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堪墨

　　【捌】
　　几日前。
　　本该是与平时无异，太子打算一下朝就去找秦君悠，不料父皇在退朝前道：“太子，下朝后来朕书房。”太子向秦君悠眨眨眼睛，示意让他先回将军府，然后跟在父皇身后进了御书房。
　　彦帝让太子也坐下，屏退了所有太监宫女，询问了这段时间的学问以及政事方面后，他沉默了半晌，就在太子满心疑惑之时，彦帝叹了一口气，道：“元徽啊，还有不到半年，你就要行弱冠之礼了。”
　　太子白元徽听到这话，心中一咯噔，忙道：“是，只是儿臣觉得，自己仍有太多地方还需锻炼……”
　　彦帝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朝中不少大臣一年前就上奏疏让朕快给你安排一门亲事了。”看着自己儿子慌忙的神情，彦帝叹息道，“朕知道你和君悠……只是元徽，你做好准备了么？你有能力扛得下满朝文武的质疑和反对么？你又真的能护君悠一世周全么？太子啊，你也不小了，这些事你就自己决定吧，只是，人活一世只求无悔。回去吧。”

　　秦君悠这几日都是心神不宁的，太子已有好几日没来找他了，每每都是下了朝就随着皇上、王丞相以及其他一些肱骨大臣们进御书房，也不知在商讨些什么。所以今天上朝，他来得比平时早一些，想着一会儿问问元徽，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看看他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不远处王丞相以及一些大臣走来，秦君悠看到王丞相满面喜色，身旁的大臣们也是不住地道贺。
　　“君悠！”秦君然急匆匆地跑过来，神色不知为何有些慌张。
　　“君然？怎么了，这样慌乱？”秦君悠看着站立在自己身边一向懒散的胞弟一反常态的有些惊慌，便疑惑道。
　　“额，君悠，我们，我们到那边说吧……”秦君然伸手便要拉他。
　　“王相，听说太子今日便要请旨赐婚了，令媛与太子那真是天设地置的一对啊，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啊！”
　　“哈哈，哪里哪里。太子自然是好的，小女骄纵，只求别惹太子生气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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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悠？”秦君然担心地看着他，把他拉至一旁，然后劝道，“你也别瞎想，这些老头们一直都想让太子成亲，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不定他们只是自己瞎猜的，再说了，皇上、太子都没说什么呢。别多想了，嗯？”
　　秦君悠神色茫然地看着他，听到秦君然询问，他愣愣地“嗯”了声。
　　秦君然叹了口气，听到殿上太监传唤声，他拍了一下秦君悠的额头，故作轻松地笑道：“好了，老大，咱们上朝去吧，爹都朝咱们这儿看了好几眼了。”看到秦君悠点头应了之后浑浑噩噩在前面走着的模样，身后的秦君然一下子冷下了脸，他抬头看了一眼金銮大殿，扯出了一抹“果然如此”却又带着失望的冷笑。

　　秦君悠听到陛下宣旨为太子与丞相之女王氏赐婚，看着太子跪下领旨谢恩，他只是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却终是没发出什么声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双手该怎么放置了，就连该是满朝文武跪下贺喜时，都是被身旁的君然拉扯下来的。
　　待到陛下的那声“免礼”响起时，他才猛然惊醒，跟着其他大臣们一起站了起来，他看了眼前头的白元徽，发现太子微微低着头，一脸恭顺地听着陛下对他就快要成家的叮嘱，看到他脸上没有任何不甘不愿的神情时，秦君悠突然轻轻地弯弯嘴角。
　　好，极好。
　　下朝的时候，秦君然担忧地看着秦君悠，不是因为君悠看起来不好，而是因为他看起来似乎与平常无异，反而让人心忧。
　　当秦君悠向太子走去的时候，秦君然犹豫了一下，就看着君悠神情无异地站在太子面前，甚至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道：“殿下，真是恭喜了。”
　　只有君悠和君然这两个最为亲近的人才知道，那声“恭喜”，是吞下了心头之血，在齿缝间挤出来，折磨君悠他自己的。
　　而太子的神情却似乎有一些慌乱，但很快就被他收拾好了，他伸手似是想触碰秦君悠，却在想到了什么之后，收了回来，尴尬地放在嘴边，咳嗽了一下，才道：“君悠，日后我自会向你解释的。”
　　“不必了，殿下，不必了，殿下的婚事下官不敢置喙。”
　　“君悠……”
　　“殿下，恕下官无理，下官先行告退了。”
　　“君悠！”看到秦君悠这个样子，太子抓着他的手腕，喊了他一声，看到周围有几位大臣好奇地望了过来，他稍稍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君悠，这事我……君悠，过两日我会派人去接你，到时候我们好好谈谈好吗？你现在先别多想，我……”余光看到王丞相等人正向他走来，他收起了想说的话，只是道，“君悠，你先回府，等我几日。”
　　秦君悠背对着太子，没有点头也没摇头，感受到太子放开了他，他心里头本就又慌又乱，连礼数都没做全就匆匆走了。秦君然在后面跟上了他，临走时，经过太子也没有向他行礼，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太子也知道秦君然一向是个礼数不羁的人，再加上他本就对秦君悠心中有愧，也没在意秦君然的无理，心里只是苦涩一笑。希望君悠能明白他的苦心吧，他都是为了他们两个的日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啊。
　　秦君悠向吏部告了假，浑浑噩噩地出了吏部，看见秦君然在门口等着他，他扯出了一丝笑，道：“君然……”
　　“君悠，你现在……”秦君然难得的欲言又止。
　　“我想回家。”
　　“好。”看着自家大哥，秦君然点头道，“回家。”
　　看着君悠进了轿子，秦君然冷冷地转身回望了一眼宫殿。
　　下午太子白元徽便到秦府来找秦君悠了，秦君然本想冷嘲热讽一番，但看了秦君悠一眼后，也只得冷哼一声后离开。
　　“君悠。”白元徽见秦君然带着下人走了后，他起身想去牵秦君悠的手。
　　“殿下。”秦君悠站着，往后退了半步。
　　白元徽收回了手，苦笑道：“君悠，我知你怨我，但请你体谅我。我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才决定娶那王氏的。我只有在朝中立了足，才有保住你我二人的能力啊。”
　　“殿下，您是要成家之人了，成婚之后，便待太子妃好些，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秦君悠半低着头，缓声道。
　　“君悠！我心中只有你！我待你日月可鉴！待得日后稳固了，皇后之位一定是你的！”
　　秦君悠抬头笑了一笑。“多谢殿下好意了。然宫门深广如海，下官自幼水性不好，若身溺其中，恐伤及性命。”
　　秦君然看见太子大怒，离开将军府，君悠又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他，无奈叹了口气，秦君然吩咐秦君悠的贴身小厮拂琴把饭菜都温着，记得提醒自家主子用膳后，便也只能离开。
　　看着二弟离开，秦君悠坐在窗前，静静的，似是无悲无喜。拂琴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主子，恍惚间，他好像看见自家主子落了泪，如珠如玉，温柔而决然。
　　秦君悠发觉自己的泪水晕染在铺在桌面上的一副未完成的锦绣河山图上，愣愣地伸手摸上了自己已准备二个半月的巨作，本是打算送给……
　　想起刚才的一幕幕，他抬起手轻轻覆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说，殿下不必多言了，殿下心中最重的仍是那江山，君悠自知分量轻浅，自是与大好江山没法比的。
　　他说，那华丽的牢笼还是不进的好。
　　他说，这十年的缘分是君悠偷来的，多谢殿下成全，还给了君悠十年美梦。
　　他说，怨不得谁，恨只恨你我缘分不够深，只够同船渡，不够共枕眠。你我二人早就该止于此，有个了断了。
　　他对自己说，错认了十年，几乎以为自己可以拥有靠近的幸福，也该醒了。如今，殿下仍是殿下，下官仍是下官。
　　而我们，却不再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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