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成期艾

　　艾莫诗回归寝室后便立刻发觉，张玲玲对陆琬婷的态度有了些转变，原先是井水不犯河水，还很客气，可如今却是并不理睬，能不交流便不交流。而陆琬婷反而显得理亏，一直小心翼翼。
　　艾莫诗奇怪之下私下问了问张玲玲，她说出了绑架当日的事情：“你失踪后，魏星辰第一个打的是她的电话，显然两个人一直都有联系。魏星辰一直把她当朋友，从没避讳过，可她在咱们面前却一点痕迹也不露，我偶尔说起时她还矢口否认和魏星辰还有来往。那天我们找你的时候，她一再有意劝阻。她显然对魏星辰没有死心，想趁你们分手期间……”
　　艾莫诗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连说是张玲玲想的多了。目前来说，陆琬婷跟赵铭学长作为演艺界的新人颇受媒体关注，而他们的恋情更为他们赢得了不少人气，两个人的感情非常稳定，被同学们称为是T大的首对明星情侣，前途明朗。
　　“你最好相信我的话，魏星辰的魅力你大概还没有很明白。陆琬婷，还有那个什么李梓晔，她们的心思你通通都要看清楚。”张玲玲严肃告诫她。
　　“好啦，你少替我操心了，我这边不会有问题的。”艾莫诗笑着看她，“倒是你，我一直都没有问你，你跟何望期是什么情况？我已经两次撞见他给你打电话，而你却是直截了当地挂断了。昨天倒好，他索性跑到楼下来找你了，再这么下去，人家正牌女友都要坐不住了。你老实交代，你跟他现在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张玲玲淡淡地说，“他是个骄傲的人，因此不能忍受别人的不理不睬，不作回应，可我就是不愿意再看他这样的人一眼。”
　　“何望期不是个愿意跟任何人结交的人，他肯这么费心，可见他把你当朋友了，你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事。”艾莫诗微微一笑，“你还说我，看来何望期的魅力你也一点都没明白。”
　　“那怎么一样？”张玲玲面上一红，“你跟魏星辰是情侣，我跟何望期可没有半点关系。”
　　艾莫诗瞧着张玲玲难得的红脸，笑着默然了。自从上次她跟何望期谈过他的身世后，他正眼都没再瞧她一眼，却有意无意间和张玲玲接触多了。她冷眼旁观着他的行为，不置一词，但不能不关注。倘若何望期只是单纯地想和张玲玲结交，她自然没有意见，也没有立场有意见，只是她不敢确定，他会不会阻挠她的计划，这才是她探问的目的。
　　“对了，我今晚可能会回来比较晚，不用担心我。”她笑着拍了拍张玲玲的肩。
　　张玲玲应了一声，默默看着她的身影，不住摇头，她知道艾莫诗去做的并不是件高兴的事。
　　颠簸的公交车上，她透过玻璃窗望着外面转瞬而过的景，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手心。旁边的座位突然来了人，她随意一瞥，却吃了一惊：“学长，是你？”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眼下T大风头无二的男生赵铭，艾莫诗是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是你啊，好巧，你去哪儿？”他显得意外，笑容却很自然，含笑看向她的脸。
　　艾莫诗微笑不语。她心知如今自己在学校已是声名狼藉，赵铭不可能一无所闻，多数人对她都避之不及，他却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这并不容易。
　　“我去安宁医院，同路吗？”他瞧着她的侧脸。
　　她诧异看向他，旋即轻轻点了点头。
　　“若是别人也没什么，可那是贺连棋的妈妈，你真是难得。”沿着医院外的碎石子路走着，赵铭由衷地说。
　　艾莫诗低垂着头，她听着他句句真心的称赞，就像一个个巴掌掴在她脸上，是火辣辣得疼。
　　“你跟贺连棋没有交情吧，怎么会想到来看她妈妈呢？”她默然道。
　　“如果我说仅仅是因为同情，你会相信吗？”他迟疑片刻才说，“我对这个贺连棋有点印象，当时如果没有琬婷，大概就是她来饰演虞姬了吧，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孩。很多人都觉得她是活该，可我却怜悯她的母亲，要培养一个这么出众的女儿绝不是容易的事。”
　　艾莫诗点了点头，她抬眼望着医院的门，脚步顿住，踌躇不前。
　　“我不进去了，你替我把这些东西，还有这点钱交给她父母吧。”她突然把手里提着的补品水果塞到赵铭手里。
　　“哎，到都到了，这时候哪有不进去的道理啊？”赵铭赶紧拉住她，“你是受害者，你的看望代表着你对他们女儿罪孽的原谅，是有意义的，我代表不了你的心意啊。”
　　“可我还活着，她的女儿却已经死了。”她望着赵铭一字字道。
　　“生死之事和是非曲直不能相提并论，你可以选择怨恨或者原谅，可对错界限是不容混淆的。就算你因为贺连棋的死亡而愧疚，你也不能认为是你对不住他们啊。”他郑重地对她说。
　　艾莫诗最终被他强拉着进了医院。赵铭，他什么都不知道。
　　贺连棋的父亲接见了他们，那是个即使在邋遢里也能显出魅力的中年男人，贺连棋的样貌神韵显然脱胎于她英俊的父亲。他很意外竟然有T大的学生会来看望连棋的妈妈，连连表示感谢。
　　只是当他得知艾莫诗就是那个被他女儿绑架的女生时，他骤然瞪大的眼睛让艾莫诗不敢回视。
　　“我了解我的女儿，她不是无缘无故会伤害别人的人，我请你告诉我，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贺父直直盯着艾莫诗闪躲的眼睛。
　　“叔叔，不管怎样都过去了，现在是阿姨的病最要紧，可以带我们去看看阿姨吗？”赵铭赶紧上前一步为她解围。
　　当日张玲玲只用了一个“疯”字来形容贺母的情状，艾莫诗便在刹那间想起了她那同样处于混沌中的父亲，他在世人眼里又何尝不是一个疯子，一个已经疯了十数年的疯子？一个好好活在世上的人，究竟要遭受怎样的打击才会彻底崩溃，放弃理智而选择浑噩度日？
　　“阿姨在做什么？”赵铭透过窗注视着贺母的举动，忍不住轻声问道。病房里，贺母坐在床下，双手趴在床沿上，不住地用嘴对着床单吹着气。
　　“有谁知道？”贺父冷淡地回答，他从方才起就变得冰凉的眼光仍留在艾莫诗身上。
　　“我们衷心希望，阿姨能早日康复，这样连棋同学也能真正得到安息。”赵铭良久说不出话来，他见艾莫诗始终无话可说，只好尽量说些宽慰的场面话。
　　“或许，只有棋儿真正得到安息，她妈妈才能尽早康复。”贺父像没听到似的喃喃低语，没人听得清他的话语。
　　艾莫诗缓缓走近窗户，她清晰地看到阳光透进房间，映在贺母的病服上，那么强烈，天然具有杀菌功能，却挽救不了已然腐烂绝望到底的心——很多时候，谋杀一个人只在于无意间一个微小的错误。
　　连棋，你要记得恨我，我毁了你，我毁了你的家。
　　走出医院的时刻，她一个踉跄跌在地上，跌得生疼，却木然不知站起。
　　“没事吧？你怎么这样失魂落魄的？”赵铭赶紧扶起她，“走，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的目光凝聚于他脸上，“学长，你是个宽厚善良的人，琬婷遇到你真是福气。”
　　“宽厚善良？过奖了，我承受不起。”赵铭的笑容里微显落寞。
　　“难道到了现在，琬婷对你还是没有真心？”她眼光一闪。
　　“真心？怎么样才叫做真心？为了我所谓的宽厚善良而感动，从此对我全心全意，这样叫做真心？因为对方的优点而觉得无以为报，于是把真心以为报？”他认真地看着她，“换做是你，你会对一个人这样真心么？”
　　她怔然之下无言以对，也许她也不能做到。若能，她不会肯伤害魏星辰。她有什么理由苛责陆琬婷？陆琬婷做不到的，她一样也没有做到。
　　“学妹，我知道你最近经历了很多，所以想得太多。其实你不必这样的，没有人可以做到不伤害任何人，只要你觉得你已经尽了全力，就够了。”赵铭宽和地安慰她。
　　艾莫诗深深望着他的眼睛，轻声的笑似发自肺腑：“学长，你不会明白我多羡慕你。”
　　曾有过多不知进退的仰慕，就有多羡慕能坦然于世的自由。因为这一份于我来说求而不得的坦然，请让我试着再帮你一次。
　　后来，赵铭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接触艾莫诗。他在不久后为了演艺事业的发展选择听从公司的安排出国，同他一起远走的是陆琬婷，这又成了T大轰动一时的佳话，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同学们津津乐道。
　　只有张玲玲、缪文雯等少数几个人知道，在二人携手远渡重洋，追寻梦想的前一天，陆琬婷和赵铭大吵了一架，回到寝室后眼睛红红而一言不发，那一整个晚上她们都能听到她压抑着的哭声。
　　夜半的时候，艾莫诗轻手轻脚地起身把陆琬婷叫了出去，没有人知道两个人聊了些什么，第二天一早陆琬婷就收拾了东西和赵铭飞出了国。临走的时候，张玲玲只听到陆琬婷对艾莫诗说了一句话：“为什么你会知道？”
　　“因为也曾有一个人，这样对过我。”
　　“是他？”陆琬婷在沉默中微微笑了，笑得有一点点苦涩。
　　艾莫诗没有回答，她只是用理解的眼光凝视着陆琬婷青春逼人的脸庞，这是一张几乎与贺连棋同样漂亮标致的脸：“琬婷，在我和几乎所有的人眼里，你都是幸运的。将来，也会是幸福的。”
　　即使这幸福的角落里残存着些许不甘，那也是幸福，比之不幸强盛太多太多。世间哪里去寻神话里完美无瑕的幸福？
　　目送陆琬婷推着行李箱缓步而坚定地离去，张玲玲忍不住询问昨晚她们谈了些什么，艾莫诗瞥了她一眼，笑得释然，眉宇间却有些疼痛：“玲玲你相信吗？其实我很佩服她。”
　　她可以说服自己选择这世上最爱自己的那个人，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发展道路，她能在旁人的提醒苦劝下深明痴心错付的后果，她能够引领自己去回报自己原本不屑一顾的真心，艾莫诗却不能。
　　她看着陆琬婷走向她的锦绣前程，那条路上有赵铭学长的陪伴，那也是艾莫诗愿意看到她走的路——这条路是贺连棋的夙愿，是被艾莫诗一点点亲手毁去的美丽梦想。
　　她常常想，贺连棋绝没有逊色于陆琬婷，倘若上帝的安排和此刻的现实稍稍偏离，哪怕只是一点点，贺连棋的人生也不会惨败至此。这一次，她是真心地祝福陆琬婷，祝福她能够成功，仿佛可以藉此宽慰曾与陆琬婷不分伯仲的贺连棋的亡灵。
　　此时的张玲玲却是一阵愕然，她无法理解艾莫诗的话。一直到很多年后，她在一次偶然里重遇到已在演艺界成就盛名的陆琬婷，谈及大学时代经历的一切，谈到那个转变她人生的夜晚。张玲玲再回首望向艾莫诗一路走过的伤痛印记，她才在慨然里终于有些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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