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出自夏达大大的漫画《茕兔》(/ω\)
内容标签: 正剧
 


一句话简介: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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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衍生-言情-架空历史-东方衍生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1622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已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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茕兔

作者:大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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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一

      荒历120年,凤来朝大皇子昭仪于诸皇子中脱颖而出登上皇位,建号“启宁”。

      昭仪生有隐疾,且能力平庸、性情暴躁,不得先帝宠爱,迟迟未被立为太子。荒历118年,正值壮年的先帝猝然驾崩,东宫之位尚悬,朝中势力瞬间如风云变幻诡谲莫测。

      在四皇子昭华鼎力相助下,昭仪得以力挫朝中一众顽固派与宫中虎视眈眈的其余皇子,夺得皇权。然其在继位未足三日,便显残酷本性,一夕之间使宫中剧变血流成河,手足相残下皇室血脉除昭仪外,仅留其胞弟昭华一人。

      **********
      启宁二年,深秋。

      “殿下!殿下——前方林子密,您慢着些!”

      七八骑快马飞驰在空旷的山野间,紧紧跟着前方银白骏马上一身银色铠甲的少年人。少年马术极佳,疾驰间几个转弯便甩开身后侍从打扮之人数百丈有余,转而进入林中。

      深秋时分,林间草木已然染上黄色,加之傍晚夕阳金黄的阳光照射,越发显得璀璨若金,光亮夺目。
      少年玉冠银铠,持弓负箭,褪去稚嫩的脸上显现出三分儒雅,更有七分坚毅。甩掉众人后他纵马缓行于林间,石青色披风静静垂下偶尔划过草木枝干,发出沙沙轻响。

      难得地,他轻笑出声:“总算觅得一处清净所在。”翻身下马,他深深吸了一口山林中独特的清新气息,许久后才将这口气缓缓吐出。

      生在皇家,不知究竟为幸事还是不幸。他从小便享受着锦衣玉食的供给,骄童美婢的服侍,接受最好的教育,有当代大儒为师,朝中名将为友,享尽一切世人渴望得到的荣华与高贵——然而却逃不脱手足相残的命运。
      他助大皇兄登上那位子,是因为昭仪是他的胞兄,在这场硝烟弥漫的夺嫡之争中他须得帮他。然而他却从未想过,其它兄弟要为失败付出生命的代价。

      先帝所余六子,除却他,皆被昭仪囚于宫中围合绞杀。连最小才六岁的七皇子也不例外。
      自那一日起,昭华心中便再无宁静可言——亲兄弟的鲜血染红了宫中纯白的玉兰花,蓦地让他惊醒。他一向敬重亲近的大皇兄早在争权夺位的斗争中早已变得残忍暴虐,不肯留有一分余地,也不曾再有半分兄弟之情。
      昭华难过于大皇兄的改变,更愧疚于自己的推波助澜。若非他连番献计助昭仪打压其它兄弟,他们又怎会连一丝反抗之力也无,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尤其是,最无辜的弟弟,小七。

      昭华慢慢闭上了眼睛,微微扬起下巴,眉尖却蹙起。每当想起这些,他内心便难得安宁,他仿佛可以听到最小的弟弟哭着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四哥不救救他。
      他明明可以劝住大哥的,明明可以想办法把小七送走的——那个懵懵懂懂单纯活泼的孩子,就因为他的冷漠和软弱枉死在冰冷凄寒的宫中。
      无人陪伴无人呵护,他甚至都不知道小七被葬在哪里。

      一声急促的哀鸣突然响起,昭华迅速转身捕捉那不大的声音,却在树下发现了一只被狐狸抓住的白色小兔子。

      兔子红彤彤的眼睛与昭华的视线重合,那一刻他仿佛感觉到了这只幼小生命在脆弱与无助下向他发出的哀求。见昭华无动于衷,白兔眼睛里的神采渐渐减弱,却仍不甘心地奋力挣扎着,想要逃脱狐狸戏耍的爪子。

      那一刻,昭华心中如受重击——是不是,是不是小七死前,也是这样的眼神?无助,哀求,绝望?

      意识落后于行动,此刻他已张弓搭箭射向了灰色的狐狸。当昭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小兔子已经从狐狸利爪下逃了出来,而那只灰色的狐狸也早没了气息。

      小兔子抬起两只前爪,像是有些呆愣愣地瞧着昭华,一动也没有动。

      昭华慢慢靠近小兔子,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三步,两步,一步……兔子的胆子不是很小吗?昭华早已做好准备看那只兔子惊慌地逃窜,可直到他向它伸出了手,白兔也没有动一动。

      “吓坏了吗?小兔子。”昭华语调十分轻柔,修长有力的手指温柔地抚上小兔子雪白的皮毛,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此时他才发现,眼前这只白兔似与别只不同——它的毛皮十分柔软光滑,雪白晶莹仿佛发出莹莹的光,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就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在脑子里一样。

      就在昭华发怔的瞬间,小兔子快速地蹭了蹭他的手心,接着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掌心的柔软一触即逝,仿佛被轻柔的羽毛划过一般,片刻便了无痕迹。昭华无法克制地心思柔软了下来,他轻轻笑出了声。夕阳光线透过林间树叶洒在他如玉的面庞,微扬的嘴角,绽放出美丽绝伦的弧度。

      白兔离开后,昭华的视线移到灰色狐狸身上。他温柔的眸子渐渐黯淡了下来,伸出手指捻起狐狸身上的血液,片刻后才垂眉低声道:“狐狸猎杀幼小的动物是为了生存,那么,人呢?人……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竟连野兽也不如么……”

      一声极轻极浅的叹息被风吹碎,被空气稀释到不见。正如他毫无表情的脸上闪过的那一瞬间温情。
      昭华起身决定回宫了——今日出门打猎,他却已无了半分兴致。

      石青色背影缓缓消失在金黄色林间,灰色狐狸旁边露出了一只白色的兔子小脑袋。它红宝石一样的眼珠盯着昭华远去的身影,两只耳朵不经意间缓缓动了动,接着又垂了下来。

      天地真大。这么大。

      **********
      启宁五年,初春。

      “殿下,惠姬弹得可好?”

      满园碧绿中绽放着几树粉红的桃花,枝头上挤挤攘攘的全是粉色便也罢了,就连地上也似铺了一层粉色地毯一般。桃花树下端坐着一名抚琴的女子,令人心旷神怡的声音从她指尖缓缓泻出,珠圆玉润,清脆玉盘。
      一曲弹罢,她轻轻捻起落在琴上的一瓣桃花,抬起头冲十步开外玉立的身影浅浅笑问。

      昭华见女子抬头,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柔声道:“惠姬琴艺无双——自然是极好听的。”

      女子轻声答道:“如此夸奖——惠姬可受不起。”

      昭华的目光柔和了下来:“为何如此?”

      女子粉唇微微嘟起,似带不满嗔道:“若是殿下在听琴时尚能走神,那妾有如何担得‘琴艺无双’四字?殿下适才在想什么?”

      昭华从三年前自请戍边后,便一直远离都城呆在西北荒凉之境,拒外族而治内乱。在百姓眼里,常年浴血骁勇善战而又威名赫赫,据异族关外数年的四皇子非懂得欣赏琴艺之人。
      抚琴的女子乃贵族妲氏之后惠姬,不仅身份高贵而且才艺双全,容貌更是生得粉肌玉骨,倾国倾城。都城中不知多少青年才俊慕名想要求得佳人一曲,她却只为今上的弟弟,四皇子昭华弹琴。

      昭华见她难得地少了分端庄,微微露出些小女儿憨态,听曲时在脑海中回荡的诗句便脱口而出:“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

      他突然住了声,因为他看到惠姬在他吐出八个字时,脸上便迅速挂满了红云。

      昭华如玉的面庞也微微发烫,当即歉然:“惠姬……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唐突了。”他在边关手刃野蛮外族无数却从未变过一分脸色,如今面对惠姬,昭华却有些手足无措。

      惠姬两颊鲜红欲滴,她低低垂着头,听昭华的声线不似往日的清淡冷然不露情绪,竟多了她从未听到过的羞赧和不知所措。

      她不由自主地吟了下去:“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殿下方才,便是在想这首诗?”

      昭华轻咳了一声,按捺住心跳的频率,强自解释道:“惠姬……清丽绝美,才艺双全,自是,自是当得起这首诗所赞。”

      惠姬在心中默默念了两遍他的话,方才鼓起勇气道:“殿下……惠姬不敢……惠姬原以为威名在外,于边关建功立业的四皇子是一个冷酷无情、不苟言笑的武夫……可,可从每日与殿下相处的短短一两个时辰,为殿下抚琴……惠姬便能察觉得到殿下虽看上去高高在上冷淡高贵,其实却是一个十分温柔之人……惠姬,惠姬……”

      说到如此地步已经是惠姬的极限了。生性温柔内敛性子沉静的她,终究无法大方地说出“惠姬心悦殿下”几字,哪怕……哪怕殿下对她……吟了一首求爱诗。

      四殿下年轻有为,三年如一日为凤来国戍守边关毫无怨言——这便足矣让怀春的少女将他视为英雄。况且……昭华生得不凡。穿着战甲的他,冷硬刚绝仿佛战场杀神;一身儒袍时的他,举止优雅又有美玉浑然天成的气质贯穿其间。
      惠姬第一眼看见他,便觉得他与传言不同。他会懂自己的琴。

      昭华见了惠姬的神情,心中暗暗苦笑,又恢复了一贯平淡的声音:“突然忆起今日还有要事,听琴便到此处吧。春光难负,惠姬若有雅兴,多奏曲怡情也是好的,我便不打扰了。告辞。”

      惠姬吃了一惊,没有料到昭华会如此。她心里慢慢浸上一股浓浓的化不开的惆怅——莫非都是她在自作多情?他……是高高在上身份贵重的皇子啊!又如何……能看得上她?
      四殿下都已经说了他并非那个意思,自己又为何偏偏不分尊卑地说出这种不知廉耻的话?四殿下会怎样想她?
      今日才听了一曲便急忙要走,莫不是,莫不是他把她当成了轻浮随便的女子?

      惠姬强忍下从鼻尖蔓延到眼角的酸意,却仍站起身来行礼。看着昭华笔直如松的背影消失在粉色的桃花中,惠姬眼睛里的泪珠再也忍不住滚了下来。
      她连忙转过身去面向树干——哪怕此刻园中并无他人,她也不能流泪。可若是,若是不被人看见……就让她一个人偷偷难过一会。

      **********
      昭华纵马出了城。
      他不得不让春日尚带微凉的风为他发热的脸颊降温,将躁动的心情抚平。
      惠姬,惠姬……他平静如古井无波的心,为何今日因这两字无法控制地泛起剧烈的波澜?

      策马狂奔了不知多久,昭华停了下来。
      他开始回忆自从回到都城以来的场景——边关危机告一段落,他被皇兄召回都城,却始终因忌惮他的身份和功劳不肯给他安排有实权的位置。

      昭华早就料到皇兄在毫不犹豫对亲兄弟痛下杀手后,对一母同胞的他也不会打消猜疑。因此他才自请外调前去戍边。可他没想到的是,他一直敬重敬爱的皇兄,却再也不会把自己当成兄长,把他当成弟弟来看了。
      皇兄是君,他只不过是他的臣而已。
      相反,因为有相同的皇室血脉的他,将是皇兄唯一的威胁。

      昭华脸上的表情渐渐冷凝——皇兄对他的猜忌之心已经膨胀到令人发冷的地步。他同前朝那些绝对忠诚的新人们私下里谈论的话,昭华知道地一清二楚。可知道的越多,他的心越冷。

      想来昭仪从未顾及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若不是昭华此刻手中尚握有西北三分之二的兵权,恐怕他的好皇兄迫不及待便要对他下手了吧。

      如今,他自身尚且难以保全,拿什么许惠姬一片明净之地?
      她身份高贵从未吃过任何苦头,心思纯净似不食人间烟火,他又如何忍心让她跟着他受尽惊怕吃尽苦头?

      昭华抿起嘴角,陷入深深的悲哀。即便被皇兄逼入绝境,他又能如何?君命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那窈窕女子的倩影依旧残存脑海深处,怕是终究要负了她的一片心。

      二

      晚春百花即将凋零,杨花榆荚漫天纷飞。今上邀四殿下入宫赏晚春最后之姹紫嫣红,命妲氏女惠姬作陪。

      “素问惠姬有倾城美貌,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其言行举止优雅,才情琴艺俱妙,果不算辱了妲氏贵族的身份!昭华以为如何?”

      昭仪举起酒杯自饮,眼神带着三分惊艳七分兴趣看着十步开外端坐弹琴的惠姬,余光却不肯从昭华身上挪开。

      昭华俯身一揖,声音无辨喜怒:“惠姬凤姿玉质,无愧陛下赞赏。”

      琴声似有一瞬的停顿,曲调依旧高雅华丽,却无法言喻地弥漫了淡淡的悲伤。昭华似无所觉。

      昭仪勾起唇角,眼睛看向昭华:“是啊……朕的凤仪宫空得太久了。”

      昭华深深低下头,恭敬地对着高高在上那人施礼,却错过了那道黏着在他光洁下巴上,狠戾的目光。

      春花已谢,夕阳的余光也毫不留恋地即将从这片大地上离去。

      “殿下……”

      女子低低的声音从身后布满绿叶的桃树旁传来,似仙似幻,仿佛飘渺不在人间。

      “这是惠姬最后一次为殿下抚琴……”

      昭华没有应声,背对着女子和满树桃花的回忆。当眼睁睁看着珍视的东西从手中滑去时,昭华却没有一丝他想象中的不舍。

      仿佛结局就该如此。那一份安宁,那一份美好,不过一直都是他的奢望。

      惠姬眼中渐渐蓄起泪水。

      自那日陛下表露出对她有意,昭华就再也没有来听她弹琴。惠姬不明白,她想不通,明明——明明殿下眼中对她有情意,她非愚笨女子,反而聪颖十分,又如何看不出?
      她的妄自菲薄,她的迟疑不定,不过是困于情中大多数女子都会有的慌乱和不知所措。可她却无法否认殿下也是心悦于她的。

      琴声乍止。

      惠姬握紧广袖之下的双拳,站起身走到昭华身旁。她从未与他如此接近——再走一步,再挪一寸,仿佛就可以触碰到他深色的袍袖,就可以依偎到他的怀里。

      惠姬抬起头,看向他的脸庞。他也看着她,眼神淡漠疏离,却掩着丝丝黏着的眷恋和珍视。

      那双黝黑漆深的眼睛里分明有情。

      惠姬再凑近半步,低头垂眉道:“妾意……殿下如何不知?”

      她感觉到桃木间阵阵拂来的风,吹起她的长发,轻轻抚在他的胸前。他没有避开。

      “若殿下不弃蒲柳之质,惠姬愿侍君终老。哪怕柴门耕织,粗茶淡饭,也甘之如饴。”

      她的心意,终于敢在他的面前展现——她渴望与身前这男子相守一生,渴望与他相伴白头。尽管父亲告诉她,陛下恐怕容不下他。

      她不在乎。那又有什么呢?只要能与他在一起,哪怕下一秒死去,她也是愿意的。

      青春本就易逝,女子的容颜更是不知能持多久——在最好的年岁里遇到知她护她的人,不就够了?

      她仿佛感觉到华服男子那一瞬错乱了的心跳和呼吸。空气中弥漫的是他的气息,和她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明明那样让她着迷的香气,为何却给她带来无比的沉重和仿佛难以呼吸的窒息?

      惠姬情难自已地抓住了身边那人的袖子,却在下一秒听到他依旧淡漠的声音:“凤不栖朽木……昭华无德,惠姬错爱了。”

      心如重击,惠姬抬头,微微睁大的眼睛已注满盈盈泪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为何如此?她不信——明明相爱,为何拒绝?

      惠姬秀气柔弱的眉蹙起,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昭华仿佛要从他脸上分辨出什么。紧逼问道:“若君有意,得天下如探囊取物,竟留不下区区一女子么?”

      昭华眼神倏地冷了下来,看向她的眼神再不似从前那般节制与克制,却也同样失了那分缱绻。他后退一步,漠然道:“惠姬即将入主凤仪宫,望慎言。”

      素手滑落华袍,一如她的心跌入冰窟。

      这竟是他的底线吗?那个高高在上的人?那个人究竟有什么好,为了他,他竟可以放弃荣华地位,放弃心爱的女子,甚至放弃生命?

      那一瞬,惠姬终于明白了。聪明如她,却在最后一刻才明白过来。

      “原来世间女子诸般痴情不过是棘手的包袱罢了……”她直直地看着他绝情的眼神,口中吐出字字如刀割在心上,“如君所愿,惠姬将进宫侍主。”

      她察觉到他身上瞬间轻松了许多,她于他,不过是无聊的羁绊?

      不甘的绝望和痛苦的愤懑如一阵烈火席卷在心,将她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痴情与眷恋燃地干干净净。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为何同样爱,他却将这份真挚的感情当做唯恐避之不及的蛇蝎与包袱?她答应离开他,竟让他如此大舒一口气?!他可知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那种苦苦压抑的绝望?!

      惠姬双目含泪,柔弱的眉眼间仿佛笼罩寒霜,又似被烈焰炙烤:“惠姬存活一日,必将与君共享炼狱之火,殿下意下如何?!”

      三

      梦中惊醒,昭华倏地睁开双眼。

      眼前似乎还残存着那个清丽柔弱的女子绝望充满恨意的表情,带来阵阵寒意。

      昭华举目四望,室内布置温暖温馨,他的床上甚至还趴着几只懒懒的兔子,见他醒来后垂着的耳朵一下子就直了起来。

      不知为何昭华突然想起几年前他救下的那只小白兔子,也是这般不怕人的。

      他不觉微微牵动了嘴角,紧接着又诧异地睁大眼睛——那一身重伤此刻已经毫无所觉,甚至插在心口的箭伤,此刻也消失不见。他不可置信地检查胸前,在边关留下的那些旧伤痕居然也不见了。

      昭华整理好衣物,一边在脑海中整理思绪——他分明记得,自己被安上“谋逆”罪名被驱逐出封地,躲过重重追杀,一心想要入都城亲见皇兄。

      他早就料到或有此一天,皇兄会容不下他。可昭华却不甘心如此被昭仪猜疑不明不白而死去!幼时的温情和保护昭华始终铭记在心,他不相信皇兄对他竟无半点兄弟之情。

      惠姬入宫那日,他将边关军权尽数归还以明心意,哪怕心知失了兵权他便失去了最后一分保障,他仍是如此做了。皇兄于他,不仅是兄,更是君。

      只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昔日那个娇弱端庄的少女,在对他的恨意下竟成长如斯。惠姬入宫后执掌中宫,将皇兄迷得对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一时间竟连朝中也置于妇人股掌之间。

      他联合众大臣向皇兄进言,却遭受飞来横祸。进言的大臣一一被处死,而他也被安上了谋反之罪。他要入宫面圣——哪怕不能证实清白,也必要将霍乱朝堂的惠姬除去。

      哪怕最后失败,若是他身死,惠姬大概便不会再如此荒唐行事了吧。那便够了。

      “吱呀——”

      门响起的声音将昭华从沉思中惊醒,一个雪白长发长及脚踝的少女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她身量未足个子娇小,雪面玉白面容精致——最特殊的是,她有一双红彤彤的眼眸。

      “你好了么?”她大大的眼睛温驯而柔和,透露出点点单纯和活泼。

      看到少女的瞬间,昭华升起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是?”

      门外吹来的风带着凉凉的气息,更有一种淡淡的梅花香气,少女白发如雪铺散在草绿色的衣服上,仿佛带来一阵清香的雪花。他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少女歪了歪头,声音干净清脆:“我是阿皎。”她走到床前,床上窝着打盹儿的小兔子一下子就跳到了她的肩头,还有两只跑到了床下抓住她的腿。

      昭华轻轻笑出声,知道了她是谁:“我是……昭华。”

      “昭、华……”阿皎念了念他的名字,认真地想了想,好像在确定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昭华站起身,才发现少女才到他的肩膀:“是你救了我?”

      阿皎鼻子皱了皱,带着亲昵的口吻小声说:“我一直在找你……”言罢拉着他的袖子走出了房间。

      这时昭华才发现,原来真的下雪了——他被追杀时逃往山中,意识散去前一刻似乎倒在了雪地上,那白茫茫的一片让他心里冰凉而绝望,好像跌下马去的那一刻他将永远不会醒来。

      可是,在这里,雪竟那么美,让他的心灵一下子沉静了下来,不似人间。

      “昭华——你帮阿皎折一枝梅花好吗?我够不到。”

      阿皎蹦蹦跳跳地提着衣摆跑下台阶,站在了雪地上,露出粉色的绣花鞋。

      “多谢关照。”昭华走到她身旁,为她折下了盛开最美的一枝红梅。

      阿皎开心地捧着红梅笑了,梅花的颜色与她的眼睛那样相配:“你不可以走出这个院子哦——外面很危险。”

      昭华对上她担忧的眼神,微微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朝堂之上。

      龙案之上的砚台、奏章被一一扫落在地,就连玉玺也孤零零地滚在一侧,满朝大臣跪了一地。

      “人呢?他人呢?!谁允许——谁允许你们动他的?!”

      暴怒中的昭仪无法控制怒气,将眼前东西尽数扫了下去后仍不解气,拔起剑来就砍在木质的桌上,顿时将华丽不菲的龙案削下一个角。

      他看到堂下瑟瑟发抖的大臣们,顿时难以遏制杀戮的欲望——昭华是他的弟弟,即便要他死,也是他有这个权力!而这些人竟敢听从惠姬那个贱人的命令去谋害于他!

      昭仪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住胸膛溢上来的怒火和脑袋的眩晕,沉声道:“把惠姬带上来!”

      早侍立一旁瑟瑟发抖的内侍立刻转到堂后,将一名衣着华美妆容艳丽的女子带了上来。

      女子面容姿态高贵无匹,见昭仪发怒的模样也没有丝毫害怕,只是淡淡施礼:“参见陛下。”

      昭仪凤眼凌厉眯起,用一种极缓慢的语调问道:“是你——差人追杀他?”

      女子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嗓音不复清润而是带着些许尖锐地答道:“臣妾不过是做了陛下想做的事情而已,臣妾是在帮您。”

      昭仪握住剑柄的右手慢慢加重了力气,他死死盯住眼前这个浑身上下蔓延着仇恨和邪恶的女人,提着雪亮的宝剑缓缓向她走去。

      “你们都给朕滚下去。”昭仪左手捏住女子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对身旁的人命令道。

      大臣们如蒙大赦慌忙起身告退,就连内侍也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把门带上,给二人留下了独立的空间。

      “惠姬,你很好,你好得很。”昭仪凤目中冷芒连闪,扣着惠姬下巴的左手加重了力道。

      惠姬妩媚地笑了:“惠姬一心侍主,自然万事替陛下考虑。”

      昭仪与昭华乃同父同母之亲兄弟,二人轮廓五官都极相似——只是昭华气质更偏柔些,冷硬中不似昭仪般狠戾气势。她既恨极了昭华,又怎会不迁怒于他的亲兄?
      况且让她悲伤痛苦的,还有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哦?一心侍主?”昭仪缓缓凑近跪着的女人,“一心侍主便血洗朕的中宫一人独大?一心侍主就不甘寂寞连连同前朝联系,企图动摇朕的江山?”

      惠姬冷笑道:“皇上的隐疾,后宫中少几个人知道不好么?臣妾也是为皇上好——毕竟龙阳之好说出去,恐要天下人耻笑!”

      昭仪身上狠戾的气势暴涨,伸出舌头舔了舔红艳艳的唇低声糜语道:“别以为你是他喜爱的女人,朕就不会动你……”

      “他该要的,朕会给他……不该要的,朕绝不会让他得到……”说着昭仪的左手摸上惠姬光滑细嫩的脸颊,顺着下巴缓缓抚上脖颈,“如此美丽的女子……朕怎会让他如愿?”

      惠姬仿佛被点燃了怒火,发出尖刻的诅咒:“他再听从于你又如何?还不是自请离都?!你们是亲兄弟!他自始至终只爱过我一个!!如今他死了!你们昭家注定绝后!!!”

      雪亮的剑尖倏地刺进华服下女子柔软的胸膛,拔出时以被鲜血染成红色。

      冷漠的男人一脚踢开这个令他生理和心理上都厌恶到极点的女子,随手将染了血的宝剑丢弃一旁,轻蔑道:“爱你?只要是朕想要的,他都会给!爱情在他心里,从来都比不上我——比不上朕!”

      昭仪转过身去,扬声冷然道:“将这个女人丢到乱坟岗!加派人手,朕要搜山!”

      四

      一个月后,温暖如春的室内。

      案边两支怒放的红梅散发出淡淡的幽香,一只洁白圆滚滚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地滚进了房间,怀里捧着一只茶盏。

      “多谢。”昭华接过小兔子送来的茶杯,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

      “小六再把碎了的杯子捡出去吧,小心些——”阿皎一身青色衣衫俏生生地站起身挂起了门上的布帘,让小兔子进出更方便些,“小九也去帮忙。”

      昭华挂着浅浅的笑意,看两只听话的小兔子跳来跳去地整理地上的残渣,一时间不由得失神了。

      “昭华,昭华?”

      回过神时,阿皎已经端坐在身旁,为他沏上了一杯热茶。昭华轻轻饮了一口,赞道:“泡的很好。”

      阿皎笑眯了眼睛,亲昵地在他胸前蹭了蹭:“是昭华教的好——你不喜欢这里吗?”

      昭华一怔:“为何如此发问?”

      阿皎闭上了眼睛,声音有些黯然:“我看到……你会站在廊下,向园子外面看。”

      昭华轻声道:“这里很美,让人心灵宁静而幸福。山中无岁月,多谢阿皎陪着我养伤。”

      阿皎带了些哭腔:“你早就知道我骗你的,你的伤早就好了——你既喜欢这里,就一直一直住在这陪阿皎好吗?看春日朝雾,夏日晴好,这是你教阿皎的,还记得吗?”

      昭华拍了拍她的脑袋,沉默半晌才道:“阿皎,你还小……”

      阿皎抬起小脸,红色的大眼睛里已经蓄起了盈盈泪水:“阿皎不小了!昭华若出去,阿皎,我也会陪你出去的!不然,不然阿皎就再也找不到你了……外面那么大,那么大……阿皎找了好久才找到你,不想再分开……”

      昭华轻轻摇头:“外面的世界……你不会喜欢的。等你长大了,就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阿皎蹭了蹭昭华的掌心,又将脑袋埋进了他的胸膛:“阿皎想要对昭华好……”

      三日后,风雪停。

      阿皎站在廊前,看着园子前的门一动也不动。

      “阿皎,在看什么?”

      她回过头,看向一步步走近的男子——他没有束冠,纤尘不染的样子是那么适合这里。

      “有客人来了。”阿皎露出可爱的牙齿,对昭华笑着说。

      话音刚落,园子的门就开了。两只小兔子一左一右站在一个衣着褴褛的老者身旁,对着阿皎眨眼睛,蹦蹦跳跳地走进来。

      老者只觉得朱红色大门一开,眼前原本无尽的白雪山石立刻转变为人间仙境一般的园林。朱墙莹雪,红梅绿叶——更有仙子一般气质出尘的两人站在廊下,微笑看着他。

      阿皎吩咐小兔子们去拿茶水和点心,便拉着昭华的衣袖看他招呼老者走进房间。

      “隆冬腊月,大雪绵延,老者为何还要来此深山?”昭华为老人倒上一杯热茶,请他坐了下来。

      老者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枯萎得像老树皮一般的脸上露出无奈的忧愁:“唉……幸亏仙人搭救,不然老头子可要冻死在山里了……月前山下来了许多官兵,说是奉旨搜捕逆臣四皇子……山下住的每户人家都要出一人陪同搜山,哪怕搜到的是皇子的遗骸,也要带回去。不然,不然陛下就要屠尽村子了……”

      昭华眉头深深地蹙起,抿紧了嘴唇。

      老人继续说了下去:“听说陛下宠爱一个妖女,搞得朝堂大乱,无数说实话的臣子被冤杀……作孽哟,作孽!还好那个妖女被陛下处死……可若是找不到四皇子,恐怕我们村子也逃不过吧,唉……”

      昭华手上捧着的茶杯直直摔了下去,热水一下子溅上了他的衣摆,将浅色的衣衫濡湿染上一块深色。

      原早该忘却了的,可当听到那人身死时,心还是像被死死揪了一把一般——那抹美好的倩影,那般纯净的女子……是被他害死的。

      他知道她恨他,他虽爱她,却也想过杀死她。如今,她竟真的死了……不在了。

      “仙人,仙人?您怎么了?”老者吃了一惊,赶忙询问。

      昭华此刻面色比门前的白雪还要惨白,阿皎一下子站了起来,握住他的手紧张道:“昭华——”

      昭华微微摇了摇头,将手从阿皎冰凉的小手中抽出。他定了定神,才对老者道:“老人家……这些恩恩怨怨,原不该牵扯到无辜的百姓,我便是他们要寻的那个人。你去将官兵带到雪原来吧……”

      小兔子将老者带到客房里休息后,阿皎才瞪着圆滚滚的红眼睛,问道:“你真的要走?”

      昭华的脸色并没有恢复原来的红润,却勉强冲阿皎露出一个微笑:“别担心……”

      阿皎红了眼眶:“我不要,不要你走……世界那么大,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走了,就没有人再肯为我折梅花了,就没有人会让我躺在他的膝上,听他讲故事,也没有人会摸摸我的头,那样温柔地对我讲话……

      昭华揽住扑在他怀里的小女孩,轻声安慰道:“别害怕,阿皎最厉害了……没有我在,也会好好的,对吗?”

      “你喜欢那个女子吗?”

      昭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阿皎的敏感,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背部:“是……我爱过她。”

      阿皎抬起了头,此刻昭华才看到她已泪流满面。

      “可是她已经死了啊!她不在了,你就不用爱她了——阿皎会陪着昭华,永远永远,昭华不要走……”

      昭华笑着摇了摇头:“你还小……不懂。你与人类女子不同,我不过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渐渐遗忘,慢慢放下……或许十年,或许百年,等你再念起昭华二字,恐怕连我的容颜也记不起了……”

      阿皎摇头,口中不断反驳着:“不会,不会!阿皎不会忘记昭华!白色的衣甲,青色的披风——昭华在阿皎心里,永远都在!”

      昭华拭去阿皎脸上的泪水,看她依旧纯净的眸子里写满不舍,却不见丝毫情意,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小丫头,那就让我住在你心里——会有另一个人代替我陪伴你,到你说的永远。外面很危险,别再被狐狸抓了……”

      阿皎难过得说不出话来,那种从未有过的悲伤仿佛要堵住她的喉咙,攫住她的身体,让她喘不过气:“昭华你早就知道了……呜呜……”

      “帮我把那个老者送下山吧,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五

      御前龙案,一张薄薄的宣纸上,熟悉的娟秀字体让昭仪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人的脸。

      昭仪紧紧握住了双拳,眼睛里开始充血——什么叫心甘归还兵权,什么叫情愿以身赴死——什么叫对君此心,忠诚无二?!

      他想狠狠将眼前的信纸揉成一团,揉碎成雪花死死摔在那人脸上!朕知道你的忠心!朕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可朕要的,不是你的狗屁忠心!!

      昭仪右手用力地抚上了左胸,他剧烈的喘息着,竭力忍耐将信纸撕毁的欲望——因为他知道,这恐怕是他留给他最后的一样东西了。

      为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现在——还来得及么?纸上沾着他的血,那样地刺眼,那样地扎目,让朕,让朕的眼睛里都漫上了水汽……

      朕不过是想让你绝了对那个女人的念想,不过是想让你不要去边关赴险,不过是想给你一世安康,半生荣华……为何?为何结局竟变成了这样?

      雪地。

      白的刺眼的雪。

      漫无边际的雪,那样晃眼——昭华慢慢走在上面,听着雪在脚底下发出的声音,仿佛世界都宁静地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感觉到身体里的温热在流逝,一点点滴落在雪地上,顺着他的脚步绽放出一朵朵凄艳美丽的红梅。定然很美。

      跌倒在地。

      他不想走了,也没有力气再走下去了——或许他不过是想再去见一见那个单纯可爱的妹妹——可他若没见到她,恐怕阿皎会更加容易忘记他吧,那样她就没那么难过。

      右手被温暖覆盖,昭华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了一双朦胧的红色眼瞳,布满泪水。

      “你还是来了……”他一直觉得她的手偏凉,总是冰冰的,可如今在冰雪中,才觉得那双柔软的小手竟也那么温暖让他贪恋。

      阿皎已经呜咽地说不出话来,她不住地摇头,泪水拼命往下掉,仿佛在苦苦哀求他不要死。

      昭华冲她微笑,他不爱微笑,可在阿皎面前,他似乎从来都没有露出一点冷漠和排斥——她那么小,那么柔弱无害的小兔子,比他的七弟还要脆弱需要呵护。

      只是,恐怕今后他无法在她身边保护她了。

      “阿皎……别哭。其实,我骗你的……外面的世界没有那么可怕,外面的世界很美,很美……塞北的大漠孤烟,银铠残阳,江南的小桥流水,桃红柳绿……去吧,去看看吧……去替我,再看一看这世界……”

      “还有她……她的琴……那样美……”

      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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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只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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