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成期艾

　　第二十九章
　　随意吃了晚饭，她在校园里走着，预备散会儿步再去图书馆。
　　不知不觉，已经是十二月了。今年的气温十分奇异，十二月里，天气依然算得凉爽，而并无十分寒意。高大的银杏树在校园里形成独特的风景线，圆锥形的树冠规整而富有美感，金黄的银杏叶依旧并无凋败之势，仿佛闪烁着夕阳的辉煌光泽。
　　她伸出右手，透过手指与手指的空隙仰望着银杏树，夕阳温柔而细碎的光透过银杏叶落到她眼中，却不耀眼，心里竟仿佛生出一种暖洋洋的感触。
　　突然，她心中一震，下意识地放下了手。
　　“这么有闲情逸致？”他信步走到她面前，神情散然，一派清闲。
　　“这么巧。”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无比僵硬。
　　从上次她拒绝他给她张玲玲的资料后，他和她几乎再没有交流过。若有，也是在和星辰一起的时候，间或会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晚上没有课，你有安排么？”他随口问她。
　　她心念流转，话到嘴边便已违了事实：“有了。”
　　他低头瞧着微微局促却强作镇静的她，笑意已溢上唇畔，却又消失无痕，只淡淡地说：“过来。”
　　她怔然立在原地，实是心有迟疑，他没有回头：“怎么，象棋比赛很有信心了是么？”便径直走了开去。
　　她自然只有跟了上去，心中却是波澜起伏。为什么每一次，他都可以掌握住她的行为？明明她才是自己的主人，他为什么可以如此了解她的心思和弱点？
　　出了校门又走了一小段路，他走到一辆轿车旁边，伸手拉开后座：“进去。”
　　上一次，也是这辆车。看来，他的司机的确是24小时全心全意竭诚为他服务。所以上次她晕倒，他可以这么快把她送到他的居处休息。
　　短短的车程，她看着窗外飞闪而过的风景，居然什么都没有问，他便也什么都没说，两相默默。
　　下车的时候，看着已并不陌生的别墅，她心里居然很平静，超乎寻常的平静。说句实话，按这些天她过的日子来说，这种难得的平静，实在是久违得很了。
　　她又来到了这个地方，他在这座城市的家，一个他号称从无外人来过，包括他女朋友的地方。区别是，上一次，她是被抬到这里来的，而此刻，她却是站在这幢别墅面前。
　　他带她进去，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恰好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他俩时面有惊色。
　　“这是宽姨。”他淡淡地向她介绍，仿佛不愿与她多言，旋即向宽姨微笑着说：“宽姨，她是我同学。”
　　宽姨赶忙说：“我去倒茶。”
　　她跟着他走到楼上，经过一间间房间，最终在房间的尽头停留脚步。
　　她抬眼看着这扇门，丝毫也不惊讶，她知道里面是什么。可当他推开门的时候，她仍是有了些许触动。
　　楚河汉界的世界，在这一刻仿佛缓缓打开，揭开了一次次神秘的征程。
　　“这棋盘……一直没有动过？”她凝眸盯着棋盘，目色中有清晰的诧异。从上次她来，到现在，似乎有一段时间了。而且这期间，她与他发生过争执。
　　他不置可否，只示意她坐下。
　　“还记得这盘棋吗？今天大概可以下完了。”他笑了笑。
　　她踌躇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你居然一直保留着这盘棋，为什么？”
　　“就算我不保留，当我想下这盘棋的时候，也随时可以的。”他随手将棋子拨乱，依次放回棋盒。
　　她想出声阻止，却已来不及，心中有些懊悔。这本是一盘难得的好棋。
　　他瞧了瞧她，并不言语，却开始摆棋，摆的却不是一盘新棋，而是刚才那盘棋。
　　“看得出，我摆错哪里了么？”他眼睛都没有抬起。
　　艾莫诗不禁叹了口气，她早该知道，这个人不能以常理忖度。
　　“我早就不记得了，当然也看不出来。”她很谦虚地说，其实也不是谦虚，她的确只记得模糊的大致格局。
　　她凝神审视棋局，半晌以后，终于移动一子。
　　宽姨在他俩对弈的时候，悄声送来两杯茶。艾莫诗不经意地注意到，宽姨看她的眼色十分惊异。
　　“上次我来，没有见到宽姨，她时常在这里的吗？”她抿了口茶，随口问。
　　“她是一直照顾我的，白天都在，晚上会离开。”他简短地回应了两句。
　　艾莫诗没有再问下去，她如今已深知他的脾性习惯与常人不同，多说他必然不耐。
　　“喝得惯龙井么？”他悠然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艾莫诗有些惊异地抬头看他：“这是龙井吗？我记得，这是碧螺春吧？”
　　他容色不改，神态悠游地笑看她：“看不出来，你居然还分辨得出茶叶的品种？”
　　这家伙莫非是闲疯了不成？居然来考她茶叶知识！艾莫诗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我的同龄人中，习惯喝茶的人似乎不多。”他微微含笑，“我倒没有想到，你懂茶叶，那么想必喝得惯了？”
　　她只好点了点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就算我喝不惯，我相信你这里，应该也绝不会有咖啡，奶茶和果汁吧？”你这个怪人，我才不信你这里有这些正常人的饮品！她暗暗地想。
　　他轻笑出声，眉目间的神色仿佛很愉快。
　　其实，艾莫诗从小很少喝茶，她甚至分辨不出龙井和碧螺春的口感。但她认识很多种茶叶，也知道怎样泡茶才可以泡出最好的味道。
　　从七岁起，她便开始偷偷学习辨识茶叶的形状，去查各种名茶的产地，功效，泡茶的程序。到了十五岁的时候，她对茶已经相当有研究了。
　　她并不喜欢茶，在她昔日稚嫩欢乐的心中，茶味太苦，仿佛忧思缠绵，并非合宜。但她却肯潜心学习，花了许多功夫在茶道上。
　　白亚恒，他很喜欢饮茶。她几乎没有看过他喝过别的饮品，包括酒。有一段时间，她甚至以为，他不会喝酒。多么可笑！
　　很多事，她终究知道是自己错了，在她终于长大，不再同幼时般无知的时候。
　　“在想什么？”他审视着她木怔的神色。
　　她从旧日的记忆中匆匆苏醒：“没什么。”
　　不知不觉中，一盘棋又已下了许久。每每当她觉得十分吃力，以为无力转寰之时，似乎总会峰回路转，又现生机。她心中明白，是他故意承让。能把局势掌握得如此之好，她的确自愧不如。
　　“你为什么不愿去参加象棋比赛？”她轻声询问。
　　他淡淡一笑：“你呢？你为什么不愿意去？”
　　“我的棋艺虽然还过得去，却绝算不上顶尖高手。”她自认是客观地评价，她凝视着他，“你于此道堪称国手，为什么不肯去呢？”
　　“你我势均力敌。”他指了指棋盘，真真是睁眼说瞎话。
　　她不禁叹息：“我绝不是你的对手，是你有意不让我输罢了。”
　　“你能看得出这一点，足见水平不差，足以应对那些人了。”他笑了笑说。
　　“原来，你是不屑于参赛？”她恍然。
　　他默然片刻：“你自觉比不上我，当时为什么不举荐我呢？”
　　她无言以对，他盯着她仿佛黯淡下去的眼眸：“你怕星辰误会？”
　　她拿捏着手中的棋子，没有回应。
　　“看来，你对他倒像是真心的。”他不觉凝眉，“我实在不太能够理解，你喜欢的人明明不是他，为什么还可以这么真心地对他？”
　　“你果然自负。”她眼波淡淡瞧着他，“不过也难怪，你天赋绝伦，又出身富贵，的确有自负的资本。你是不是觉得，星辰其实并不如你？”
　　“你以为呢？”他凝注着她，虽然并不明显，可那一丝冰冷的傲意落在她眼中，还是那么刺目。
　　艾莫诗压抑住心中莫名而起的怒气，微笑着一字字说：“在我眼里，他没有丝毫比不上你的地方。”
　　何望期不禁笑了：“说说看，我哪里比不上他。”他静静靠向椅背，仪态闲然。可他全身上下每一处接触到空气的地方都仿佛散发着无比迫人的气势，那是一种非比寻常的自信，因为太有能力而教人不得不仰望的威势感。
　　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有些人，从来就是强者，他们的权威，不能挑战，否则，会有不可预料的下场。
　　可是有的人，却偏偏不能承认。仿佛一旦承认，损伤的不仅是自己，还会累及到旁人。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她没有看他。事实上，她实在有些心慌，她不能否认。
　　“下棋吧。”沉静良久，他突然平静地说。
　　她一时有些无措地望着他，他了然地笑了起来：“你这么倔强的脾气，我要是和你较真，岂非要给你气死？”
　　她不禁一笑，心下忽然起了些温暖之意，便也不再多言，只凝神于棋局。
　　又下了一个多小时，一局终于终了，自然是何望期取胜。艾莫诗倒也服气得很，技不如人自然甘拜下风。何况，她败的局面也不算太难看，何望期已经是很给她面子了。
　　“你仿佛松了一口气？”他望着她，静静地笑，“你很不愿意和我下棋？”
　　“不是。”她很自然地摇头，实话实说，“只是你的棋艺我的确望尘莫及，跟你较量实在吃力得很。”
　　“你不是担心应付不了象棋比赛么？”何望期很有把握地说，“我可以保证，你要是可以在我手下坚持两个小时不败，就足以横扫一大片人。”
　　“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艾莫诗无奈地微笑，“何同学，你可以谦虚一点吗？”
　　“你我之间，用得着客气么？”他深深望着她，是一种她从未在他眼里见过的异样眼光，是她读不懂的眼光，明亮得灼人。
　　艾莫诗霍然站了起来，几乎碰翻了茶杯，才发觉自己的失态，歉然地笑了笑：“这盘棋已经下完了，我想时间大概也不早了吧，我该回去了。”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眼光？这样让她觉得心痛到窒息的眼光？
　　“确实不早了，十点了。”他淡定地原坐不动。
　　“什么？”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她取出手机看了看，心里叫苦不停。
　　“这里相当僻静，我猜，你是坐不到车回去的。”他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悠然接着说，“而我的司机呢，又很不巧赶不回来，所以不能送你回去。”
　　“你……”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要送你回去的，不是吗？”他站起身来，“现在呢，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住我家，一个是出去露宿街头。而且据我观测，你应该没带现金，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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