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录·小小

　　青原镇这早早迎着初升的旭日热闹起来，日头高高挂时，一位驼背的小个子才带着斗笠低着头，灰溜溜快速跑到了小镇南边茶摊旁的大树下，在紧挨着茶摊的小摊旁，支起竹竿，挂上了一白幡，上书四个大字：占福卜命。

　　许是因为驼背靠着椅背不舒服，小个子像坐在了钉板上，不停地挪来挪去。

　　茶摊正闲着，肩上搭着白布的小二看着小个子那模样，像是见了有趣的东西，往小个子身边凑了过去，伸手掀了小个子的斗笠，憋着笑低声问道：“哎？你那尾巴又冒出来了？”

　　斗笠一掀才知道小个子是个估摸着十四五岁的少女，面容姣好，眉眼生的极为俊俏。此时她面色通红，哭着一张脸，哎哟了一声，趴到了桌子上，将头埋进了圈着的手臂里。

　　“不是不是，你也别恼啊。”小二轻轻拍着少女的肩膀，“我说参小小，你啊不就是长个尾巴吗，我还见过脸上会长鱼鳞的半妖呐。”

　　“小二大哥，我可是求您少说两句吧。”名叫参小小的少女抬头哭着脸望了小二一眼，她可是最讨厌别人提半妖这个词了。

　　虽然当今这世道宣传着人与妖啊怪啊的是平等的，大家都是智慧生灵，要互相照顾爱护，不能打打杀杀互相屠戮，但在各自眼中彼此还是异类嘛。她这种半妖更是要人权没人权，要妖权没妖权了。

　　“嘿，你可别看不起半妖啊，我听说天虞山的护山圣子一脉也是半妖啊，大家把他们一脉当神仙看啊。”小二抖落起了自己在这商旅往来频繁的茶馆听到的传闻。

　　参小小叹了口气，那能一样吗？天虞山的仙人们可都是法力高强的，护山圣子那一脉是传承了几千年的修行血脉的。而自己，法力什么的是一点儿也没有，连尾巴什么时候冒出来什么时候收起来自己都控制不了，那三条狐狸尾巴可是折腾死自己了。

　　小二看参小小一副不愿搭理他的模样，祭出了脑中江湖传闻库中的大杀招，清了清嗓子，压低了身子凑到参小小耳边，轻声说：“我听说啊，天虞山上一任的护山灵女天资聪颖，才不满二十岁的时候就能跟上任掌门打个平手……”

　　“然后呢……”参小小仍是爱答不理，那些个仙山离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那么远，相关的传闻多半的没来由的。

　　“传说她二十四五岁就死了！天虞山说是她闭关去了，但是有人说啊，她是被顾阵一脉给害死了。”小二加重了语气，“当今的灵童五岁就接任了，但常理是年满十六才能接任，到今日灵童都没满十五岁，你说是不是奇怪，传闻是不是有道理？”

　　参小小不答小二，默默想着，啧，若是这事是真的那修行那些人的心肠也怪狠了，怎么能成仙啊。

　　小二讨了个没趣，往茶摊的长凳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数落起参小小：“哎按理说狐妖一族是善于占卜的，怎么你卜的卦总是不准呢？你来青原镇这些日子了，若不是有往来的那些不知情况的客商，你可是赚不着饭钱了啊。”

　　“快干活去。”参小小终于是恼了，盯着小二的眼睛说了句。
　　奇的是小二当真话，立马闭了嘴起身擦起了桌椅板凳。

　　参小小得了清净，掸了掸招牌，又苦恼起来。她的确是卜卦不准，可她除了这个就没别的谋生方法了。她的记忆像是被抹去过，只有十岁之后的，梦境中偶尔会出现四五岁左右的情景。

　　她记得自己一直都是一个人四处漂泊以卜卦为生，梦境告诉她，她也曾被母亲疼爱过，自己还有个孪生哥哥。
　　“可是他们在哪呢？”参小小趴着嘟囔了一句。

　　小摊前来了一人，问：“小姑娘，你在愁什么？”

　　抬头见一约莫三四十岁的男子，笑容温和，眼神锋锐，道骨仙风却深不可测。参小小觉得十分眼熟，又谁不准在哪儿见过，细细思索起来，一时忘了回答。

　　男子呵呵一笑，指着她塞了尾巴鼓起的后背，问：“可是愁无处放的那三条尾巴？”

　　参小小一听，瞪直了双眼，这人怎么知道自己背上的是尾巴，还知道是三条？又看不出此人善恶，吞吐答道：“这、这……我……”

　　男子看出了参小小的顾虑，不作多言，抬手在空中画了几下，留下一流光符咒，再一指参小小，符咒飞了过去。

　　参小小没来得及闪躲，额心被符咒砸了个实实在在，火烧似得疼，正担心是不是遇上了以精元修炼的恶人时，男子的声音又入了耳。

　　“看看尾巴是不是没了？”
　　伸手摸了摸，果真没了！

　　“多谢！多谢！您是仙人吗？”惊喜的参小小连忙站了起来，忘了额上的疼，眼中放着光，本以为又得背着那讨厌的尾巴好几日呢。

　　男子摇头，说：“古往今来，修得仙身之人有几？在下是没那福分。”

　　“呀！是天虞山下来的神仙啊！快来快来，来吃茶！”小二一看那男子的衣服样式，朗声招呼起来。

　　男子刚向小二摆了摆手，还没说话，参小小就从小摊中绕出，扑通一跪。

　　“小姑娘这是何故？”
　　“求先生收我为徒。”参小小向前俯身，行了大礼。

　　“你我有缘，收你为徒未尝不可，但这礼还是莫行了。”男子将参小小扶起。

　　参小小心中欢喜，一句“师父”便要出口。

　　“你且向东去。”男子接着说，“遇事随真心而行，若受的了此次机缘，到了天虞山，便来拜我为师罢。”

　　又细看了参小小一眼，眼神里是父亲看女儿的怜爱，犹豫了一刻，说：“若是受不得，便回这青原镇，到西边的客栈找我，我将收起尾巴的法术教与你。”

　　参小小记下了，捣蒜似的点头。

　　“我便在这镇上等你两日。”男子说罢转身离去。

　　参小小看着渐远去的背影才想到，自己还不知未来师父的名字，到了山上该如何找他呢？便大声喊道：“先生，到了山上我该如何找您？”

　　“说找有苏六便是。”

　　参小小记住了名字，喜滋滋收了摊子，跟小二道了别，回住处收拾了东西，便顶着大太阳向东边去了。

　　小二闲在茶摊里，思索起方才的事儿，一边替参小小高兴，一边嘟囔着：“有苏六……有苏六……我记得天虞山上一任的护山灵女不是就叫有苏六吗？刚才那个穿着十多年前天虞山道服的不会是鬼吧？……不会啊，灵女是女的啊，要成了鬼也是女鬼……难道是重名？”

　　太阳可真毒啊，参小小抹去汇成水滴滑到下颚的汗液，这流出的汗都够装满一个水缸的了。这路是半点不识，正午之时周围连个遮阴处都寻不着。

　　上仙山哪有那么容易，这点苦都吃不得？参小小骂了自己几句。

　　唇已褪了血色，使劲咽了下唾沫，参小小强行再迈开了步子，能看到炊烟了，再坚持会儿就能休息了，多遭罪啊……

　　这阳光又强了些，照的天地好亮啊……
　　怎么忽又暗了……？
　　这地好生灼人啊……

　　—小小啊小小，小小的小小真是可爱~

　　—娘亲，小小会永远小小的么？

　　—会呀，永远都不会长大的，游于世间不被人所觉，远离那些责任纷争。再寻个知心人，平平凡凡过一辈子。

　　—寻什么啊~便让小小嫁给我好了~

　　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真好听。

　　—小小可愿意嫁给哥哥？

　　嫁给哥哥？孪生子也能共饮合衾酒么？

　　额上有些凉，参小小从混乱的梦境中溜了出来，近来尽是梦到怪里怪气的事。睁开眼看到的空间有些陌生，是所有些旧的小房子，若是刮风下雨，怕是得让这房子的主人遭罪。

　　“你醒啦？”进屋的少女一身灰衣，打扮很是朴素，手中端着个木盆。是个貌不惊人但透着呆呆善意的姑娘，应是人畜无害，心怀善念的。

　　这一看便是个好人啊！参小小忙庆幸着自己的好运，多半是这姑娘给了昏迷的她帮助，便强撑着坐了起来，笑颜一展：“可是姑娘救了我？”

　　“你笑起来可真好看。”灰衣少女也随着参小小笑了起来，“我叫水苏，你叫什么？”

　　“参小小~”语气中带着俏皮。

　　水苏伸手把参小小额上的白巾揭下，放到木盆中搓洗着：“谈不上救，只是恰好见你倒在村外便把你带了回来。你是哪儿的人？”水苏声音也透着呆呆的娇憨气儿，很是好听，又将放凉了的药递给参小小。

　　“我也不知道那儿叫什么……”参小小接了药便喝了一口，呀，有些苦，沁的心里也苦苦的，“不过我刚刚是从青原镇来的，你知道么？”

　　水苏仔细思考起来，眨着眼睛，片刻瞪大了眼睛：“青原镇离这几十里路呐，途中还都是荒地，你好厉害啊。”

　　数十里？原来自己的脚程能这么快啊，外面天还亮着，不过才走了一两个时辰呢。

　　“哎……”才走了一会儿就晕倒了，怎么上的了仙山呢，不觉便叹了一口气。

　　“是太苦了？”水苏看着参小小端着要哀叹，怕是自己的药熬的焦苦了。

　　参小小这才回过神，赶紧摇摇头，一口将药饮尽，答：“我只是愁自己不争气，才走一会儿就晕了，怎么去仙山呢……”

　　“你要到仙山去？你家中人舍得？”水苏问。

　　“我……一人行走江湖……”参小小眉毛一皱，做出个苦脸。

　　“家中亲人呢？”水苏问。

　　“父母哥哥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参小小耸了耸肩。

　　“我家中也只剩我一人了……”

　　“到了？”中年男子着墨青色长袍，负手而立，鬓角有白发。

　　堂下跪着一少年，亦着墨青色袍：“天助我族，一切顺利。”

　　“好。”中年男子摩挲着手中的青黑色片状物，点了点头，“去吧，一切小心。”

　　少年叩首：“谢父尊，告退。”

　　终于近了。中年男子握紧手中物。

《修行录·小小》
更新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