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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翠湿人衣（一）
司虔隐约知道那黑鹰昨日给自家主人说了些什么，今日主人便要联系太守，看来这金水镇的官老爷府上也要换人了。
李修坐回来时，公西鸿闭着眼凉凉地说道：“道长一天到晚真是忙得很。”
“少侠倒是闲得很。”
公西鸿满不在意：“人这辈子就这么几十载，悠闲过活有什么不好。求太多总会有求不得的一天。”
这最后一句李修不知怎么听出些深意来，神色上看去豁然开朗。马车颠簸了一阵，他扶住车梁一会儿，似心情极佳，后才回问道：“我们也出来四五天了，少侠还没说过，此去芙蓉城所为何事？”
公西鸿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衣领内的信封，笑道：“熟人所托，去芙蓉城里探望个老友。”
李修的脸色陡然柔和下来，却透着阴森的味道：“熟人，可是邝九言邝教主？”
李修这口气里带着轻视和厌恶，即使很轻微，公西鸿是个人精，也听得出来。
“可不是。”公西鸿心里有些烦躁，翻了个身过去佯装要正经的睡觉了。“我们那教主啊，从来麻烦事不断。”
李修看出他不想多说，便没再继续问下去。
马车行进到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却停了下来。
虽然入秋了，但毕竟这是在南方，秋老虎最甚厉害的。清晨夜晚有些凉，白天却是热得很。
车厢内的两人也都多少感到热气上升，司虔掀帘子进来，给二人上了些新鲜的梨子葡萄。
“主人，日头上来了，马儿们有些吃不消拉车。这有些给农商歇脚的棚子，我们在此停一停可好？”
李修看了看外面，绿树荫荫青山成群，确实比他们呆在大道上晒着凉快许多。便点头允了，将几个果盆都塞给一边睡眼惺忪的公西鸿怀里，起身下了车。
公西鸿被怀里这些东西凉的一哆嗦，狠狠瞪了前面那人一眼，抓起一个个头大的梨子咬在嘴里也跟着下去。
司虔忙着去给马儿喂草洗刷，李修先是在棚边立了一会儿，见棚内全是黑压压的务农人，不知又嫌弃了什么。他径直走到路边去在一堆大石块中看了看，就这么坐在了石板上。
公西鸿觉得好笑之余，更觉得这人刁钻刻薄。
他也知道李修这人倨傲的很，一股子权势人家的气势。先前梅姑说李修跟宫里有关系，这也还算能瞧出端倪。但这几日相处下来，公西鸿也发现这人不是吃不得苦的，或许内心不喜，但若情势不许，李修既可席地而坐，也受得了布衣粗食。第一次见面的那一身道袍，好看是好看，自上路以来就没再穿过，李修也毫不在意他偶尔探寻的眼光，看来之前的打扮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也或许…这人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估计也真是把自己当做是个死皮赖脸蹭吃蹭喝的地痞了。
想到这公西鸿有点恼，他跟过去，提起一串葡萄在李修面前晃了晃。
“吃吧，免得你那小侍卫等会儿出来看见就我一个人在动嘴又不高兴了。”
李修抬眼瞅他：“少侠慢用，鄙人不大喜甜。”
公西鸿巴不得他这么说呢，抱着果篮一个人吃得开心不已。
小孩子挑食也不是生下来就会的，李修也不是。幼时在边关山上没什么好东西让他吃，每天抄经背书才能换些饭菜，一年也不见得能吃上几回水果，时常还要他自己亲手生火烧柴。十岁进宫之后又把那些年想吃的香甜果肉都吃了个够，吃到想吐了才停下，从此再也不想吃。
人都道当年宁安王威震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对他一出生就被皇帝老儿扔到了边关吃尽苦头只字不提。这类帝王家事，别人都不记得，或者说讳莫如深，他李修可是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薄幸的皇帝老爹和心怀内疚宠信自己的皇帝老兄都已经不在这世上，李家剩下的皇亲贵族除了他那侄儿个个都是草包。家世成就了今日李修的个性，也是他道不明看不清的伤口。
看了看身边悠闲自得吃得痛快的公西鸿，李修不动声色。
佛曰人生七苦，生老病死，爱憎会，怨别离，求不得。李修虽不信佛，也知道这话说的在理。可惜他自出生就卷入各种是非，三十一年来颠沛流转至今，早已没了淡薄云野的念头。
淡薄云野，酒醒花间，拱手江山？怎甘心吶。
“大爷，打发二枚钱罢…老身着实饥辘，这厢干渴热乏…”
那声响引了李修侧目，但见是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拄杖佝偻，怯懦着声音央求着公西鸿打发她二枚钱。公西鸿眯着桃花眼，漫不经心地在袖口里掏碎银。李修不愿见到这番情境的。若在他治下的江山，应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天下安泰海晏河清。
那老嬬接了公西鸿一锭银，千恩万谢，俯身便要磕头。李修从衣襟里寻出几枚散钱，从旁插手一把扶住老妇人，道：“这些便也一并收下罢。”
那老妇人闻声便死死抓住李修手腕。
公西鸿眉头一拧，抬袖覆手便将李修手足钱袋打落。李修隐愠正要发作，便看那老嬬袖中利刃寒芒一闪，直取他双目而来。
李修擅文不擅武，本着体魄尚可两分敏捷，偏首闪躲过去，却被那人制住命脉。公西鸿见势不妙，自怀中取出一把玉骨扇，冲老妇在空中一挥，那老妇却似被狂风掠过一般向后连退几步。
公西鸿见她已与李修拉开了距离，侧目匆匆看了看棚子那边——
刚来时还挤得满满的竹棚里早已空空如也，有些确是真正的作农人，早已跑开，只剩了两三个冒牌货在棚中与司虔打斗起来。公西鸿一眼便知那边那几个家伙司虔一个人尚可应付，他便回过神来看着面前这所谓的老妇人。
“看来你倒是这批人中最强的一个。”公西鸿作势摇了摇扇子，“可惜你们遇到我，也还是不能看的。”
李修仍然坐在石板上，看上去似乎毫发无损。
那“妇人”冷哼一声，撕去了脸上的伪装，露出假面下另一张诡谲的老脸。
“你们这是冲谁来的？”公西鸿径直发问。
女人笑了，脸上的皱纹堆叠起来真是难看至极。
“师弟问的真好，我也想知道呢。上面只说让我杀光你们，可没说到底杀谁。这一个比一个俊俏的男人，不管杀奴家这心里都是怪难受的呢。”女人捂着嘴笑，一副少女作态，甚至连她的声音都是与她的脸不符合的娇嫩。“也怪我没带多少人，可难办了。”
公西鸿看她这副做派，脑海里已经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号。
他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这时对面的司虔已经解决了那几个人，提着流着血的剑站在了女人的背后不远处。
见公西鸿不说话，女人的笑声愈发尖利起来：“师弟，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与其想现在杀了我，还不如看看后面那位大人？”
公西鸿没动，冷声道：“武林盟主身边的，看来也不都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人。宫主三年多未现世了，现在为了在下一个人便亲自出马，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司虔不似公西鸿那般沉得住气，他听完这女人的话便回到了李修身边。
适才远远看去李修面无表情好似无事，离近了司虔才看到自家主人双拳紧握浑身轻微地颤抖着，时不时还痉挛一下，像是在忍受着剧烈的痛苦。
李修是很痛。这种痛就像从骨子里冒出来，顺着他所有的血管和经脉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个地方，他相信自己只要动一下或者叫一声，一定会惨叫着晕过去。公西鸿在他前面御敌，他想着不能打扰才生生忍了下来。
想来这女人一开始抓住他手之时便已对他做了手脚。
司虔也看出李修现在碰不得，只能先把这女人拿下，再想办法让她拿出解药来。
在司虔查看李修的时候，公西鸿已经抚开了扇子向女人冲了过去。
公西鸿内力深厚，与人过招从不在意招式。按他的性子，怎么打着开心，怎么打着好玩，他就怎么打。但这次他却不得不注意自己的脚步，既不能让这女人离开攻击范围，也不能太过靠近。
因为这女人是熙宫宫主叶霜，在她称他为师弟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婆娘武功说不上多好，却算得上武林中最擅用毒的人。三年前不知炼了什么毒，把自己一张脸搞得像个老太婆，其实她虚岁也只有二十九，说起来比公西鸿也大不了多少岁。
跟她打，只能用内力注入扇中造出风刃来。公西鸿每出一招叶霜便挥袖散毒逃到一边，两人只过了十几招，公西鸿已经一个头两个大。
叶霜向一旁急掠一步，看他已经恼怒起来，娇笑着掏出一只陶笛来吹了几个怪异的音色。
司虔之前不好突然插手进战局便远远地守在李修身边，叶霜这几个音吹奏完毕，他便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司虔眉头一攒，喝道：“公西鸿！回马车上！”也不顾李修有多痛了，抱起他就跳上了车。
正在袖中掏棋子打算来阴的的公西鸿一愣。他耳朵没司虔好，嗅觉却也提醒了他：周围有很多邪腥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围了过来。
再看对面的叶霜，一脸得意的对他摇了摇陶笛。
荒郊野外，陶笛，叶霜。公西鸿瞬间就明白了，听了司虔的话，向后几个点地回到了驾车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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