惺惺的挽留，心中涌起一阵恶心，人难道一定要伪装才可以生存吗？或许吧。歆然无奈地苦笑，向办公楼外走去。
　　“歆然！”身后响起的声音让她身体一震，她缓缓转过身，眼前的男人温文尔雅，谁又能想到这不过是一副虚假的皮囊罢了。歆然冷冷地开口“路川崎，我们分手了，你还想说什么？”
　　路川崎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歆然，你听我——”
　　“我不想听你解释，你有什么好解释的？好自为之吧，你这人渣！”歆然毫不客气地打断路川崎的话，不等他回过神，转身走出了公司。满腔怒火只顾低头走路的歆然刚出门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哎呦，对不起。”歆然不想在此处久留，匆匆道了歉就想走，不想那人一把拉住她，“你不知道上班时间不能随意出入吗？”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硬。
　　歆然抬起头，看见一张冷峻的脸，是哪个爱管闲事的部门经理吧，哦，部门经理，歆然又想起路川崎那张可恶的脸，不由得生起气来，她甩开那人的手，“对不起，我辞职了，所以已经不是欧氏的员工了，公司的规矩，我大概不用遵守了吧？”
　　“辞职？”那人看着歆然远去的背影，皱起眉，若有所思地走向电梯。

　　九月末，也许是北京最招人喜欢的季节，没有黄沙蔽日，没有烈日炎炎，没有冰天雪地与乌烟瘴气。
　　天，难得的空明澄澈；
　　人，难得的不再步履匆匆。
　　陈歆然走过天安门的宏伟庄严，穿过王府井的纸醉金迷，走过后海的熙熙攘攘，穿过烟袋斜街的市井繁华。她从未这般仔细地看过这座古城，她从未怀着这样留恋的心情打量过这座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城市。
　　终于，她停下脚步，不知所措。抬头，被钢铁水泥森林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竟露出了久违的蓝。记得大学时做民间建筑采风，一群人笑闹着涌进寂静的胡同，有个女孩在扬起脸的那刻惊喜地叫了出来“呀，天这么蓝！”窄窄的一道天空，蓝得近乎透明。
　　可是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天了？有多久没有拥有过这样的情趣了？天天埋首于图纸之中，天天周旋于复杂的人际关系之中。一直以为可以依靠的，其实不能相信；一直以为可以相信的，其实不曾属于过自己。
　　如果这样也好，至少，自己可以没有牵挂地离开这里，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了。旅行，是忘记的最好方法，歆然对着装饰精美的橱窗微笑，明亮的玻璃窗映出她妆容精致的面孔。
　　即使流浪，也要优雅地行走，诗意地栖居。

　　设计部经理站在那扇红木雕花的门前忐忑地敲了几下，“进来”里面传来了冰冷的两个字，经理的心一沉，还是硬着头皮推门走了进去。
　　欧璟城坐在桌前看文件，被晾在一边的经理紧张的出了一身冷汗，他咬咬牙，试探地开口，“欧总——”
　　欧璟城抬起头，黑矅石一般的眼眸投出冷冷的光，“听说你们设计部的当家设计师陈歆然辞职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上午递的辞呈，但昨天她的桌子就空了。”经理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出什么差错，“她说，她要另谋高就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欧璟城不怒自威的样子令经理已是汗如雨下。
　　“我觉得，走一个设计师对欧氏来说是小事，不用劳烦欧总费心，所以就，没有上报。”
　　“小事？”欧璟城冷哼，“那你说说看，什么是大事？你的年终奖金？你志在必得的首席设计师的职位？”
　　“我。。。。。。”经理不知如何应对。
　　“也是，陈歆然一走，你大可风光无限，只是，欧氏太小，容不下你这非池中物，你也令谋高就好了。”欧璟城的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
　　“欧总？”经理摸不透他的意思。
　　“还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去人事部，领工资，走人。”面无表情却字字掷地有声。
　　“欧总——”经理犹如五雷轰顶一般。
　　“我不想重复”欧璟城不再看他。
　　门被轻轻碰上，璟城蹙眉沉思。
　　那是三年前的大学生招聘会了，看着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却没有多少内涵的女孩子，欧璟城摇摇头，叹了口气，“NEXT”
　　“您好”一个清澈的声音响起，璟城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面容素净的女生，薄施粉黛，显得清丽动人。璟城低头看她的简历：“陈歆然，清华大学，建筑系，这么说，你是清华的毕业生？”
　　“是的”歆然的声音很平静。
　　璟城点点头“那是个好地方，”他拿出一张图片递给歆然“说一下你对这个建筑的看法。”歆然接过照片看了一下，胸有成竹地陈述“建筑的材质很普通，大气、更贴近于自然，虽然未普及，但符合国人审美，属于简欧风格，通体象牙白色，从整体到局部，精雕细琢，镶花刻金都给人一丝不苟的印象，月白色的房顶，有romantic的感觉，很有创意，既有爱情的浪漫，又有简约的华丽，这个建筑的设计师一定这在享受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哦！忘了一点，房间线条繁琐，看上去比较厚重，缺少了柔美的一面，没猜错的话，这位建筑师是个GAY。
　　璟城听见这样的回答，很是惊喜，他赞许地点头”You are right ！那么，你认为，作为一个建筑师，需要具备哪些特质？
　　“当然要有丰富的建筑知识，对各种材质的敏感度，对地形地质的研究，对光线的敏感度。。。。不过，最重要的是，要将自己融入建筑中去，切身体验建筑的快乐。”歆然的话让璟城觉得自己终于找对了人。他露出难得的微笑“最后一个问题，你一个女生，为什么不学室内设计，而选择枯燥得多的建筑？”
　　“因为喜欢”歆然淡淡微笑，眼神中有坚定的目光。
　　“Ok，you pass it!”璟城当即拍板决定“下周来上班吧”
　　歆然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好的，我会珍惜这个机会，Thanks”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欧璟城在每天的忙碌中忘记了这一段插曲，直到前年，欧氏接下了一个大Case,可是设计部送来的图纸总是不能让他满意，正当他决定亲自设计时，程煜送来的一张设计图纸让他眼前一亮。“这是谁的作品？”璟城问道。
　　“听说是设计部新来的小职员”程煜凑上前好奇地看，能让挑剔的欧少过问，一定是非常优秀的图纸了。璟城把图纸递给程煜“一个小职员，这么有才华？叫什么名字？”
　　“我查一下——陈歆然”程煜的话让璟城再次想起那次招聘会“是她？!果然——总是带给我惊喜。”
　　“那欧少要见她吗？”程煜问。
　　璟城摆摆手“不用了，我一会儿还有会议，你去转告设计部，就用这张图，让他们尽快绘出3D图。”也正是凭借这这个项目，欧氏彻底从低谷中走出，一举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建筑企业，而歆然也因此立了大功，成为设计部的主设计师。
　　这样的人才，一定不能让她走掉，璟城的思绪回到现实，“程煜！通知人事部，陈歆然的辞职申请不予通过，另外，你去联系她，让她尽快回来上班。。。。。对了，如果她去了别的公司，那就用一切手段让她回来！——”正吩咐着，手机响起来，是璟城的“女友”安瑜。
　　“Jiffer，下周是爷爷的七十岁大寿，你回来吗？”安瑜的声音里充满期待。
　　“当然了，一切都安排好了。”璟城应着。
　　“那。。。。我。。。我们大家等你回来。”安瑜迟疑了一下，还是改了口。他已经五年没回过家了，欧家和安家是世交，他们在一起看起来是那么的般配，可是，这其间，只有他们彼此知道，所有的琴瑟和谐不过是让长辈放心的逢场作戏，她爱他，可他不爱她。

　　刚刚过了两天清闲日子的歆然大清早被电话铃声惊醒，接通才知道是欧氏通知自己回去上班。“我已经辞职了，凭什么让我回去？”歆然有些恼怒，“我要去哪？你们管得着吗？什么？不通过？随便吧，反正我要离开北京了，我不会再踏进欧氏一步了！”歆然生气地收线，没有心情再赖在家里，歆然索性上街走走，自己的机会来了，可是自己却先行一步失去了所有，歆然不禁有些黯然神伤，这时，手机又响了，是路川崎，歆然皱着眉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终于狠下心来按下了接听键“路川崎，你又干什么”
　　“我们约个地方见一面吧，有些事情。。。”路川崎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一时间歆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现在在哪？”路川崎以为歆然默认了，接着说。
　　“在。。。。什刹海。。。。”
　　“你在西门等我，我一会儿就到。”不等歆然说话，路川崎就挂断了电话。恍惚中，仿佛又回到约会的时候，自己的心，紧张而焦急。
　　十多分钟后，路川崎的车停在路边，他手里提了一个很大的牛皮纸袋，“歆然。。。。”
　　歆然厌恶地向一旁躲了躲，“到底什么事？”
　　“这是你留在我那里的东西”路川崎扬了扬手中的袋子“现在，物归原主。”歆然面无表情的接过袋子，转手扔进了路旁的垃圾箱，“这些垃圾，我不想再看见他们，又何必劳烦路经理亲自送过来呢？”
　　路川崎的表情僵在脸上，“歆然，就算我们不再。。。。但至少还是朋友吧？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别那么绝行吗？”歆然轻蔑地瞥他一眼，“还是朋友？路川崎，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你也配！”
　　路川崎低下头，小声说：“好吧，我承认，是我不好，我曾经。。。。对了，听说你辞职了，是因为我吗？”
　　“你算什么？我会为你辞职？”歆然暗暗佩服他的厚脸皮。听见歆然的嘲讽，路川崎反而露出惊喜的神色“啊，那就是有其他公司高薪聘请了？是哪家公司？什么待遇？比欧氏还好？”
　　歆然看着他这副暴露无疑的小人嘴脸，不耐烦的问“什么公司，和你有关系吗？”路川崎满脸期待地看着歆然，理所应当地说“如果待遇很好的话，你也可以介绍我。。。。”
　　“够了!”歆然再难忍心中的悲愤，“你的人生里只有功名成就，每天问了升官发财可以使尽各种手段，我都替你悲哀，我真后悔，和你这种满身铜臭的人在一起这么久，路川崎，你够了！”
　　“。。。。。。。每个人的追求不同，男人事业有成难道有错吗？”
　　“为了你的事业有成，不惜利用自己的感情对吧，追求不同，哼，真好，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您的纸醉金迷我高攀不起！”歆然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恨恨地说，“不错，我告诉你，有个待遇很高的公司董事长亲自来找我签合同，亲口对我说他喜欢我。永别了！我肮脏的过去！”
　　歆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只留下路川崎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满心悔意。

　　两年没联系的好友盛嘉打来电话的时候，歆然正在后海的一家Pub的临窗位置看着窗外的人群发呆。午后的阳光明媚地照在满地的黄叶上，竟不再有叶落的悲伤。
　　“歆然！我在机场，我回来啦！”盛嘉的声音还是那样地充满活力。
　　“等我二十分钟，我去接你。”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候，好友的归来，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在机场，歆然见到阔别已久的盛嘉，两年未见，眼前是一个怎样耀眼美丽的女子，裁剪精致的浅灰色风衣，黑色修身长裤，高跟鞋，干练的短发，精心描画过的眉眼，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优雅与高贵的气质。“亲爱的，你越来越有出息了。”歆然与女友拥抱，上下打量着她。
　　“你混得也不错嘛，嚯，都开上奥迪了。”盛嘉上了歆然的车，“我好累，请了一年的长假，华尔街可不是什么平静的地方，你懂得。”
　　歆然一边开车，一边听着盛嘉的碎碎念，等盛嘉说累了，歆然接着说；’“我也不过是房奴车奴而已，累了就歇歇嘛，你一直这么要强，小心以后没人敢娶你!”
　　“那就自己过一辈子呗”盛嘉满不在乎“对了，歆然，你还在欧璟城的公司吗？在他手下一定很有挑战性吧？”
　　“我辞职了”
　　“什么？”盛嘉大吃一惊“为什么？”
　　“没什么，”歆然不想让好友为自己担心“我只是想换换生活环境，一个人四处走走，也算园自己的一个梦吧”
　　“唉，真是可惜了。。”盛嘉一脸惋惜“本想问问你有没有见过传说中的欧少呢。”
　　“小花痴！”歆然笑骂她，“我是一小职员，怎么有机会见到总裁呢？”
　　“好吧，你我艳福太浅。”盛嘉笑笑“那，歆然，你是要出远门吗？”
　　“是啊，小嘉，去大世界里走一走，看一看，难道不好吗？”歆然转过脸看着盛嘉那张美丽却满是倦色的脸“我们，活得太累了。”
　　盛嘉点点头，良久，她握住歆然的手“歆然，如果需要，我会一直支持你，陪伴你。”
　　歆然忽然想起自己的毕业论文题目：“留住胡同——论北京古建筑修复与保护”，可如今，她留住了胡同，却没留住自己。
　　一旦心倦了，再繁华的城，也找不回曾经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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