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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情最无聊（二）
“大禹本做不了君主的。”李修忽然道。
公西鸿负着手，随着李修漫步在涂山寺，投来狐疑目光。
“涂氏一族德高望重，乃是上古诸侯之后，大禹本是入赘的。大禹治水时，涂女时依门而望，念他名字。男子入赘，后嗣继女氏，大禹无有名下子嗣，本是名不正言不顺。”
公西鸿疑道：“那为何后来？”
“大禹觊觎王位，治水为求政绩，方能服众继位。他心里有众人口碑，有功名天下。而涂山氏心中，只有曾经爱人，那莽撞汉子大禹。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涂山氏望夫望成了石头。妻氏化作石头死去，大禹之子便从了自己血脉。大禹得了一子，又假许下以传位于皋陶的承诺，心中想着后继有人，最终君临天下。终是负了神女涂山一片痴情。”
公西鸿一楞，未听过如李修这般蛮横的说辞，讪讪嘲道：“这大禹倒与你有些相似。”
李修不辩，继道：“而后来。大禹之子果然成了夏天子，因自幼无母之故，心性残虐，方成了史上第一位暴君。”
公西鸿咋舌：“如你这般来说，正是大禹用结发妻子涂山氏之死，换来君主之位。”
李修笑道：“子非鱼，如何知他心呢。”
而此话正落，李修像是说破了甚么天机，涂山女神像头顶上的万里晴空骤然变色，暴雨倾盆而下。
公西鸿拔腿准备跑：“看你胡说甚么，老天都作怒了。”
李修无奈道：“司虔未曾好全，淋不得雨。那老君洞路远，先去寻他。”
二人冒着大雨，一路寻到了老君洞。司虔与秦操正在洞下避雨，瞧见李修竟冒雨来寻他，司虔一惊，忙是迎出去：“主人你为何来了！若是风寒，该如何是好。”
李修斥了他两句，将他赶进洞内躲雨。
可怜了皮糙肉厚的冯唐，此刻正在半里地外的大禹庙，蹲在墙角吸溜鼻子，没人搭理。
秦操殷勤地给公西鸿拂去肩头水雾，拍马屁：“师父功夫真好，走在雨里和神仙一般潇洒。”
“那样大的雨，都淋成狗了，还能他娘和神仙一样？”
便听一男子声音自洞内传来：“诸位施主虔心前来，不想天降霖雨。不妨吃口贫道的茶罢。”
公西鸿收声，侧身去看，便见老君洞内走出位道长。那人面有温和淡雅之态，瞧不出仔细年纪，双目清亮，使人心生尊重之意。公西鸿只觉一股清风拂面，再说不出荤话，面有疑豫：“请问——”
“贫道乃是此处守洞人，唐突了。”那男人身着灰青的道袍，衣袷为白，袖边滚着一圈墨黑。他伸出一双手来，在石几旁温茶。于衣衫暮雨的对照下，只显得清瘦干净，仙风道骨。
李修虚觊此人定非等闲，不敢轻慢对付，拱手：“叨扰了。”
那道长的茶很是普通，三山村四处皆有的花芽，晾晒之后以滚水烫过，再温二回，便可入口。李修接过一盏，对山听雨品着便宜花茶，呷出两口玄意来。
“道长清心雅量，李某人谢过此茶。还望道长不嫌鄙人一行聒噪，扰了清净。”
“此处僻静，鲜有新善男子来拜。倒是贫道，谢过诸位了。”
秦操不会这其间退让谦逊文绉绉的话，只瞧着道士觉得稀奇，上前一伸手，把手掌往那道长面前凑：“听说道家窥观天机，道长你会不会看手相，来给我瞅瞅呗。”
那道长一垂眼睑：““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岂可点破命中殊途？”
秦操还要追问，被公西鸿一把捋过，讪讪：“我徒弟不大懂事，道长切莫怪罪。”
那道长一哂：“无妨。五人为伍四人行，一人回乡一人停。一人尽来左右失，一人多舛归天命。”
秦操追问：“既是五人为伍，为何只有四人行。还有一个人呢？”
“自有他去处。”
“那一人是谁，缘何不在了？可是今日未来的冯唐大哥？”
“非也，不在了，便是不在了。”道长眉一抬，温和目光落在司虔身上。
李修拧眉。
秦操继续胡扯：“若不是冯唐大哥，那还能是谁。一人回乡，定是回老家抱孩子，一人停可是半路走了。还有一个人左右失，可是掉了钱袋又丢了银子？多舛……归天命。甚么是天命？”
道长笑答：“往后都是天命。”
三人待天色晚来，雨小了些。四人寻着还在墙角砸吧嘴的冯唐，一路说谈，便回客栈了。李修回头瞧了那老君洞一眼，心中觉得惴惴不安。
这头话便先按过，只说这肚子黑王爷，带着汪汪好侍卫，与大头壮汉子。邪教痞子头携着马屁精小徒弟。终于到了芙蓉城。
李修在那城门外，与公西鸿道别。
“走罢。”李修道。
“此去一别，恐无缘相见。往后若得机会，再与尔……”司虔攒着剑眉想了半天，却和这公西鸿没有甚么好回忆。只得到，“一同喝酒罢。”
公西鸿痞兮兮的搭上司虔肩：“小侍卫，相逢便是缘。往后若有人欺负你，你便上三生教来寻我……”说着他也一顿，只想着往后脱离三生教，便是自由散人了。只得到，“算了算了，有缘再见。”
李修拢了拢手，上了他那漆金的马车。司虔与冯唐相随绝尘而去。
“——师父，我听冯唐大哥说，宁安王来芙蓉城是处理政务的。”秦操嘴里含着一个油腻的大鸡腿子，“您来芙蓉城做什么的？”
公西鸿抬头一望芙蓉城边的天台山：“寻人晦气的。”
芙蓉城周遭，有峨眉山，青城山，乐山这三大武林圣地，横亘了剑道佛法几大江湖正宗。而天台山切云巍峨，正隐隐制衡三处势力，正是武林盟主的老窝。
昔年玄虚真人入魔之后一场滔天屠杀，留下了一片残败的江湖。正是位置得天独厚的天台山一门游说于各大门派之间，重组江湖脉络。而天台派掌门叶天衡终于如愿以偿地坐上了武林盟主的宝座。
“如此说来，这个武林盟主不过是个捡便宜得来的？”秦操坐在茶店里听着公西鸿讲述江湖格局，眼里放光。什么十大门派九大帮，打打杀杀，这才是他向往的世界。
公西鸿摇头：“叶天衡那老玩意儿，实力本身便强大，我在若他手下过招，也会吃亏。若论武功排名，玄虚真人之后，唯有他了。”
“那为何不是最厉害的那个甚么嘘嘘真人做盟主？”
公西鸿一口茶水只喷了秦操脸上：“嘘嘘真人，哈哈哈哈。”笑得气儿过了，才正色道：“玄虚，玄虚！莫要开他玩笑，他可是全天下都闻之变色的人物。”
“您见过？”
公西鸿面有憾色：“这倒未曾，只知是我师父那一辈的故事了。玄虚真人早年放狂，又极有禀赋，仇家结了不少，倒没人敢动他丝毫。他本是玄门中求剑道的人，后来却动了凡心。”他眼睛轻弯，狡黠一笑，“一个不思五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狂剑客，却窥到了爱情的滋味，他便有了弱点。我师父说，玄虚真人自傲上少林切磋，却因缘由起了人命。人说——他杀了少林方丈。江湖中正派义愤填膺，下了血字追杀令，竟是联合起来逼杀玄虚真人与他心上人。”
秦操满脸不屑：“还正派呢，既是玄虚真人杀的人，与他心上人何干？”
“这叫打蛇打七寸。”公西鸿欷歔道，“玄虚真人护着情人，一路被逼到论剑台。那日论剑台大雪，茫茫一片。双方正是焦灼，一只淬毒的箭从正派联盟的人群里射向玄虚真人。玄虚只觉怀中挚爱往前一挡，瞬时没了性命。”
秦操愕然：“竟然使这阴毒。那玄虚真人的相好死了？”
“死了，从论剑台的悬崖边上坠了下去，落在悬崖下的雪地里，肝脑涂地。”
“后来？”
“玄虚真人便入了魔。他持一把三尺的轻剑，杀了当日在场的数千人，将论剑台的雪染作了红色。那腥雪三年后才消尽。”
秦操只觉得敢爱敢恨，无比羡艳，问：“后来玄虚真人去哪了？”
“受了重伤，命不久矣。”公西鸿喝了一口茶润嗓，“你师祖说，玄虚真人浑身是血，犹如从混沌里爬出夜叉鬼神，踩着一路尸体，跌跌撞撞下山，去寻爱人尸身。只见昔日情人四分五裂，拼都拼不整齐，仰天怒喝一声，自此音讯不明。”
“他最后喊那一声，喊的什么？”
公西鸿笑道：“他说——世间无人知我心了。”
叶天衡大盟主早起来在天台山观音桥散了个步，回去处理了一叠江湖琐事，又往长虹瀑布打了一套拳法，就见门下弟子来禀：“报盟主，有人递名求见。”
叶天衡只觉得事儿多，面上不大耐烦。一边披袍子，一边漫不经心问：“谁？可是青城山的那群闲人又请吃饭，没那时间，打发回去罢。”
弟子拱手：“是三生教门下，玉扇大长老，公西鸿。”
叶天衡眉头一拧，小声道了句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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