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

　　当夜，罗成果然高烧烧得一塌糊涂，小脸涨得红红的跟火碳相似，浑身滚烫，摸上去都吓人。秦琼虽然有所准备，还是被他的温度给惊到了。

　　绞了湿手巾不停的给他在额上替换，看着他痛苦地哼哼，秦琼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要是可能的话，真想用自己换了他。

　　慢慢地用小勺一小口一小口的给他喂水，高烧的人最怕脱水，秦琼不敢大意，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伺候左右，哪敢寸步稍离。

　　看看时辰差不多时，又扶他坐起来喝药，将小桌拖至床头，上面放定药碗，伸手把表弟抱起，拿被裹好，让他半依在自己怀里，勺了小半调羹药，递到他唇边。

　　药味刺鼻，即使昏迷之中，罗成哪里肯喝，感觉有物靠近，自然地别过头去，秦琼哄他道“表弟听话，喝了这药，病就好啦”

　　病得迷迷糊糊的人才不理他，由着性子拧着脖子，就是不让他找着自己的嘴。

　　秦琼好说歹说，见不奏效，只得狠狠心，一只手捏了他下巴，将他的脸挪向自己，手指微微一用力，使他唇齿微启，就手把一勺药灌了进去。

　　罗成在他臂弯里挣扎，却没作用，力气小得可怜，嘴里发出轻微的呜呜声，象在抗拒，不肯妥协。秦琼不忍，停了一会，见他挣扎得停了些，才又喂了一勺。

　　如此喂喂停停，耗了半个多时辰，才将半碗药汁喂了个十之七八，秦琼长出一口气，不管多么费劲，药是必须得让他喝的，还好表弟虽然不情不愿，总算也喝了不少在肚子里，但愿这药能快些对他起效。

　　把表弟平放回枕上，秦琼披了外袍，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望他。

　　除了灭门那次，相识以来，秦琼还没见过自家表弟有过这么虚弱的时候，看样子这次比上次更胜数倍，虽说表弟年轻，底子也不差，但这场大病会对他的身体带来怎样的打击，产生怎样的负担，目前还不得而知，的确让人忧心不已啊。

　　罗成烧得难受之极，却又气力全无，动弹不得，嘴里鼻子里呼出来的都是妁妁热气，两道长眉，痛苦地拧在一起，秦琼想用手给他抹平都不行。

　　秦琼眼眶有些发红，心疼自家表弟几乎到落泪，握着他滚烫的手，秦琼默默地想“倘若把这病过给了我，让他能好，那该多好，唉，表弟啊表弟，我该拿你怎么办？明天，你会好起来吧？”想着想着，不觉有些痴了，便将脑袋去他肩膀处窝着，贴得紧紧的，仿佛这样，能为他表弟减轻些痛苦似的。

　　下半夜罗成折腾得更厉害，嘴里嘟嘟囔囔一个劲儿地叫表哥，慌得秦琼牢牢用手圈住他，直问“怎样？怎样？我在这里，表哥在这里，我没走开”

　　罗成也不说别的，只是叫他，声音小得蚊子哼似的，却每一声都铜锣般的砸在秦琼身上，疼得他心尖儿都颤。

　　实在忍不住，秦琼秦二爷到底还是落了几滴英雄泪，抹了抹眼角，秦琼心想，其实从前自己，没这样的多愁善感，自从身边的亲人弟兄，一个个地离他而去之后，自己的心，真的脆弱了不少，经常地为了一些个小事，都会感慨万千起来，看来人年纪越大，越会轻易地动容感伤，悲天悯人吧。
　　“表弟，表弟，表哥在这里，就在你身边，绝不走开”他不停地重复这句话，也不知罗成能不能听见，反正他一直在说”所以，乖乖地听话，快点好起来吧，哥哥求你了”

　　罗成没有反应，身上的热度，都快把他表哥的衣服点着了。

　　一夜的守候。

　　程咬金第二天一大早就来探视，要说大老程对自家兄弟就是上心，从来他就没起这么早过，心里头有事睡不踏实，便来这屋，一看这表兄弟俩，老程也险险掉了泪，老兄弟烧得红通通的，都不象他了，二哥呢，整张脸都是黑的，眼眶更黑，眼里还有血丝，唉，没少抹泪儿吧？

　　你说这兄弟俩整的，这还是那威风凛凛的秦大帅，和那傲视天下的罗少保么？瞅着揪心啊！原以为这样的高热，一两宿也就过去了，没想到罗成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病，居然没有一点抵抗能力，连续多日，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可把众兄弟急坏了，再这么下去，命都没了。

　　老程急得抓耳挠腮，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老兄弟真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要哭死不说，还让不让秦二哥活啦？

　　那几个御医几乎快被驸马单雄信活活鞭死，可光拿他们出气也没用啊，他们的方子都是一致的，换谁来看，都无出入，用的药没错啊，可这位小太岁爷，怎么就不见把热给退了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样的热度，真能出人命啊。

　　程咬金看看单雄信，单五爷瞅瞅程四哥，杀人的心都有。

　　唯一能保持镇定的，居然是秦琼，从一开始的惊慌烦躁，暴跳如雷，到现在反而沉淀下来了，急有什么用，着急上火就能治好表弟的病了？如果那样，他可以火，可以火大得掀翻了整个三贤馆，甚至再掀翻整个洛阳城，只要是为了表弟，洛阳算什么，天下又算什么。

　　可那样，于事无补啊，除了给自己添堵，还能解决什么问题？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他，守着罗成，一点点地，把他的小命，从阎王那里抢回来，任何人都别想把表弟从他手上夺走，神仙不行，小鬼也不行，谁都别做这个梦！

　　秦琼铁了心，眼神反而比之前镇静安稳了许多，由里而外，透出一股子决绝，单五爷看了都不由得感叹，只有碰上四十六弟的事，才能令他如此吧！

　　好吧，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世上，或许真的没有能阻挡他们的东西，一切一切的磨难，或许很快，就会成为前尘往事，过眼云烟。

　　话虽如此，情形却着实不容乐观，甚至凶险万分。

　　别说喂药，连喂水都有难度，那孩子完全没了知觉，任人摆布，每每这时，秦琼都是亲力亲为，抱紧他，以恰到好处的力度，撬开他的嘴，就算表弟感觉不到，也会加一万分小心，不去弄疼他，那种小心翼翼的呵护，他自己不觉得，旁人看了，却想落泪。

　　他依旧象那回一样，表弟的事，绝不假手于人。

　　老程其实也劝“二哥，不管怎么说，你总不能把自己也给整趴下了，好歹我和老五都可以和你替换替换，你老这么着，可不行啊”

　　秦琼摇头“表弟因为我，抛弃了王孙公侯，世袭爵位，为我选择待在了瓦岗，甚至还被抄了满门，成了孤儿，回头去想，我又为他做过什么？所以，四弟，不要再说了，你和五弟的好意，我都有数，但是都无法把我劝离表弟一步”

　　他话音不响，甚至因为疲倦而略带沙哑，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老程还能再说什么！

　　罢了，罢了，凡事由他吧，这闹心的哥俩啊。

　　衣带渐宽终不悔，几天折腾下来，秦琼瘦多了。

　　程咬金有时候突发奇想，如果罗公然不是小表弟，而是小表妹，铁板钉钉准得嫁给他大表哥没跑，世上哪里去找这样好，这样贴心的表哥啊，可惜，可惜。

　　可惜小表弟空有绝世之姿，却无女儿之身，倘若他真是个姑娘，那得多好看，不仅仅是眉眼样貌，而是他那种与生俱来，不同于众的气质，是万种风情谁可学的特立独行，是再无第二个人，能够复制比拟的，浑然天成的清华与高贵，张扬与奔放。

　　菩萨保佑，让他好起来吧，这世间要少了罗公然，那可得多寂寞啊，他是隋末，是这乱世，最养眼夺目的存在，为这因连天的战火，而显得灰蒙蒙的人间，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是黑夜流星，划空而至，光芒耀眼，没有了他，会少却了多少话题，多少传奇。

　　所以，好起来吧，天下未定，盛世未兴，还需要他们兄弟的驰骋，这相依为命的表兄弟俩，是世之英才，是能为乱世一锤定音的人中龙凤，重中之重，他们哪一个，都不能有事啊。

　　程咬金在心里暗暗祷告，菩萨，你就听俺老程一回吧，可不能真那么绝情，那么缺德啊！

　　单五爷也是同样心思，老兄弟要是没了，二哥也完了，罗成那么年轻，真的就迈不过这个坎儿去了？不至于吧！罗表弟啊罗表弟，你可不能在大伙的心尖上挖肉啊，不带这么玩的，唉，哥哥们都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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