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过

　　若干年后，再与他相见，我有些恍惚，那个有一点圆，有一点小肚腩的男子，真的曾是我念念不忘的人吗？
　　当他看到我时，眼中闪过的一抹惊艳，让我不自觉的抬高了下巴。如今的我依然孑然一身，却再也不会傻的站在雪地里，只为等他经过我时，那不经意的一瞥。
　　“嗨！阿颂，你还记得我吗？”他离开正在说话的朋友，走到我身边来，他那类似于自恋的语气让我不仅惊讶，如今的他再不复当年的风雅俊逸，就不知他良好的自我感觉来自何处。
　　我轻轻颔首，很是矜持的说：“不好意思，我以前出过车祸，失去了一点记忆，您是？”
　　车祸自然是出过，但还不到失忆那么狗血，会这么说，自然是因为我已经历练太久，不会再那么直白，那么伤人。
　　他似乎也因为我的这个说词而有些许的意外，他是否也以为我该无论何时何地都该记得他呢？
　　“是这样啊，我是你初中和高中时的同学，廖平昌。现在大家都叫我威廉姆廖。那你现在还好吗？”他将耷拉下的唇角又拉起来，勉强扯出一个并不达意的笑容，问候道。
　　我实在有点不愿意与他寒暄，但又因为是公众场合无法拉下脸来，所以只好继续与他说话。
　　站在楼梯上俯视他的感觉，其实并不好，我也不想太过惹人注意，毕竟这算是万晋的应酬，我不过是过来帮个忙。
　　“还好，”我点了点头，但心已经不在和他交谈上，稍稍抬抬眼，我看到万晋越过众人奔这里而来，我微微笑了下，也算是松了口气，他总算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了。看看骑士解救女仆的戏码究竟能不能够上演吧。即便我不是女仆，他也并非骑士，但到底我不能随意就撇开昔日故人潇洒而去。如果我还是当日的我，也许我会格外珍惜与他的交谈，可惜我并非吴下阿蒙，他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太上皇。

　　“苒颂，你在这儿呢，让我找了半天，淘气！”万晋排众而来，走上一步台阶，他的身高比我要高一些，我一米七五的身高，他大概一米八五，我们的高度刚刚好。当初，因为我太高，女孩子们都不愿意和我做朋友，所以，在年少的时光里，我在朋友那一块总是空白的，甚至说那时候的我是孤单的。长大了，懂得了什么是将心事埋在心底，所以对于朋友，我采随缘状态，不强求。
　　万晋在我的头上轻拍了下，那种疼爱的态度，让我有点牙酸，他是怎么做到的，在外人面前那么自然地做这些动作，其实暗地里我们不过是最亲密的合作伙伴，别误会啊，我们没有□□上的关系，完全是在经济上，在其他方面的合作关系。
　　在外人面前，我也要做做样子，手刻意的环上了万晋的腰，实际上是为了方便掐他，谁让他表现得这么的“贱”。
　　“亲爱的，你不知道女士换衣服都是需要花时间的吗？我这还是用了最短时间呢，要是真的穿了迈瑞建议的那套衣服，恐怕宴会结束，你还是找不到我。”我甜甜蜜蜜的娇嗔一通，让见惯我辣女本色的万晋着实愣了好一会儿，我狠狠狠的掐了掐他的腰，他虽然忍住了，但从他僵直的身体来看，还是挺疼的吧，嘿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这么腻味了。

　　“对了，颂，这位先生是？”万晋对廖平昌并不熟悉，即便廖平昌现在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艺术家了，他依然以着看待小人物的眼光审视了一遍廖平昌。这样的万晋是我所熟悉的，不过，对廖平昌我还是不能说有多么解气，毕竟他曾是我少女时代的美好回忆，即便那时候，廖平昌对我做了许多恶劣的事。
　　“这位是我的初中和高中的同学廖平昌，英文名威廉姆廖。”我为万晋做了个简单的介绍，对廖平昌，我并未介绍万晋，以万晋的名气，只怕我不介绍，他也会认识的，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让我感到啼笑皆非的是，廖平昌端着一张严肃的脸，看着一脸高深莫测的万晋，竟然也来了一句：“阿颂，这位先生是？”
　　我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差点笑出声来，这世界真是太奇妙了，这两个人也真是奇葩，互相居然都不认识。
　　“威廉姆，这位是远维精调特品的首席执行总裁万晋。”远维的名气早已经遍布了国内国外，就连最不涉及政经界的华人圈都知晓万晋，难得还有一个不知道的，从廖平昌那皱眉思考的表情来看，他应该是真的不知道万晋是谁。
　　万晋不因为对方不知道自己是谁而生气，反而很有风度的伸出了右手，幸好他还知道这个最中式的打招呼方式，否则，还真的要敲他的脑袋了。
　　“很高兴见到你，威廉姆。”万晋很友好的用意大利语打了声招呼，我真是服了他了，他一个三十五岁的老男人了，居然还敢搞这样的恶作剧。
　　廖平昌则是在失语一会儿后，用英语说了句“很高兴见到你！”
　　这两人，这两人啊，我以前一直以为廖平昌太过傲慢，现在看来，也许我的理解有误，不过，想起那段年少的暗恋时光，还真是让我回味无穷，好的也好，痛的也好，都是一段人生的经历，不能抹去，只好留在记忆里，偶尔拿来回味下，也让自己再不犯那样的错误。
　　“威廉姆，看来你对意大利语并不熟悉，你恐怕不知道吧，颂是个有语言天赋的人，她精通二十国语言，就连舌头需要打卷的俄语，她都能说的很溜。只是可惜，你没机会听到。”万晋揽住我的肩膀，很是惋惜的说道。

　　廖平昌的脸色早已经不好看了，可是为了维持住在我面前的尊严，他还是坚强的站在楼梯下，以着仰视的角度与我们对话。
　　“阿颂，当初其实我并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我觉得我们不合适。”廖平昌看了眼万晋，那一眼很具深意，接着，他说出了一段更有深意的话。
　　我定定的看着他，他现在来说这话还真有点画蛇添足的感觉，本来么，都过去十多年的事了，谁还要想起这个，可就有人不识相非要提。
　　“过去的事了，何必还要再提呢，威廉姆，你我都已非昔日的你我，忘了一些事对谁都好。”我挽着万晋缓缓走下楼梯，站在高处说话，很多人都会时不时的望过来，似乎是想要探究出一个什么消息似的，这感觉很糟糕。
　　“最后一个问题，阿颂，在你有限的记忆里，你，曾经爱过我吗？”就在我们与廖平昌即将擦肩而过时，他急急的问道。
　　他这个问题问到了我的痛点，并不是如今还爱他，而是那是我最不愿意回味的一个问题，爱他，让我失去了尊严，谁又愿意把最为可厌的过去时常拿出来回味。“爱过！”我在仰起头的那一瞬间，决定再不要掩藏自己的想法了，告诉他，又有何妨。
　　在我回答了这两个字后，我没有去看他眼中突然迸射的光芒，可他却不愿意就此放过我似的。

　　“阿颂，我们重新开始！”他拉住我的胳膊，十分笃定的要求。
　　我侧转过头，看向已经不复当日英挺样子的他，他凭什么在这个时候要求我重新开始，而且我们也从未开始过，何来重新开始。
　　身旁的万晋挑高了眉，并不阻止他，似乎有意看我怎么处理这桩棘手的公案。
　　我拉开他的手，不疾不徐的说：“廖平昌，你从来没给我机会开始，所以，我不需要和你重新开始。谢谢你，让我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东西。”
　　说完，我便拉着万晋走开了。

　　这一晚，从宴会回来，难得的我失眠了，我坐在家里的真皮沙发上翻看着初中到高中的相册，曾经我是那么的想要靠近他，可惜，他从未想过给我机会。
　　曾经的曾经，我是那么天真烂漫的孩子，想要的不多，却往往都是以失败而告终。
　　尚算青涩的我，是个不被爸爸所喜爱的孩子，爸爸要的是个男孩子，是个能传户口本的雄性，哈哈，可惜出生的却是个我。
　　小时候想要和爸爸多亲近，往往会被爸爸呵斥，然后就悄悄地躲在柜角哭，哭也是默默的，没人能听到，那时候，妈妈忙着照顾其他的人，根本没有空闲能够注意到我。
　　等长大些，上了学，因为自小的性格使然，不被同学所亲近。
　　为什么会被廖平昌所吸引呢？我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按理说，就算廖平昌长得再帅，那也不是我会注意的事，后来，才发现他是第一个肯和我说话，在愚人节肯捉弄我的人。
　　多么可悲，一个敢捉弄我的人竟然会让我认为他该被我喜欢。
　　但青春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我就是喜欢上了他。
　　那时候很傻，为了不被他发现我对他的喜欢，偷偷往他书桌里放巧克力，下雨了，偷偷给他搁了把伞，自己却浇成了落汤鸡。在他找伞的主人时，我都不敢说是我。

　　后来，上了高中，我为了想要试探他是否对我也有好感，竟向他借书，借一本几何书，几何书在当时的初中生是都有的，为什么偏偏向他借，大概有慧根的人都知道原因了。他却故作不知，告诉我让我放学等他，给我答复，却在我不顾大雪漫天的等待中，看到他和校花并肩走过，对我视而不见。
　　种种种种，其实不必过多的去细想了，他所做的也许在那个时候的他来说，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于我却是奇耻大辱。直到那年，高考公布后，我才敢对他坦露心声，可惜得到的不过也只是：请不要打扰我，我不想我父母知道。
　　多么多么的伤人，这是什么理由呢。

　　“哭什么？”回忆中的人往往没有理智，在回忆里突兀的出现了这么个声音，我透过雾蒙蒙的视线看到了端着咖啡走近的万晋，他穿一套米色的休闲服站在我面前，他伸出左手，手心上平躺着一块手绢，米色的布底带着小碎花，很可爱，却也很温暖。
　　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万晋的时候送给他的，那时候只是觉得他和我很像，都是那么的傻。
　　我今年三十岁，认识万晋的时候，我二十岁，时间匆匆已过了十年，我和他，都已经不再是青涩的少年，却已经培养出了常人没有的默契。
　　我抽了抽鼻子，没有拿那块手绢，而是很不优雅的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眼泪擦去，视线也清晰了。
　　他坐到了我旁边，两个平均年龄在三十岁的男女就这么安静的坐着，我把相册放在茶几上，不由得又陷入了一阵思考中。

　　“与其为他伤风感冒的，不如考虑我，我在你身边的日子一点不比他少。和我交往试试，怎么样？”万晋拿起相册很认真的一页页翻过，我没阻止，我的朋友一向很少，万晋是男性，很多话也不可能那么无阻碍的对他说，可他仿佛与我心有灵犀，很多事都不言自明了。这点我很感慨，也很意外。

　　因为他的话，我惊讶的转头看他，他只是埋首相册中，只是耳朵有一点可疑的红。
　　这老男人干嘛，想要耍我不成。我虽然不会自惭于配不上他，但他也应该想想，他那个受人欢迎的程度吧。
　　“不敢？”等了一会儿，他眼睛亮晶晶的从相册里抬头看我，似乎是想要看到我害羞承认般。我才不是那么胆小的人，但三十岁的人了，也不是小孩，怎么会一激就上钩。
　　“你能保证你是原装的，没被人拆封过？如果是，那我就答应。”以他那么受欢迎的程度，我猜他早就被蹂/躏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怎么会是原装，在他面前我早已没了少女的矜持，又怎么可能害羞脸红什么的，他若是以为只是这种程度的调侃就会看到我变脸，那真是大错特错。
　　“你－－”他也许是真没想到我居然敢提出这么大胆的问题，他长长的说了个你字，颤颤的举着手指头指了指我，然后，便什么话都不说的站起来，走了。
　　我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只是轻轻地笑了，男人们啊，就是这样，一旦问到了要害问题，立刻逃走。
　　本来，我这么问也不过是调侃，他是不是原装，对我来说，没什么重要，至少他不会成为我男朋友，丈夫，所以他是几手货色，我也就不会去在意。
　　早就断了找个男人依靠的我在经济上早就独立，还做的有声有色，所以，我乐得独立自主，逍遥自在，何必找个男人圈住自己。
　　不过，我停下畅游的思绪，万晋，其实是比廖平昌更加出色的男人，不单样子很出色，就是其他方面也是很出色的，比如对人很宽容，很温和，温文儒雅，无疑是个好男友，好丈夫的不二人选。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罢了，再出色又能如何，他不会为任何人停驻吧。

　　第二天，下了班，直接回家，晚上八点，确定万晋应该是不会来了，所以锁门，关灯，看电影。
　　叮铃，门铃却在这时响了。
　　我趿拉着拖鞋到门边问谁，外面是万晋的声音，有点严肃。
　　开了门，他就那么晃了进来。
　　放下公事包，第一件事，他从包里翻出一张纸。
　　递给我后，我打开看时，难免惊讶，这是某医院的检验证明。
　　那上面的专业术语我没看懂，但从字里行间的意思表明，万晋，他，他他他，他还真是原装货，没被任何女人染指过呢。
　　这真是个晴天霹雳？不不不，应该算是个大好消息，不过，按照生理学来说，这个人要真的是到了高龄还没那什么过，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啊，我拿眼睛扫视他，却被他敲了个爆栗子。
　　“以前忙着工作，后来是因为你……”他言下之意还没什么爱的初体验，全赖我，这有点太夸张了吧。
　　“那，那天你干嘛蹲机场哭？难道不是失恋？”难免想起两人初见面的那次，她还以为他也是失恋，还好心安慰，难道不是？

　　“谁说我失恋？那天我爸妈大哥移民走了，我自己要留下，想想以后都得一个人生活了，一个人做饭，洗衣，还真有点伤心，男人就不能哭了。”万晋瞪着眼睛看我，好像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说了什么触犯天条的话了似的。
　　我自己也觉得好笑，真的不能妄自猜测一些事背后的原因，否则会闹出大笑话。
　　不过，对万晋这么上等的货，我还真的有点爱不释手，不对，是不忍下口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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