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奴隶

　　难得感性的话语，让西泽尔冰冷如磐石的心有了一丝悸动。气氛不对，时机不对，这一丝悸动还远远不足以撼动他。

　　“我会记得你。”西泽尔也看着兰陵的黑眸，他能看到里面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面无表情，仿佛一个完美冰冷的机器一样。

　　在兰陵笑容弥深的时候，西泽尔又说：“但也许只是一段时间。”

　　兰陵的笑容凝了一下，渐渐淡下去。

　　西泽尔继续道：“我不能保证那段时间是多久，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一百年……总有那么一天，你会彻彻底底被我忘记。”

　　兰陵静默片刻，他紧接着又认真地为西泽尔系扣子，将蓝色的宝石穿过贴合的扣眼，一颗又一颗。

　　他像是一个妻子在为自己的丈夫整理服饰，似乎他们正要手挽着手参加当晚的舞会。

　　无比融洽的气氛，无比契合的两人。

　　“你所谓的遗忘是什么呢？是永远抹灭在记忆中？你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我这样一个人？”兰陵用很不信任的语气说道：“我就不信一个与你缠绵两次的男人，一个甚至夺走了你的初吻的男人，会那么轻易让你遗忘。”

　　“不，我的遗忘从来都不会是永远磨灭。”西泽尔握住了兰陵的手，将它们拉离自己的身躯，放了下来。

　　他松开手，摸了下刚刚被兰陵烙下轻吻的位置，淡声道：“我所谓的遗忘，是不被人提起，便不会轻易想起。”

　　他看着兰陵有些怔忪的脸，问道：“你以为，我做不到？”

　　兰陵懂了。

　　不提起，便不会想起。

　　这何尝不是一种遗忘呢？第三银河帝国最负盛名的三殿下西泽尔，果然是一个和一般人不同的男人。

　　他强大又自信，甚至骨子里带着不容任何人来虏获的骄傲，他是一个天生的上位者，永远的利益至上，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他所谓的原则。

　　兰陵盯着那个被系了一半的扣子。

　　宝蓝色的钻石有一半被压在衣服边缘的下方，有一半通过扣子缝露了出来，看上去极不协调。

　　西泽尔伸出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那半个扣子继续穿了过去。

　　整套繁复的皇家服饰终于完整地穿戴完毕。

　　西泽尔从地上捡起了白手套戴在了双手上。

　　干净到一尘不染。

　　他已经彻底恢复成刚刚进入舱内的那个冷漠又无情的西泽尔——

　　第三银河帝国的三皇子西泽尔殿下。

　　第三银河帝国的王牌空军R舰队的最高指挥官。

　　帝国将军。

　　舱内无比安静，让喜欢热闹的兰陵有些受不了。

　　“西泽尔，要不要考虑给我们一个终端？”兰陵试图转移话题来缓和一下两人之间并不和谐的气氛。

　　“不可能。”西泽尔斩钉截铁地打断兰陵的妄想。

　　奴隶从出生起就不配拥有终端，虽然终端仅仅是帝国公民们一出生就可以到政府免费领取的基本仪器。

　　终端是一种公民的身份象征，有了终端，他们可以与终端中输入的代码彼方进行对话，并且还可以进入虚拟网络进行交易和买卖，甚至能够学习。

　　奴隶到死都没有终端，他们是不受帝国法律保护的一群人。

　　甚至除了他们自己，不会有人将他们当成人。

　　兰陵想到这里，有些自嘲地咧了咧嘴。

　　他以为西泽尔和那些人多多少少有些不同，想不到倒是他眼睛瞎了。不过想来也不可能啊，西泽尔是帝国的皇族，怎么可能做那些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尊贵的西泽尔殿下，您不觉得和一个奴隶有亲密接触会对您的高贵造成亵渎吗？”

　　西泽尔看到兰陵脸上的嘲讽表情，不自觉得收紧眉头，他心中并不喜欢兰陵这样，虽然他不想去认真想其中的原因。

　　他觉得他居然能够轻易看懂兰陵的每一个表情，就像从战场上和兰陵正面对上的那一次，他看到兰陵想要跟他上床的意思。

　　而现在，他敢肯定他看到了兰陵眼中的失望……以及后悔和他做了那么亲密的事情。

　　从来不屑于解释的西泽尔难得开了尊口。

　　“我的确是皇子，但同时我是一个军人。我并未轻视奴隶，并且对敢于反抗的人们表示最崇高的敬意。”西泽尔冷淡的脸上带了些庄重，道：“奴隶制度已经严重阻碍了帝国的发展，如今帝国已经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废除奴隶制，一派主张继续实行奴隶制度。”

　　兰陵的眼睛看向天花板，留给西泽尔一个侧脸。

　　很美，也很让人心动。

　　西泽尔想，他对这个原始奴隶简直已经好到超越底线了。

　　“奴隶制的消亡是历史的必然，你的反叛并不是毫无意义。”

　　至少告诉了那群贪图享乐贪生怕死的贵族们，并不是所有的压迫都是永久的隐忍，奴隶们的沉默并不是认命，而是在继续力量与仇恨，等待报复的时机。

　　兰陵终于转会头来看西泽尔了，他的眼睛像是浩瀚的宇宙，带着未知的谜题和无穷的深邃。

　　“消亡的结果，会是怎样？”

　　西泽尔看了那双眸子几秒钟，错过眼神，言语冷漠的让人想发抖——

　　“如果不是取消奴隶制，便是将所有的奴隶屠杀。”

　　兰陵的眸中瞬间迸发出强烈的情绪，仇恨蔓延在整个舱内。

　　西泽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黑眸对上蓝眸，火焰对上冰山。

　　诚如那日，一切的开始。

　　过了好久，西泽尔才率先开口。

　　他不习惯浪费时间，哪怕对方对他而言还算是有些特别。

　　“奴隶可以继续反叛，但是你明白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

　　就像自由者联盟一样，兰陵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集结在一起的奴隶们的飞船在战争中被帝国最优秀的舰队以最先进的武器一个接着一个击落，在无尽的宇宙中化为一朵灿烂的烟花，永远消失在视野之中。

　　兰陵大叫起来：“我们是正义者，不屈服于压迫与暴政的人们会前仆后继地反抗，哪怕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失败着、死亡着，只要世界上还有被称为奴隶的人们，不屈服的心火就会永远燃烧。”

　　他无比坚信最后的成功。

　　纵然他失败了，也会有人接替他的位置，接任他的事业，带领着奴隶们奋而反抗。

　　“愚蠢无知。”西泽尔冷漠开口，毫不留情面，“送死而已。”

　　兰陵恼羞成怒，他咬着牙盯着西泽尔，恨不得整个人扑上去咬他一口。

　　奴隶们没有信息来源，不能去上学，贫瘠又闭塞，他们无法进步，无法接触到最新的科技，他们的文明甚至落后第三银河帝国几千年。

　　兰陵来自于地球。

　　他是地球上最后的遗民。

　　茹毛饮血的原始人类，妄想对抗飞机大炮高科技，无疑是蚍蜉撼大树。

　　西泽尔不想再浪费时间，他毫无眷恋地转身，无视于背后想要将他的身子盯出窟窿来的火热视线，开了牢房的门走了出去，牢门在背后自动闭合。

　　“西泽尔！”兰陵想要起身，却又跌了回去。

　　但成功阻住了西泽尔的脚步。

　　“西泽尔，我的死期在什么时候？”

　　“明天上午九点。”

　　西泽尔没有回头。

　　他留给兰陵一个挺拔高大的背影。

　　这个背影在兰陵的梦中将出现很多次。

　　“我的同伴在哪里？”兰陵继续追问。

　　西泽尔没有立刻回答。

　　就在兰陵以为他不会告诉自己的时候，西泽尔独有的声音淡淡响起：“如果你所说的同伴是那个医生和机师操控高手的话，那么他们已经逃跑了。”

　　没有抓住啊。

　　兰陵顿时放心了。

　　他相信明天就算他死了，他们两人一定送他一份大礼，让他笑着上路。

　　听到了兰陵放心的笑声，西泽尔又道：“你最好祈祷他们明天不会傻到来救你。”

　　“哦？跟着过来的难道是你的军队而不是爱伯格的？”

　　“爱伯格的军队永远窝藏在最安全的帝星摩蓝。”

　　西泽尔微微回头，兰陵能够看到他浓密卷翘的长睫毛，却看不到他的眼睛。

　　“的确，他永远都是那个最胆小的胆小鬼，我真怀疑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才非要跟着你到这种会将他娇嫩的皮肤辐射掉的地方来。”

　　兰提还有心情开玩笑，心情轻松又愉快，根本不像是一个即将上刑场的死刑犯，他和西泽尔聊天的语气，更像是在和相交已久的老朋友谈论天气。

　　他当真是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死亡。

　　西泽尔道：“他只是想要亲眼看到你的死亡，你这个打了他三巴掌的奴隶。”

　　“哈哈哈……”

　　兰陵用放肆的笑声送走了西泽尔。

　　在舱门关闭的那一刻，他开始小声哼唱起他自己编写的歌谣。

　　“……被唤作奴隶的同胞们啊，
　　为何要苟延馋喘，
　　匍匐于那些当权者的脚下？
　　谁就该跪着接受屈辱？
　　谁又生而为奴？
　　与其生若蝼蚁，
　　在脖子上带着屈辱的锁链，
　　我宁愿以残缺之躯，
　　反抗命运，
　　无自由，我甘愿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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