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画

　　周少白走出两步，忽而察觉一阵凉风，心似揪了一下。他猛然转过身去，却见林莫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那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黑白分明的瞳里印出点点笑意。
　　心中酸楚，声音越发低哑沉闷：“你终是肯见我了！”
　　林莫还是带着点笑意，却偏过头，“不是都说好了么？”
　　周少白跳脚:“什么说好了？明明是你一个人决定的！向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总也不由我！要我说，就该找个锦盒把你装了，一刻不离地带在身上，看你还往哪儿去……”说着便往前跨了一步，抬头看一眼林莫，却发现两人距离没变，又可着劲往前走了几步，终于气馁，“那……我回去啦？”
　　“嗯”，林莫淡淡应一声，把灯往前递了递，“灯拿着吧，这儿路黑……”
　　却被周少白打断，“不了，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突然说不下去，转过身走。
　　“记得你说过的话！”又撂下这句话，狠了心就跑。
　　怎么会忘了呢？林莫黯然。只怕生生世世都忘不了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来和你说，也不管你还有那么长的时光需度。
　　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林莫抬眼看不到那人身影，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我等得起，等得起的，周少白，是你，我便等得起。”
　　又一阵凉风，仿若梦里雾散，什么都消失无踪。

　　“少爷，少爷，你可别吓我，你醒醒啊……”晓月一声声叫着，都带上了几分哭腔。
　　这都好几个时辰了，也不见周少白转醒，老太爷老太太还在赶来别院的路上，她一个姑娘家，除了请大夫来看一看，也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
　　正焦急时刻，忽地门被推开，老太太颤巍巍地走过来，晓月赶紧上去扶着，“老太太，您别急……”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这时候老太爷也进来了，只拧着眉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少爷昨儿去了一趟东厢房的小阁楼，回来就这样了，也不睁眼也不吱声，太爷老太太，大夫都开过药了，我也喂他吃了，就是不见醒，这可怎么办？”
　　“东厢房小阁楼？”老太爷忽然发问。
　　“是啊！”

　　东厢房小阁楼内。
　　老太太一双眼死死盯着墙上一幅画，画中之人已不在，空留衬景余一道人型的轮廓。
　　晓月讶然：“这……这怎么可能？”
　　天边掠过一道闪电，雷鸣声接踵而至。
　　“是天要亡我周家，是天要亡我周家……”老太爷终于说不出其他话来。

　　十年前。
　　那时周家别院还是主宅。
　　那一日日头正好，老太太的丫鬟小翠去给少爷送些时令的果子，推开房门却见少爷和一个男子衣衫不整地搂抱在一起，顿时吓得果子洒了一地。等周少白追出来的时候，小翠已不见踪影。
　　老太太起先叮嘱小翠周少白问起就说没人知道，周少白心里却不安定，看人看地很紧，可总有疏忽的时候。
　　林莫被带到那个阴暗的阁楼里，饮了一杯毒酒。
　　周少白只当人不告而别，痴傻了几日，画了一幅画像挂在了阁楼里。
　　再后来，周家搬到了新宅子。

　　晓月那日跟着周少白进了东厢房小阁楼，一抬眼便见了那幅画像，是一个年轻的小公子，大约十六七的年纪，很是俊俏。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周少白从阁楼上下楼，就一直望着身后，晓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屋门上垂着的一盏很低的灯笼，随着风晃了一晃。再后来，便这样了。

　　又过了两天，周少白转醒，看样子精神很好，只是下不了床。老太太抓着他的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晓月虽沉默着，可心里慌乱的很；只有老太爷还算冷静，可这冷静，到底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老太爷沉默许久，说道：“少白，你别怨我们，这也是为你好，若你父母还在，也会这么做的。”
　　“我知道，爷爷，恕少白不能尽孝于二老膝下，晓月在周家多年，她若能打理的好周家，你们就当她是周家的人吧。
　　我，终究是放不下他。”
　　周少白一双眼毫无光彩，谁都知道他是回光返照的迹象。
　　晓月心内成灰，站在一旁傻愣着，老太爷兀自沉默着，只有老太太想说什么，喉咙咯咯响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是报应啊！

　　周少白的后事是在别院料理的，晓月往后将以周二小姐的名义管理周家产业。临回主宅时，晓月独自上了一趟东厢房小阁楼，竟发现那画旁多出一个尚看不清形貌的轮廓，而原先那轮廓也已变回她曾见过的那位年轻小公子。
　　她走出阁楼落了锁，往下走了几步又回头盯了阵儿死寂的门。
　　他留在这里了，她的心同她的梦也一起留在了这里。人人都以为她坚强，以木兰喻她，只有她自己知道，他拒绝她之后，她流了多少泪水。
　　归途的一路白灯，洒下朦胧细碎的斑驳光影，似那年她的心，一片惨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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