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不遇

　　他自然是很想说“好啊师姑，我就留下来陪你了”，但他不能。
　　三生教结局还掌握在李修手上，他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这样逃走。
　　何况
　　他活了二十七年，这还是第一次动心。要他就这么放弃，他实在不甘心。
　　公西鸿紧紧回抱了叶容一下，在她耳边轻声道：“师姑，别为我担心。我必须得走了。”
　　叶容颓然的起身，帮他装好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药粉药丸，又给了他几件御寒的衣物。
　　“师姑”
　　叶容示意他闭嘴：“别说了。你快去做你该做的事罢，只要你还能回来，看看我这个老人家就行。”
　　公西鸿点头。
　　“你这小子，你师傅跟我在信里说过，你从小就会耍滑头。你得发誓，明年春季，这山上的琼花开的时候你就回来，师姑给你做药膳吃。”
　　公西鸿看着她，还是忍不住眼前模糊：“好，我发誓。但是小时候师姑你给我做的药膳可是连杜仲先生都觉得难吃，这么多年师姑的手艺有长进么。”
　　“等你回来不就知道了，师姑可没有白活这几十年。”叶容狠了狠心，把他推出了门：“师姑就不留你了，快要下雨了，你赶快上路吧。”
　　从上山直到下山，也就小半天功夫。往前走了几里后，已经是深夜了。暴雨来去得快，但也让他浑身湿了个透。公西鸿打算先歇息一晚再去官道上买马赶路。
　　荒郊野外，也没什么好客栈，公西鸿只想赶紧换了身上紧梆梆湿哒哒的衣服，就随意进了家看上去还勉强能称得上干净的。
　　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大概是许久没有客上门了，一见公西鸿跟见了亲爹娘一般，忙不迭的上前献殷勤。
　　公西鸿视而不见，扔给他五两银子，让他备好洗澡水和吃的，便自行拿了柜台上的牌号进房去了。
　　他身上的银子都是从李修那拿的，在钱这方面李修还算是大方。本来他只想着拿个几百两，李修却大手一挥给了他三千两的银票，搞得他盯着银票连之前的怒气都忘了。
　　反正不拿白不拿。
　　老板送来东西后公西鸿看菜色不错，热水也是够的，就又给了些打赏。
　　看着老板亮晶晶的眼睛，公西鸿想第一次当有钱人，感觉真不错。
　　泡在浴桶里，公西鸿一手抓着毛巾，一手握着一锭银子玩。
　　他自言自语道：“…银子真是个好东西……小侍卫那个傻瓜竟然还不要。”
　　司虔走时李修让秦操带了些上好的玉石和银票给他，司虔只留了一百多两，其他的东西一概没要。
　　“真是个小傻瓜。”公西鸿意味不明的说，将手中的银子扔回了床上。
　　“也不知道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小傻瓜司虔在八原过得其实算得上悠闲自得。
　　除了仍然找不到任何有关家人的消息和秦夫人日益明显的诡异态度外，司虔在秦府的小楼里过着他曾经一度向往过的生活。
　　每日练武用餐后陪小伬去找阿佁，晚上则被秦老太太邀去喝茶聊天讲讲秦操在芙蓉城做的蠢事，偶尔也会与秦老爷下几盘棋。
　　期间司虔写了封信寄回芙蓉城给秦操。他写的时候小伬在旁边看着，小伬不识字，他便念给他听，两个人一起想象了一番秦操知道司虔在秦家时的表情，笑的前俯后仰。
　　可虽他在秦府过的不错，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大。
　　司虔深知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在八原停留了五六天，已经听到了关于京城周边增兵的消息。
　　李旭和李修都在做准备，只等将箭搭上弓的那一天到来了。
　　司虔暗下决心，再过三日便出发。
　　小伬见他好像偶尔会陷入沉思，晚餐后便问他道：“司虔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这几日相处下来司虔已经很喜爱这孩子了，笑道：“无事。只是，再过几天我便要走了。”
　　小伬下意识的想说些挽留的话，但又想到自己只是一个仆人，与司虔一点关系都没有，哪有那个资格。
　　“……那，那你还会再来八原吗？我和阿佁还能见到你吗？”
　　司虔脑海中浮现出他的计划，摇头道：“我也很想再回来看你们，只是，日后应该没机会了。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就不回来了。”
　　小伬自幼在秦府长大，出过最远的门也就是八原西街口的秦氏亲戚家，故不是很明白“很远很远的地方”到底是多远。
　　“那你要去哪啊？有多远？”
　　司虔顿了顿。
　　“…京城。”
　　“京城？京城不远啊。”小伬松了口气，若是京城的话，几日都可以有个来回了。以后他要是真的赎回了卖身契，也可以去京城看望司虔。
　　司虔不能解释过多，只有苦笑。
　　他不久前才信誓旦旦地和所有人说他此生再不会踏进京城半步，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他要自己走到万劫不复的境地，那对他来说，已经是世上最远的地方。
　　小伬知道司虔要去的是京城之后便安心了，高兴地帮司虔打来热水，刚要跨进门槛，秦府中一个算账的小先生在楼下喊了他一声，吓得他差点把水泼到司虔身上。
　　司虔一伸手便稳住了水盆，往楼下看去。
　　“何事？”
　　“公子，这么晚打搅你真是不好意思…”
　　小伬放好了水出来，趴在栏杆上问道：“啥事啊朱先生？”
　　那姓朱的先生急坏了：“哎呀小伬你快跟我走吧！今日大夫人带了个混小子回来，说是她娘家姐姐的儿子来玩几天，那小子今儿一大早在大夫人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弄丢了老爷祖传的御赐鸳鸯纹金碗，好几个人都看到啦…”
　　算账的就是啰嗦，小伬挥挥手：“那现在老爷夫人岂不是正生气呢，你来叫我作甚？”
　　姓朱的急得跺脚：“跟你没关系我能来叫你吗！那小混球才与你一般大，听说是要考进士的，大夫人不想让他吃苦头，就花钱堵了那几个下人的嘴，又同老爷老太太说是你妹妹偷了去啊！”
　　“什么？！”小伬一听也急了，连滚带爬从楼梯下来：“阿佁怎么了？”
　　司虔也皱着眉头，从栏杆处一跃而下，拍拍小伬的背让他冷静。
　　“她现在在哪？”
　　“老爷夫人现在正在前厅里罚她呢，说那金碗是咱府里最大的宝贝，这下不见了，是要家法处置的…我也知道你妹妹那小身板儿，怎么受的住哟…”
　　小伬没工夫听他废话，恐慌的撒腿就跑，被司虔一把拉住，扛在了自己背上。
　　“司虔大哥，我要去救我妹妹！”
　　司虔点头：“你这么莽撞地冲过去救不了她。我先陪你过去看看再说。”
　　说完他便腾空而起，踩着灌木和花丛向前厅而去，一旁姓朱的算账先生被他带出一阵风刮在了脸上。
　　秦府大厅里灯火辉煌，一群下人围在门口一点儿声音都没，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唱戏的要登台了，仔细看便会看到各种幸灾乐祸、同情不忍、事不关己的表情。
　　司虔让小伬先在众人中躲着，自己则光明正大穿过了人群。
　　“秦老爷，大晚上的，这是怎么了？”
　　秦老爷确实是气得不行，刚得知消息的时候他差点没一口气憋过去见阎王。那金碗是先祖帝赐的，从他的爷爷到他爹，再从他爹到他手上，秦家几十年的光荣就系在那么一个小碗上。尤其是现在秦家早已没落，秦操又不想入仕，那碗简直就是秦家人回想辉煌展望未来的大宝贝，怎么能允许有人偷走？但司虔好歹也是客人，他不得不扯出一点笑脸来：“小兄弟对不住，这么晚还把你吵着了。我们府里出了个小偷，老夫这是在清理门户，就不劳小兄弟你挂心了。”
　　司虔却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在下这几日在府上叨扰了，也一直很敬佩秦老爷管理这么大一家子的严谨作风。今日竟有小偷出现，真是让在下大吃一惊。秦老爷，在下可否在这看看？”
　　他都已经坐下来，难道还能赶走不成。
　　秦老爷叹了口气：“也罢，小兄弟你为人宽厚，大概是头一次见这么宁顽不灵的恶人吧。”
　　司虔看了看地上瑟瑟发抖的阿佁，少女还未受皮肉之苦，只是水灵的大眼里全是无助和绝望。
　　刚一见司虔进来，她还以为司虔是来救自己的，却没想到是来看戏的。
　　这天底下果然所有人都一样，对他们兄妹两只会虚情假意万般折磨。
　　想到自己兄弟，阿佁又抬起头来看向周围。
　　哥哥怎么没来？
　　她随即就在心里骂自己傻。
　　哥哥没来就对了，可不能来，一定会受她牵连的。
　　司虔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只好冲她摇了摇头，又眨了眨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咳咳…”秦夫人心眼多，她当然知道司虔恐怕是想救人。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说漏了嘴竟说到客人那里去了。本来她只是想护下自己的侄子，就随便挑了个小姑娘来顶包，就算打死也没什么，不过也就是个奴才。谁知现在……
　　她也悄悄恶狠狠的瞪了一旁玩手指的侄子一眼，侄子却不理她，好似不是自己惹的麻烦一般悠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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