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活

作者:思巨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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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无其事



      岳琳怀了孕,东阳这个不大不小的宅子里,众人过得喜气洋洋,然而又小心翼翼。
      喜得是,将军做主,每个人都涨了月钱,银子这东西谁拿得不欢喜;
      可发钱的时候,将军顺带十分和气地多说了几句,大意是这样:银子到了手,都给我服侍得勤快些,夫人是个闲不住的主儿,横竖也就在府中这么大块地方蹦跶,平时屋里屋外多跟几个人,警醒些机灵些,若有了闪失,好办!东阳府兵的缺口还是蛮大的,男的充军,女的就给大唐将士们搞点福利吧。什么?年纪大了?没关系,我人到东阳才把你找来当差,你总不至于孤家寡人是个绝户吧,你总有子女后代吧,顶一顶也是一样的嘛。
      “……”
      府中众人听罢,集体噤声。刚到手的银子只觉有些烫手。

      王忠嗣这些很野蛮很狂暴的话,除了娟儿,也没其他人敢嚼给岳琳听。
      岳琳很不给面子,当着娟儿的面,就给王将军拆台,“他吓唬人呢,这种事哪干得出来。”
      这话被王忠嗣知晓了,回来点着她的脑门儿警告,“你最好别试,否则看我干不干得出来!”

      岳琳无法,她现在每日吃喝都要王敏之经手,王大夫说没问题,岳琳才能张口。
      娟儿每天陪着她在府里绕圈,只要接近府门,罗五就跳出来问,“岳娘子,你想出府?”
      岳琳:“呃……是啊。”
      罗五:“娘子稍等,胡七去禀报将军了,很快回来。”
      岳琳:“将军府的暗卫们最近都很闲吗?朝中没啥动静了?”
      罗五:“……”
      岳琳:“算了,叫他回来,我不去了。”
      两个女人只好回转。

      这一日远远路过马厩,岳琳的些微念想被勾了出来。
      去年,也是这样一个洋溢着暖意的时节,王忠嗣自封“二姐夫”,还承诺她家昆儿去将军府骑马呢。转眼几百个日夜过去,也不知小昆儿可有长高,待再见之日,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岳琳站在一排拴好的高头大马前怀旧,马房内弯腰干活的人此时直起了身,岳琳的目光顺着他往上瞧——此人分明就是吴八。
      看他一眼,岳琳有点被吓到,吴八一张俊逸的脸上新添的疤痕太明显,从眼角一直斜到鼻后,照这种留疤程度,受伤时伤口必定很深,而且没有及时缝合,以致愈合后,仍然呈现出皮肉开裂的宽度,吴八脸上,如被添了一笔反差不小的暗沉线条,使他整张脸看上去有一种诡异的缺陷美。

      岳琳这时还未与王忠嗣成婚,其他跟来东阳的侍卫们并没改口叫她夫人,可吴八低头行礼,第一个唤出了这个称呼,“夫人。”
      岳琳没有回答他。
      岳琳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从前的岳琳是故意还是不经意间,给了吴八一道错觉,让这个很寡淡的男人顽固地掏了心,不计后果拼搏了一回,落下如今一身伤。
      若以将军夫人自处,评价这种人,岳琳只有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但身为一个被爱慕着的女人,这个男人用一种残酷到近乎决裂的方式,在他渴望的女人心里,成功留下了一条很浅的划痕。值不值得,只有他自己评说。多年以后,回想曾经,他也许后悔,也许欣然一笑带过。
      但此刻,岳琳不得不承认,吴八成功让自己记住了他,尽管这种记忆与爱无关。
      岳琳缓缓迈着小步走开,没有对吴八说一句话,远离他,是此刻岳琳所能想到的,对他最大的心软与救赎。

      *************

      岳琳的肚子渐渐大起来,连翻身也不是很方便了。天气渐冷,日子又近年关。

      因为有孕,岳琳的觉睡得极度缺乏规律,白日困了就闭上眼睛,晚上稍微动两下就醒。
      这天晚上她转了个面,就见王忠嗣平躺在床上,睁着两眼,毫无睡意的模样。
      王忠嗣注意到她的动静,忙问,“怎么了?又做梦了?”
      岳琳摇头,她很久没再被梦魇住。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把王将军里里外外身家性命全都榨得没剩点儿渣,还有什么想不开,又有什么可思可梦的呀。

      两人都不睡,索性爬起来聊聊天。
      岳琳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撑着笨重的身体,在王忠嗣的协助下,艰难靠坐起来,脑袋歪在王忠嗣肩上。

      来到东阳,岳琳才发觉,她和王忠嗣之间,原来有许多共同话题。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日夜相伴,切实生活在一起。每回仓促见面,不是为了弥补过去,就是谋划将来,三言两语要么吵吵闹闹,要么凝睇间随情/欲主宰,急切亲近彼此,很少留出时间去倾听对方,表达自己,体会琐碎繁细却当为常态的生活。
      如今,两个人平常相伴,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呆在一起,总能扯些或天高地阔或柴米油盐的话题,你来我往一番,意犹未尽时,猜个小谜逗个小趣打个小赌,当真十分有情调。

      岳琳真是始料未及。

      世上的爱侣万千种,相处几不相同。最初,岳琳觉得她与王忠嗣之间,完全是“性吸引力”作祟。说得明白些,就是俗气的一见钟情。男女初见相互吸引,取决于很多方面,过往经验、观念理念,对方当下的状态……岳琳看来,这里头最重要的,是□□吸引力,它决定了双方有没有靠近彼此的欲望,有没有进一步发展更亲密关系的可能。
      她和王忠嗣,在这点上显然相当强烈。尽管如此,最初,岳琳对两人关系的可续发展,一度持保留态度。
      太猛烈的东西,在她看来,都不容易长久。所谓红颜易薄命,壮士可断腕。

      岳琳理想的生活是随性而慵懒的,王忠嗣却是一个连名字提起来都相当沉重的人,看上去互补,却连人生方向都在歧路上,是什么令他们如今相濡以沫,过着一种相知甚深,肝胆相照而不离不弃的日子?是王忠嗣不休止地包容疼宠?是岳琳决然地领悟追随?
      岳琳始终觉着,组成男女关系最好的成分,应当融合了爱情、友情、亲情,缺一不可。因为这个孩子,他们的关系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更圆满,密不可分,称得上完整,这也许就是那样一种概念,叫做“一家人”。岳琳模糊想着。

      *

      王忠嗣舒展了很长一段时日的眉毛,今晚又皱了起来。将军忧愁,烦心得很。岳琳选择一个轻松的话题切入。
      她说,“前些日子送来的几个女人,我都找地方安置起来了。”
      王忠嗣没有吭声,这种话茬,是绝对不能接口的。

      岳琳的肚子大得已十分明显,他们俩却始终没有成亲,有心人难免生出几许惘思,于情于理,漫长的十月怀胎期间,王将军总需要女人伺候嘛。
      于是,陆续有妖娆的,端庄的,明丽的,后来甚至幼/齿的,都被送到岳琳面前。王忠嗣只凑巧见过最前一位。
      那天他散值后有应酬,这个女人在他未回前,不知被谁呈到了岳琳面前。岳琳看着这个浑身泛桃红的娇软娘子,笑得很开心,送来送去的那些事儿,果然是真的呀,真够龌龊。
      岳琳矜贵地开口,对这个可怜的女人说,“去前堂候着,保持住现在这份精神气,务必叫将军回来第一眼,就欣赏到你无与伦比的美丽,听见了吗?”
      小娘子听了岳琳的话,只当这是个内宅中常见的,贤惠但也十足愚蠢的女人,又见她大着肚子,体态臃肿,心生感激的同时还冒出点同情愧疚。听话地照做了。

      于是,王忠嗣微熏踏进府门第一眼,就见一个满脸春/色的陌生女人扭腰摆臀朝自己靠近。
      王忠嗣吓得当场酒醒一半,赶紧退后两大步,仿佛她是噬人的猛兽般。开什么玩笑?将军连问话都不敢对着这个女人。他偏头找到门阍,一指,“什么情况?”
      “夫人命妾在此等候,迎将军回府。”那女人娇怯怯回了话。
      她一句话,王忠嗣的酒彻底醒了。撒开步子惊慌失措,直往后房奔去。

      岳琳正坐在案边含笑喝茶,看他急急忙忙奔进来,说了句废话,“你回来啦?”
      王忠嗣被她这种沉稳的态度弄得有点发怵。他急中生智,一拍大腿,在她面前第一回爆粗口,“他娘的,哪个王八羔子搞出的事!琳儿,你等着,待我查出何人,冲去他府上搅他个天翻地覆!”王忠嗣狗腿地蹲到岳琳面前,问,“琳儿,好不好?”
      岳琳似笑非笑,看着他。
      “行了,把人赶出去!以后不相干的人不许放进府,我不喜欢府中有陌生人!”王将军见状不妙,又换了种策略,呈现一片王霸之气。

      岳琳实在没忍住,他故作镇定实则小心翼翼的模样,太惹人发笑了。岳琳咯咯乐出声,“行了行了,这些事你就别管了,我会处理的。”
      “恩,只要你不同我生气,怎样都依你。”王忠嗣暗暗松一口气。
      岳琳又怎会瞧不出,他密布在眼中那一层忧惧,令她心软又心疼。

      “等咱们离开东阳的时候,我给这些人府中一一回礼。”哼!
      王忠嗣侧头看她,讲得很诚恳,完全就事论事,“咱们孩子都快出生了,还没成亲,也怪不得人家多想,连名分都没有,人家以为我多不重视你,不重视孩子。”王忠嗣委屈地瞟她一眼。
      “这也不能怪我呀,说好了爹爹同意,咱们就办事,可爹爹不是还没同意吗?”
      王忠嗣:“……”
      固执的岳丈,王将军真是无计可施。

      本以为话说到那种露骨份上,这亲是成定了。可岳太史心态好啊,态度之轻松,来了个爱理不理,王将军起初都以为信出了岔子,太史是没收到吧。
      派了将军府的管家上门去问,去了五六回,太史于百忙之中拨冗见了一面。
      管家问,“太史,我家将军的信您可有收到?”
      岳太史费神想了一下,啊,想起来了,答,“收到了。”
      管家又问,“那您……将军还等着您的回信。”
      岳太史从书本中抬头,“哦。”
      管家:“……”
      管家没有放弃,接着问,“那您的意思是……?”
      岳太史不紧不慢,回了句,“我抽空考虑下吧。”
      管家&王将军:“……”
      岳太史一思考,外孙都要落地了。

      王忠嗣急了,挫败地问岳琳,“你爹到底怎么想的?恩?他就不急?”
      岳琳和他爹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有什么可急的?不成亲怎么招?不成亲你就不要我,不要儿子啦?”
      “我不要自己也不敢不要你们娘俩儿。”
      “那不就结了。”
      王将军郁闷。
      “行了,我现在大着个肚子,也行不得礼呀,孩子生下以后再说吧。”岳琳劝他。
      “就没见过你这种女人。”王忠嗣多少晓得,她对这事也没多热衷,合着就他一人急。
      “我这种女人怎么啦?你不待见是吧?不待见你就……”多余的话,都被王忠嗣吞进唇中。

      一片旖旎气氛,岳琳轻声问他,“朝中何事这般着急?”
      “哎”,王忠嗣贴在她唇角叹气,“琳儿,太子危矣。”
      为了保住太子,萧嵩被派去做了太子太师,这得到了怎样危险的境地?

      太子当然危矣,岳琳毫不意外,时光没有厚待谁,一切预演好一样按部就班。
      岳琳望着王忠嗣,嘴角略微蠕动几下,还没开口就被王忠嗣打断,“琳儿,我要你答应我,关于你的来历,此生都不得再提第二回,更不能叫第二个人知晓,做得到吗?”
      果然。他上次的态度,已令岳琳知晓,他不会再问,更不允自己再提。事实上,终其一生,王忠嗣都若无其事走在他那条崎岖无二的道路上,只时不时分神,拉住岳琳顽皮失落的手。
      岳琳曾经设想,若有一个人知晓她的命运,生老病死高低起伏,她会怎么做,是捂住耳朵不闻不问,还是预知真相趋利避害。她发现自己根本不能设身处地得到答案。

      王忠嗣也不需要。他不闻不问,过得十分任性。岳琳想,这到底是一种拥有过大能力而生出的狂妄自信呢,还是遵循命运安排而表现出的虔诚自若?亦或恐惧害怕继而滋生的逃避心态?

      岳琳不足以判断。

      近来府中训练有素之人进出频繁,气氛陡然严肃起来。大家面上的神情凝重许多,岳琳心中有数。
      遥远天边,一大团黑云惨雾正在迅速聚集,他们压进的路线那么明显,眼看直面而来,可你挪不开脚步,避无可避,甚至因为你的目标就在它经过的地方,你反而要迎上前去,卷入一片风雨中飘摇。
      岳琳点点头,答应王忠嗣,“我晓得轻重,你放心。”
      王忠嗣吻了吻她的额头。
      “阿嗣,其实你可以问的,为什么不问?”
      王忠嗣望着她,掩饰得很好。他不是自大,也没有本事泰然自若,他不是铁打钢铸的,他会害怕,会牵挂,他也有不安,可王忠嗣绝对不让她知晓。这件事上,他稍微皱一皱眉毛,就会惹来她一世的眼泪。王忠嗣不敢想,岳琳知晓哪怕他有一丝不甘,会仗着她那点儿预知,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王忠嗣拿出最轻松的表情,向她贴近,在离她还有那么一丁点距离时,被她主动吻上来,王忠嗣愣了一瞬,重新掌握主动,扶住她的腰身,很凶地裹住她所有气息。
      岳琳肚子压迫,本就呼吸不畅,这会儿被他吻得气都喘不上来。王忠嗣容她歇了一会儿,岳琳却不愿意离了他的呼吸,“月份大了,其实,可以的。”
      “我怕伤了你跟孩子。”王忠嗣声音哑哑的。
      “可是,我好想你。”
      “琳儿……”王忠嗣痛苦地哼了一声。

      两人凑在一起琢磨着孕中那件事儿的可行方案,可有人等不得了。岳琳只觉一汪温热水流沿着她的腿流下来。
      她捏住王忠嗣的手腕,“阿嗣,羊水破了。”
      王忠嗣惊慌,“什么?那,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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