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拾朝花

　　“圣诞节快到了。”唐俊收拾完碗筷，从柜子上拿过一瓶矿泉水递给晓晓。
　　“真快啊。”晓晓接过来，往旁边给唐俊让了让座。
　　前几天刚下的今年的第一场雪，好像成了圣诞节的信使，特地先来给人们报幕。去年的圣诞节，是在忙碌的实习生活中度过的。对女生来说浪漫温馨的圣诞节，晓晓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地对待过。
　　“今年，我们一起回你家过年。”
　　晓晓停下了正在拧瓶盖的手。
　　唐俊看到关晓晓呆呆的坐在那个地方，什么反应也没有，不禁感到意思奇怪：“怎么了？
　　去年，他们，是在唐俊家过的年。晓晓第一次见到了唐俊的父母。今年，他要她带他回家，理所当然的应该去见见她的家人。
　　这个世界上的感情，有太多的不可预测，半途而废。两个相爱的人，会因为彼此间一个小小的误会分开。很多不可挽回的错误，开端仅仅只是一个无法提及的秘密。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最严重的可能终其一生都在守护着这个秘密，让它不见天日，不让别人知道，宛如它不曾存在。像於大逼着百合发誓，绝对不可以让第三樽佛像在德川家康的有生之年回到凤来寺。
　　唐俊那个虽严肃，却不失温暖的家庭，令晓晓向往，羡慕，嫉妒，甚至奢望。这一年来，她没再回过家，或是说，她根本回不去。
　　很多日子以前，唐俊对关晓晓说过，他最欣赏的，便是她的独立。可这份独立，是在不健全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是不健康的。关晓晓恐惧这份残缺摆放在唐俊面前的那一天，恐惧着那一天带来的后果。
　　关晓晓就像那位母亲，她向唐俊营造出来的那个像幻境一个的家庭，就是她的德川家康。是她净身斋戒求来的佛子。
　　晓晓沉默了良久，斜了斜身子，看着唐俊：“看过《圣经》吗？“
　　“啊？”
　　“耶稣讲的——得不到，是因为不求；求而不得，便是妄求。我求了，也妄求了。”
　　唐俊知道他的小女朋友，思想是跟平常女子不太一样，却不知道，她竟特立独行到这种地步。只是单单跟她说说过年的安排，她也能跟他提耶稣？
　　关晓晓突然站起来，很严肃的蹲在唐俊的面前，抓着他的手：“唐俊，我是骗你的。”
　　唐俊不知道关晓晓说的骗他的是什么，却也知道，此时根本不需要他有什么回应。
　　“我们家根本不是父慈子孝，我爸妈也并不恩爱。只是到了需要结婚生子的年龄，两个同样没有伴侣的人，仓促的在一起组建起来的家庭。而我——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存在。我不是不想回家。我去年，是被赶出来的，被我自己的爸爸，亲自赶出来的。没有人拦着。”她露出了一个悲哀的笑容，“那些你所欣赏的独立，是因为除此之外，我再没有别的本事了。”
　　最后的这句话，不是在寻求别人的同情和怜惜，她只是在诉说，诉说一个她已经不得不接受了的事实。平淡到极致，便是彻底丧失了希望。
　　大二那年，成雅感冒发高烧，整夜都不退。晓晓第二天一大早就陪她去了医院。在打着点滴的时候，成雅转过头对晓晓说了一句：“我想回家。”很普通的一句话，不包含任何的煽情在内。可成雅就是那样撅着嘴一声不发的流起了眼泪。
　　出门在外的游子，哪有真正不想回家的呢。
　　说着我要独立，我不想家的人，都是打落牙齿活血吞。因为明知道愿望实现不了，所以就硬生生说成是自己不想。
　　关晓晓不想哭，她一直以来，都觉得这是在叙述事实。可现在她只想哭。不知道是因为此时听她叙述的人是唐俊，还是因为面前这个听她叙述的人，有一个与她截然相反，无时无刻不在嘲讽着她的幸福的港湾。她从来没有一个瞬间，是如此刻一般的嫉妒着他。嫉妒着她面前的这个人，为什么他高高坐在沙发上，而她却要匍匐在他的脚下妥协。
　　唐俊久久都没有说话。每个家庭，都有100种不同的生活方法。关晓晓的父母，选择了最错误的一种。而她，变成了这场错误最直接的献礼。他一点都不惊讶，因为这样的错误太多。可是他却很震惊。他从未见过这样一种状态的关晓晓。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在她的肩头和他的膝盖上铺洒开来，像一场跳到极致的舞蹈。
　　唐俊看不到关晓晓的脸，却能想象到她脸上那种决绝的表情。那是一位无路可退的将士，吞咽下自己仅剩的食物，只身一人，站在敌军面前，豁出全部力气以寻求一条生路。倘若失败了，无非两种结果：要么死，要么痛苦的活下去。
　　唐俊觉得好笑，他竟然把自己比作是关晓晓的敌人。可他笑不出来。
　　她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摊开在他的面前，他只有两个选择：接受，或是——一言不发的走出去，今后，再不踏足这里。
　　很简单的选项，很难的选择。
　　唐俊抬起双手，一只抓住她的左手攥在手心，一只用来抬起她低垂着的头：“你是喜欢我的吧。”
　　不带任何疑问的语气，却执着的等着关晓晓那一声回答——“嗯！”
　　晓晓点了点头。
　　“好巧，我也喜欢你。”唐俊擦了擦她由双眼睑滚落到脸颊上的泪水，“过年带我回家吧。我总得有个正式身份啊。”
　　晓晓不知道唐俊对她的坦白，明白了多少，理解了多少。也许，他只是觉得，有他的陪伴，那个残破的家庭，或许就不会那样的可怖。
　　不管是多还是少，他都再一次说出“一起回家”这句话。晓晓忘记了女生的矜持，紧紧地抱住了唐俊，在他的脖颈处用力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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