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生子文,慎
内容标签: 轻松
 
主角 视角
倦收天
互动
原无乡
配角
莫寻踪


一句话简介:短介绍

立意:

  总点击数: 3821   总书评数:3 当前被收藏数:51 文章积分:407,920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衍生-纯爱-架空历史-东方衍生
  • 作品视角: 主受
  • 所属系列: 霹雳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8487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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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秀]仲商

作者:秋风朝夕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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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原无乡听倦收天说,我们退隐吧。

      倦收天行走带风的,书摊在桌面,进来时哗哗吹起几页,原无乡没做声,盯着白纸黑字回忆自己念到哪里,蜡烛烧了一多半,火苗越蹿越高险些燎到头发,倦收天赶紧将烛台挪开,原无乡瞪了他一眼,很沮丧似的靠回椅背,想必是真忘了。

      倦收天等了一会儿,没听见答复,毕竟不是件小事,他自己也琢磨了好几天。拉把椅子坐近了,看暖黄光晕罩着原无乡一身白,脸颊添了些血色,衣袖末端软软垂在膝盖上,里头渗出药气一丝一缕,也分辨不出都用了些什么。

      原本伤不在肌理。倦收天想,素还真答应留心,但普天之下,要再找出渠玉离石般难得的材料,谈何容易?他想要原无乡恢复如初,自然还包含功体方面,听说最坏的打算是装义肢,当下皱眉不应,原无乡笑他,未免太得寸进尺。依目前状况,他没法如倦收天一般在外行走,多半是听慈郎在讲,他也不确定来日如何,但想多了又有何益,闲来无事看书,道德经翻来覆去只那么薄薄几页: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他跟着心里默诵,还如当年拜入道真门下的幼童。

      黑暗道里藏书不少,年头大都长久,纸张枯黄浸透岁月无声流转,一不留神恍惚了今夕何夕,好歹没忘几时是中秋,前几日倦收天还跑来跟他过节,左手厚厚缠层绷带,问怎么了,大略说起一遍,听闻极光剑一崩毁,原无乡皱眉不语,倦收天却宽慰他,不是还有名剑在?老伙计了,使起来还更趁手呢。原无乡摇头,只怕承受不住三尊封神剑式,森狱之祸未平,六王开天局又启,来日只会更凶险,说白了,谁都不能对谁放心。

      便在这样风波重重的险境里,那人忽然对他说要退隐,原无乡叹了口气,倦收天,你真心的吗。

      /

      重逢至今不过数月,但似乎比过往几十年的光景还要长久,原无乡回忆在烟雨斜阳的日子,练功,教徒弟,大把光阴不怕荒废,少有人打搅,临近住着些农户都是平凡人家,纵听说南北道真云云,也都以为寻常道观,谁脑补得出腥风血雨刀光剑影,银骠当家什么的,更不用提。

      这样的清静是够了,却几近一潭死水翻不起半点波澜,莫寻踪长大了,镇日吵闹着要游历江湖,你知道什么是江湖,他问他。江湖么,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少年人英姿勃勃满腔抱负,原无乡失笑,到底还是孩子,但那样银鞍白马飒沓流星的风流气魄,谁又没憧憬过呢,好比当初的他与倦收天。

      莫寻踪问师尊你怎么了。原无乡不说话,他坐在院子里,石桌石鼓,两盏清茶,远天皎皎一轮冰盘,莫寻踪没有赏月的爱好,但此时也觉察出他情绪不对,悄声侍奉在旁,低眉顺眼的样子乖巧极了,没有半点那个人的影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师尊你再跟我讲讲江湖上的事呗。后来他耐不住莫寻踪牛皮糖似的歪缠,便挑些旧事来叙,地名人名自然是改过的,或者重新编排了门派称呼武学招式,比街上说书人的桥段精彩,大约因为亲身经历过的,总是分外真实。断断续续消磨到深夜,茶水也续了两壶,戛然住口打发徒弟去睡觉,明早还要起来练剑呢。莫寻踪笑嘻嘻应一声,脚步轻快回自己房间去了,原无乡这才明白过来,那孩子是怕自己难受,引着他说说话,许就能将心事放开些了,虽然莫寻踪其实根本不懂自己到底难过些什么。

      原无乡、莫寻踪,听起来皆是漂泊无依,不知缘起何处,打记事起莫寻踪脑子里没有父母兄弟的概念,原无乡抚养他长大,便是他的至亲,他跟着师尊修习道真一脉武学心法,对原无乡出身的南宗却没什么好感,孩童心性敏感,很容易分辨谁对他好是不好,也能觉察出南宗门人对师尊的态度。

      莫寻踪想,他师尊实在太好脾气,虽不至于让人欺辱了去,也绝对衬不上银骠当家该有的身份待遇,看着原无乡一脸云淡风轻,越发对那头气不顺,某次式洞机造访烟雨斜阳,师尊打发他厨下烧茶,莫寻踪别别扭扭不乐意,原无乡嗔了两句,他只好应承,转过屋角便从后墙翻了出去,无奈之下原无乡自己去忙了一回,式洞机豁达的很,小孩子么,不懂事,有什么好介意的。

      又道,这么倔的性子,不像你,倒像他。气氛冷凝片刻,原无乡轻笑了声,道磐今日前来,不是为闲话旧事吧。

      自然。式洞机自觉失言,咳嗽两声扇子摇了摇,将翼天大魔乱世的消息道出。

      哦。

      此魔凶戾难驯,已折损不少道门精英,寻常剑阵撞上溃不成军,思来想去,唯有巧夺无极变……

      听起来是挺惨。原无乡喝茶,只是,现在提起这种事,道磐是不是强人所难了?

      巧夺无极变是双人剑阵,原无乡自认心态良好没有精分的毛病,如果暗示永旭之巅那位,就算原无乡答应,式洞机答应,北宗道魁也答应,只怕南北两宗数千道子也将议论纷纷难以服众,他多年隐居在此不涉江湖为的什么,既然是非黑白当初不由人分辨,原无乡德行浅薄又容易感情用事,注定难当大任,道真高层无数精英,权请道磐再往他方考虑吧,比方说元宗六象,判事双揆两位宗老武学深浅且不论,嘴皮子的功夫是一等一的,且令他二人前去说教一番,翼天大魔必然不战自败落荒而逃。

      式洞机苦笑,后悔今日原不该自己前来,至少拉上央千澈,有那人在,原无乡多多少少不会这么……刻薄,式洞机环顾四周,风和日丽草木青茂,这样清幽安然的一个院落,能平静多久呢。

      我知你心有憾恨。他站起来,但为天下苍生,式洞机请求银骠当家出战,旁人或许不明白,早年同修数载,式洞机却深信阁下并非凉薄之人。说罢微微低首一礼,以他身份,这番姿态已然放的够低,原无乡侧身避过,式洞机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开,踏出大门之际只听原无乡的声音背后响起,他知道这件事么?

      是。央千澈已去过永旭之巅了。

      背后再无声息,式洞机微笑,三日后总坛一会,共商诛魔大计,望勿失约。

      式洞机去得远了,原无乡原地站了许久,听得后院窸窸窣窣一阵响,轻斥了声,还不出来!

      墙头落下零星土块,原无乡叹口气,已经没人了,放着门不走,翻什么墙。

      师尊你知道我在外面。莫寻踪跑过来,裤脚还沾着灰土,拉着他的袖子道,师尊要战那什么大魔,也带我去!

      你留下看家。原无乡瞥他一眼,练功不许偷懒,回来要查的。

      莫寻踪嘟着嘴刚要撒娇,觑见原无乡表情,知道绝不会有通融的可能,抱怨两句只得作罢了,没过多久又兴致勃勃,问起与他师尊齐名南北双秀中的另一位。

      /

      论资排辈,莫寻踪该称倦收天一声师叔,这是底线,不能再近一层,银骠当家隐世数载,倦收天在北宗却仍声名显赫,近年又悟出九阳天诀,只是不知何故双目失明,据听闻正是南北两宗关系最紧张的那段时日。

      莫寻踪仰慕武学高强的前辈,此时连叹可惜,原无乡摇头,他又何尝需人怜悯。莫寻踪道,师尊与那位北芳秀很熟么。原无乡出了一会儿神,并不答他,莫寻踪回忆看过的法阵图册,胸有成竹般的肯定道,巧夺无极变唯有心意相通方能开阵,师尊与他交情一定很好咯。

      是不差。原无乡略略一笑,摸了摸他的头发。

      什么时候,师尊带我去见见他?

      等你长大吧……

      后来他果真如愿,永旭之巅不比烟雨斜阳,荒凉萧疏,唯有每日曙光灿烂辉煌,阴晴雨雪皆不能掩,但晨曦之中那道人影却比阳光更加耀目,莫寻踪一步步近前,心里忐忑不安着,犹豫该称呼北芳秀还是师叔,那人一副遗世独立的模样,看起来不怎么好亲近呢。

      你是莫寻踪?他犹自踌躇着,不想那道背影听见脚步已然转过身来,面目秀美平静,与他想象中大相径庭,一双金色眼瞳淡漠威严,侧了侧头,‘望’向他所站的位置。

      ……你知道我?

      我知道你的剑。那人缓缓步下台阶,不知是否错觉,莫寻踪似乎看到一闪而逝的笑意,倦收天站在他面前,他听见他说,你长这么大了。

      倦收天所负长剑本无名,只因举世无双,无人可为其号名,而莫寻踪的兵器无名神锋,却是籍籍无名,莫寻踪每每因此沮丧,原无乡不理会,反而教训他贪慕虚名太过浮躁。

      你师尊没说错。倦收天如出一辙,莫寻踪越发沮丧了。

      既是武者,谁人不爱名锋利刃,兵器好坏固然重要,但行走江湖归根究底靠的是一身本领,便是我将天鞘晨曦放在这里,你未必使得了。

      那我师尊呢。

      你师尊惯用拳掌,剑法也好。倦收天道,习武切忌心浮气躁,以你资质,回去再修二十年,一响贪欢之招或有他四成威力。

      莫少侠顿时好比霜打的茄子。

      莫寻踪想,果真是好友,教训起人来口气也像。他还打算显摆自己对巧夺无极变的心得,倦收天不甚在意,这也不是什么秘笈珍藏,内功练到一定火候,藏书阁里有法阵图,谁想去看都行。

      但成就至什么地步,且凭各人能耐,徒有其表的占大多数,差不多能劈落飞经剑阵的麻雀就是了。

      莫寻踪不由回想当初他师尊一脸欲言又止的,不知是懒怠理他,还是怕打击到他。

      倦收天温言道,你师尊怎样了。

      又是师尊。自尊心遭受挑战,莫寻踪咬一咬牙,能接下这五招,再告诉你!不待倦收天答话,剑尖斜指,走势如虹携一道银光袭向那人背心,倦收天略无奈,他没养过徒弟,往日只偶尔指点后辈比如道门三辉,习惯了斋玉髓他们的恭敬守礼,何曾遇过这等胡搅蛮缠的阵仗?不知原无乡平日是怎么教的,惯得这样……

      倦道长神游之际不忘还招——其实也不算还招,莫寻踪实战经验寥寥,步法亦是生搬硬套不懂变通,倦收天右臂一圈一收将人带进怀里,出手如电两指虚虚点在喉头,随意夺了长剑掷回鞘去。

      倦收天负手而立,如何,现在可以说了。

      莫寻踪自尊心粉碎成渣,倦收天语重心长的,你根骨不差,日后精进仍有空间,只是自恃太过,冒失莽撞,这点须得纠正。

      倦收天想,来日若有机会,不妨与原无乡谈谈。

      倦收天至今未曾起过收徒的念头,将这一份用心托辞在故人情谊上,也未觉何处不妥,莫寻踪年少气盛,在外摸爬滚打一段时日,自会晓得天外有天。

      莫寻踪长长舒了口气,忽然想起件事,你对我的剑很熟悉么,你——

      自然。他见那人嘴角微弯,沉静金瞳中掠过一抹温柔神色,仿佛怀念。适才不是问我如何认出你来,这柄无名神锋,原是我年轻时的佩剑。

      /

      原无乡自道真总坛回转烟雨斜阳时,带回了一柄剑。

      鞘是柚木,包裹乌纹蟒皮,铜制剑镖,外面镶嵌数枚黄玉点缀,剑柄处的花纹磨的平了,用丝麻捻了金线重新缠过。

      原无乡叫来徒弟,莫寻踪正在后院练拳,听说有好东西给他,兴冲冲挂一脑门子汗跑回房中。

      喜欢吗。

      三尺两寸的长短,握在孩童手里怎么瞧怎么装相。

      是不大适合。原无乡打量一回,先收起来,过几年再使就差不多了。

      师尊这剑不是新铸的么。莫寻踪翻来覆去的看,剑穗绕在手腕,末端已经褪去颜色了,剑锋倒雪亮锋锐,他使力挥了挥,份量居然不轻,脱手而出重重砸在脚背,顿时哎哟一声蹲下来。原无乡皱眉,勿闹了。

      是你一位长辈相赠,好生珍惜着。

      莫寻踪道,难道比师尊的银骠玄解还要厉害吗。

      原无乡一瞬怔住,这不是能够比较的两件事物,一样南宗至宝,一样承载太多年少时的回忆,孰轻孰重,怎样轻言判定。

      翼天大魔败退,此战所经处烽烟蔽日,剑阵开启后覆盖西面山峰,轰塌半壁悬崖,崖底激流汹涌,水雾蒸腾,晨光熹微中隐露一线迷离虹彩,尽头没入巨岩间虬曲盘绕的古松,秋风凛冽,背后一株合抱粗的红枫簌簌作响,万千霜叶重叠,艳若滴血。

      原无乡听见身后脚步声,地面尽是崩落散落的碎石,他知道倦收天双眼不便,虽然有北斗指引相辅,仍伸出手让那人搭在臂上。

      无碍的。

      原无乡不语,引着倦收天往树下稍微平整的所在行去。

      战前众人商议拟定计策,见了面也难叙话,眼下片刻闲暇,欲待开口,却又无从说起。

      末了还是倦收天道,我听说,你收了个徒弟。

      ……懵懂顽童,远不成气候。原无乡道,他自幼失怙家逢变故,恰巧被我撞见,心有不忍便带回烟雨斜阳。

      倦收天点点头,转手化出一件物事,背后金锋随他动作,剑穗琳琅,风中激起清越鸣响。

      原无乡心头一动,倦收天道,既是你的弟子,一番心意,算他这个未曾谋面的师叔补的见面礼。

      长剑尘封许久,保养的却很不错,原无乡接在手中缓缓摩挲,欲要代莫寻踪谢过,却是喉头苦涩,每一字每一句皆被万钧重的大石压着,不能诉诸于口,倦收天只觉得那双手臂微微发颤,以为战中受伤不曾给他知道,原无乡摇头,多心了。

      原无乡勉强笑道,可惜我这个做师尊的却未及准备,没什么合适的东西好做回礼。

      何必计较这些。倦收天微哂,如这般看似随意的闲聊,似乎光阴又倒回旧年,彼时不知愁绪,转眼白云苍狗数甲子,如今原无乡也收了徒弟,倦收天想,如果当年发生之事能可转圜,或许他现在也能体会同样的心情——与原无乡一起,教养着另一个孩子。

      其实都是无谓的臆想,他连那婴儿的模样都未见过,他也不能去问原无乡,孩子长得像谁多些?无论对方答或不答,答案怎样,皆太过残忍。

      或许原无乡收养了莫寻踪,未尝没有弥补的心思在内。

      听央千澈说……那孩子如今过得很好。

      反应过来倦收天所指何人,原无乡双眼微微一阖,再睁开时平静无波,是么。

      ……原无乡?

      我是说,很好。

      原无乡背转过身,已经耽搁许久,众人都等在山下,倦收天一手按上他肩膀,看他无动于衷,终是叹了口气,掌心隔着衣料感受到隐约体温,及掠过手肘,却又沉冷如铁,倦收天不自觉收紧了五指,原无乡脚步微微停顿,仍旧没说什么。一点冰凉滴在手背,原来日头升高,夜里凝结的薄霜晒融了,仿佛微雨落下,很快浸的肩头一片湿冷,红叶姗姗而舞,将阳光搅的支离破碎,看久了竟会晕眩。

      原无乡随意捡了被风吹折的一枝,递给那人。

      这是你的回礼吗。他听见倦收天这样问,略笑了笑。

      /

      莫寻踪死后的一段时日,原无乡没怎么梦见过他。

      四处奔波,往往连着十数日辗转它处,他许久不曾这样忙碌,时间只恨不够用,正好省去了伤感的机会,有人修道修的心如槁木死灰,据说也是一种境界,原无乡自认升华不到那般高度,却也诧异当初的心情是否早被时间冲淡了。

      那是他的徒弟,生前死后,名声甚至比莫寻踪这三个字更广为人知,岁数漫不过自己的零头去,那么年轻的,来不及行侠江湖,将曾经憧憬的梦一一实现,原无乡走出烟雨斜阳时想,这里太安静了,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什么都没有。

      莫寻踪小时候很是淘气,原无乡以为长大便会好些,小孩子都是调皮的,师徒俩住在一起不与人来往,莫寻踪没有玩伴,独自一人太孤单了,于是也很少说他,兴致来了甚至也陪他一起玩,屋外临着一片竹,用竹篾扎出骨架蒙上绢纱,再粗略描几笔,燕子风筝栩栩如生,同样的材料麻烦些,还可以制灯笼。

      师尊什么都会啊……莫寻踪一脸崇拜,师尊教我用剑劈竹丝!

      先学着把剑握稳吧。原无乡笑话他,树荫底下凉凉的,这是株银桂,秋天花最盛的时节抬头望去,雪海尽头星河畔浮起一轮月亮,说不出的好看。

      原无乡梦不到莫寻踪,莫寻踪也不肯入他的梦,原无乡想,或许那孩子是恨他。

      琢磨到这些念头,恰逢他与倦收天为南北两宗一决高下,下手莫名狠了些,之后倦收天为见魄如霜往论剑海去,两人分开,原无乡回了趟烟雨斜阳,外面布着道真的结界法阵,没有锁门的习惯,他在院子里四处走了走,不见往日清爽干净的模样,杂草该锄了,青石板上落满灰尘,昨夜才下过场雨,一地泥泞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思量一番,到底放弃清扫的打算,转身往房间里寻干净的衣衫,好将身上染血的换下,回想之前一战中突兀横生的恨意,简直像被什么魇住,可究竟是因为什么,心里恍恍惚惚有个念头,来不及确认,自己赶快先压下去,当年莫寻踪的去留是式洞机施给他的人情,当然了,这份人情利息太大,更像把柄,可看着襁褓里睡的恬静的婴儿面容,原无乡到底没能狠下心,左右是他们私下的约定,倦收天半点不知情,他当真以为他被送去山下的平凡人家,他甚至以为他过的很好。

      这结局如今想来并不坏,至少莫寻踪会活下去,虽然无法成全他的私心。原无乡躺在床上,将系上的衣带重又解开,眼前渐渐暗下去,天色晚了,他懒怠起身再去寻灯火,索性便这样睡一夜,入秋后床上的薄被忘了换下,他倒也不怕冷,想着无数乱七八糟的事——明明一件一件已经慢慢在解决,或是已经解决,比如道真长久的分裂。他和倦收天算这场无谓之争中的牺牲品么,莫寻踪又算什么,思绪仿佛乱麻,一丝一线不顾头尾串在一起,碰到死结便扯断,抽出来再说,房间里暗的不见五指,墙角搁箱子的地方却传来细微动静,那里收着莫寻踪小时候的玩具,木剑、风筝、灯笼,还有缺了一角的砚台,翻旧的道经。

      莫寻踪。原无乡头疼得厉害,唤了一声,没有鬼来应他,他便囫囵睡去,梦里看到青山连绵,孤峰入云,穿淡黄衣裳的小孩子坐在溪水边,身后负一柄熟悉至极的长剑,他认出来,心下欢喜方要走过去,那孩子抬起头望向他,秀气的五官略显冷淡,却是倦收天小时候的模样。原无乡。他听见他的声音,忽然想走开了,背后风风火火撞来另一个白衣白发的道童,径直穿过他雾一样飘渺的半边身躯。

      药在这儿。那道童捧着小包裹,药气之外还有食物的香气。

      你自己敷,还是我来?

      自己来就好。倦收天挽起袖口,小臂上一道淤痕高高肿起,已经渗出了血,原无乡远远看着,他依稀知道后面的事,站在原地没有出声。

      手占着,怎么吃饭啊。

      你喂我就好啦。倦收天理所当然似得,饼是新烙的吗……烫!原无乡!

      原无乡。他听见了,也跟着叫他,叫小时候的自己,眼睛干涩疼痛,胸腔像被什么剖开,挖走了骨血,连带着多年前珍宝一样的记忆和感情,下手那样狠,凶手是什么模样呢,有没有他自己。

      他不愿再待下去,转身离开却一步踏空,面前裂出深渊般的地洞,猛地睁开眼睛,一身黏腻发冷的汗水,房间里仍然黑暗,离天亮还早,银骠玄解按在胸口,心脏急促的跳动着,他忽然想起倦收天说过的事,幻境中被斩落的头颅滚落尘埃,每一次皆是自己,不得逃避不能平复,于梦中挫骨般折磨。原无乡嘴角牵出一点淡薄笑意,未必你曾经不是我的心魔呢。

      胸口的悸动于此刻渐渐平息了,他翻了个身,安静过完了后半夜,满世界清静的像落雪后白茫茫的天地。

      /

      这是他怨恨的原因吗,紧闭的眼睛忽然感受到一点明亮浮动,以为是窗外天光,却又带一点红,晃动着,更像火焰的颜色。

      倦收天。原无乡唤道。周围太安静了,简直像座墓。

      一条冰过的帕子沾上额头,细细沿眼角擦下去,铜盆里溅落水花,又有放得很轻的脚步声。他等了片刻,熟悉气息回到身边,褥子微微陷下一些,他再次醒过来。

      是怎么了。

      记得自己明明在同那人说话,后来打算去黑暗道外面走一走,方站起身脑子里竟如炸开般晕的天翻地覆,无数细小虫子从不知名的地方涌来,攀附、啃噬、不知饕足。

      是不是坐久了气血不畅。倦收天忧心忡忡的,还是玄解旧伤又有什么别的问题……

      难道不是闲的太久。原无乡很认真的开着玩笑,倦收天扶他起来,取过外衣披在身上,问,你梦见什么,尽说些我不懂的东西,一下午都在发烧。

      群魔乱舞的,哪里记得清,你也趁早忘了。原无乡估摸一番时间,你不回去吗?

      跟慈郎打过招呼,今日不走了。

      原无乡很是无语,倦收天帮他顺顺头发,等你好些,我们回烟雨斜阳。

      原无乡沉默着,倦收天几乎以为一整晚都要这么相对无言下去,听见仿佛无奈的轻笑,于是提醒他,以前说过,待击退森狱,便静居山林,不再涉入江湖情仇。

      我都记得,可不是现在……声音顿了顿,若是因为不放心我,原无乡可承受不起了。

      当真退隐,未必不会心有挂碍,拖泥带水他看不得。这江湖从未有平定的时候,欲掸尽一身尘埃,走的潇潇洒洒,唯有心中真正坦荡澄澈,可以是未来任何一日。原无乡道,你往好处想,我这双手,还有恢复的机会。

      说定了是要并肩同行的,谁都不会抛下谁,而道真双秀,少了一个原无乡,总不够圆满。

      再退一步,那么多年都等了,还怕继续再等下去吗。

      好。又是许久,他听见郑重其事的应承,微微松了口气,想自己几百年的毛病怎么都改不过来,每每万分耐心给倦收天顺毛,有什么成就感早麻木了,偶尔强硬一下说不准拒绝,回头也要给对方加倍还回来——居然还揪领子!

      ……那现在要报复回来吗。

      倦收天眨巴着眼睛,看起来居然有点可怜兮兮似得,原无乡头晕,别眨巴了,我眼睛比你的大,真受不了。

      要说报复什么的,他不是打过他三掌,实打实的劲道,好像还吐血了。

      好啦好啦,都过去了,别总放不下的样子。

      倦收天道,之前还去烟雨斜阳收拾了一回,清理过院子,添置了些东西。

      你会侍弄花木还是挖水渠。原无乡笑道,要是小莫还在——他张口结舌,话断在了嘴边。提这些干什么啊,好端端的伤心。

      你如今可还是道磐。倦收天知他难过,自己不免也想起过去的事,便商量道,几时看好了接班人卸下担子,我们去找那个孩子好不好?

      不怕被当成招摇撞骗的吗,这么久了,若还活着也近杖朝之年,看见我们只怕会不自在。原无乡叹了口气,只要一世过的平安无忧,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倦收天道,早知如此,当初该问一问央千澈,到底是送去哪里了,他比式洞机好说话些。

      那是你一厢情愿,南北两宗当时的局势,摊上那件事,谁都不好说话。

      原无乡嗽了两声,他起身寻茶壶去,想起那人梦里模糊呓语,水溢出杯子浇湿衣袖也不觉得。

      倦大先天你还想让我好好喝口水么!

      烛火摇动着,烛光里端茶杯的手始终不那么稳当。

      他说他过的很好。倦收天的声音很轻,转身只见原无乡淡淡笑着,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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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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