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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她是一名邮差,是为这片所有大街小巷送信的。
她为自己的工作引以为豪,并且为自己的娇滴滴的性别能胜任这份工作感到骄傲。在家庭聚会上,她总是端坐在凳子上,手心搭在裤腿上,出汗了也保持着这个动作,昂头挺胸高傲的比那些坐在资本家,总经理,主管,老师,医生的席位上的亲戚还挺拔,还有范儿。
那些人也有眼色看出来她的遥不可逼似的,打了招呼后,各自热闹的聊开,不敢上前对她说一句话。一开始她认为那些人都是些脸皮薄喜害羞的,所以不跟自己交谈。后来那些人拉帮结派的聊得很尽兴,眉毛挑的高高的,都要掉下来似的。她听不懂那些人在谈什么,只听见几个影疏的词汇;股票,概率,公积金。这些词她只听过一两回。
她终于明白了!这些人在谈论国家大事吧,想通以后,她也懒得去凑一脚的心了,倘若有个人来搭讪,她也是要避开的。毕竟,国家大事是她还不曾涉及过的。
她更觉得自己像万物丛中最傲气的那一棵雪梅,她形容梅总是用一棵,而不用一枝,如若别人当着她的面用错了,她还得麻烦些去把别人更正。仿佛经别人这么一口误,就把梅花品质说低了,说脆了,一折就断似的,这是她极不赞同的。梅花开在漫天雪地里,经过风沙吹袭,不屈不折,又怎会用一枝?这么脆生生的词?
她骑着自行车,这里哪儿她都认识,一块砖头,一块土疙瘩,一张贴在墙上的小广告,她闭着眼都能数清楚,如若多了些,她还会直接骑到居委会门口告诉那群闲来无事喝茶为生的老太太,“最近贴小广告的又多了。”她说完就走了,自然没看见背后那群老太太在说她狗拿耗子。
她骑得那么快,都要飞起来似的,她的脚蹬的那么急,一圈一圈的永远不会累,跟她对生活的态度一样,永远在心里烧起熊熊大火,永不会熄灭似的。
她车轮碾过的地方带起一层浮土,这层不听话的土不免的要飞到下班的白领,买菜回来的主妇,放学的学生,他们这些辛苦了一天的人身上。他们都不约而同的瞪了她的后背一眼,接着面露不屑的走自己的路。
“你的信!”她二十多岁,永远笑着,尽管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折起来的纹路。
没人应声。她又兴致勃勃的喊了一声,“信!你的信!到了!”
还是没人出声,可能是屋子里面没人在吧,那只能改天再来了,她扭着身子要走,屋子里叮叮咣咣的像是碎玻璃敲地板的声音,还有一声毫无掩饰的怒吼,声音极高,可又不影响粗犷的嗓子。她停住了脚,乍然,门咣的一声毫无征兆的打开,她也抖索了一下。
那个男人抢过她手里的信,门又咣的一下关了。
她吓了一跳,可又司空见惯。跨上自行车时她还在想这家的门可该修了,最近小偷很多,不修的话,可是很危险的。她拿了一片垫在信箱下的破烂纸,写下来,“小偷盛行,门该修了。”
这张纸片被贴在了那个男人的门上暂当门神,里面还在跟拆房子一样的轰隆声。
接下来的这封信让她更兴奋了,是与她同年纪仍在大学里吃书的严昭睇的信,她与严昭睇说认识也认识,常给送信哪能不熟悉。说不认识也可,就跟个陌生人似的你一接我一递,仿佛是场交易似的就这么完了。
可这短短几秒钟,也让她快活,甚至晚上还会想昭睇接信时用的左手还是右手,昭睇的左手食指有一颗小小的痣,昭睇常常用这只手,所以她看的非常清楚。昭睇的身段也是大学生里常有的,四长一小,显得文气又雅致。
她常常在想,为什么昭睇的四肢那么长,又不干体力活儿。为什么昭睇的头这么小,又费脑子读书,不是应该把头念大了么?又为什么自己的四肢很短,头又显得大。
她就这么胡乱琢磨着,道上许多磕磕绊绊的小石子,车后尾的信箱一颠一颠的。
“来啦!”昭睇在那等着呢。
她冲昭睇挥了挥手,制服遮不住她的肚脐,混不在意一个小圆坑就这么大白于天下。
她知道昭睇每回都站在那等自己,仿佛很急似的,她心里其实也很急。
“信呢?”昭睇看她也不往信箱里翻找,耐不住的问。
她这才恍然大悟,“哦,我马上给你拿。”她翻找的动作很不雅,扯起来袖子老高,布料皱的跟老人头上的皱纹,低着头发丝也散乱,黏黏的随着汗液贴在她的鬓角。
“给。”她不自觉的把自己的脏手蹭了蹭裤腿。
昭睇并没有碰到她的手,就把信接了过去,来不及说再见就一路狂奔至屋子里。
她也把这反映理解成害羞,她也受了感染似的,黄昏西下,火烧的云大片的映在她的脸上,汗液也曝成一层光,红扑扑娇嫩嫩,脸上也变得少有的好看。
没送出去的信件还很多,她反而站在那犯懒了良久。
……
大滴大滴的雨落了下来,滴在人行道上的树围子里,溅起了许多泥点,也像墨点一样的在她身上胡乱泼墨。
她把车梯支上,掏出一个小包,把压缩过紧的黄雨衣抻开,披在身上,这件雨衣为她遮风挡雨了将近十年,从小学她就一直穿着,现在看来有些小了,她的腿以下全数被打湿,像一个从河边捞鱼的人刚上岸一样。
“昭睇,你的信。”她按了按门铃,又敲了敲木板门。
昭睇火速的开了门,眼睛钉在那封信上,她知道都是同一个人发来的,而且昭睇每回似乎都很急。
昭睇的眼睛有些泛红,从她手中像接奇珍异宝似的小心翼翼的摸过来,秋雨打芭蕉似的哭了。
她这下可慌了,这是怎么了?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窗帘也随之拉上了。
她挠了挠头,不知为何的心里也对自己有些怀疑,她很快的打消了自己的想法,昭睇只是害羞吗?说不过去了。她脑子一炸,来龙去脉理得清楚,昭睇是遇到难处了!且是不能跟自己说的难处!
她又按了按门铃,随后门也没开,随后她酒醒似的警觉的握住自己的右手,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昭睇的最后一封信是在年末的秋天尾巴节儿上,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昭睇。
“信!”
这一次昭睇还在等,手慢慢的接过去,慢慢的当着她的面撕开。这使她感到雀跃,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与昭睇的信任程度更近了一步,她像神的指示般走过去。
“呀!他终于要娶我了!”昭睇蹦起高来,裙子都高兴的兜了些风,变成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枫树上被吹了一阵风,掉下来几片红鸭掌。
眼前本来是多么好的风景,本来是多么好的寓意。她有些犯晕着问,“谁,谁要娶你。”
昭睇不同于往日的变得话很多,“他啊,他是我的未婚夫,前两年说参军回来要娶我的。在军队上也给我来着信,可上一回他在信里含糊着说要作废我们两人的关系,我问了他一句。可这一回他十足的确认了!我就是他的未婚妻!且他要回来了!”
昭睇拿她当作最亲近的人,拉着她坐在石板凳上,一人一边,靠的很近,昭睇手舞足蹈的讲述着他们的爱情史,讲到高兴处那笑容的绚烂是谁也赶不上的。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可她此时却觉得刺耳,再听下去脑袋都要炸裂,她还是强忍着,因为她知道昭睇要走了,是很远的地方。再见她是不可能的了。她格外的珍惜着这次最后的机会。
一人欢笑,一人落寞,像是硬凑着要说话的两个人你一句话我一含糊的这么进行着。
很快的,秋风凉森,把炙热的太阳赶跑。
“谢谢你听我这么多。”昭睇笑的甜甜的。
“不用谢。”她又再次确认她心中所想,“你还会回来吗?”
“可能不会了,这房子要卖给别人了。”
她恩了一声不再言语。
“往后我给你写信吧,由别的邮差送到你这个邮差手里,让你体验一下收信时的惊喜。你可不知那感受,真是太美好了!”昭睇有些陶醉其中的突发奇想提出建议。
“不用了,我该走了。”她起身慢悠悠的,屁股坐了一下午,有些发疼。
“那,再见。”昭睇冲她笑着。
“再见。”她也笑了。
她又过着每天给人传递去惊喜或悲伤的日子,她骑着自行车,轱辘转的很慢,再也带不起土。仿佛这日子没有头似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想她有些厌倦了,她也想换工作,可是想回来除了这份工作,其他的她可以吗?后来她连想都懒得想,脱衣,睡觉。穿衣,起床。就这么简单的过着忙碌的时光。
她看着信箱里的信件,一个个封口用胶粘的很紧,她突然想拆开一封来看看,信是寄托思念的物件,她需要有人来思念她,她渴望有人还惦记她。
她在心里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打开,封封完好无损的在她手边放着。因为她的职业操守,也因为社会的道德隐私,更因为她知道这信里的内容与她毫无相关,就像是灯塔旁边的一棵树,彼此在高处日日相见,却两条平行线似的毫无交集。
她去家庭聚会的时候,闷声不吭,可巧的是还是一如往常的无人来扰,她有些明白了,至于明白的是什么,她不会说出来再伤自己一遍。
她太寂寞了,别人投射给她的是沉默,她也渐渐的学会对别人也沉默,仿佛这样她才觉得不是做亏本买卖,像两只鹌鹑,你不叫,我不哨,彼此面面相觑。
别人越来越不喜欢她了,反正也没喜欢过,也无甚所谓,她这样想。
无人知道她心中所想,更无人去陪伴她。她也开始写信,一封一封的仿佛文思泉涌,谁也不知道她写什么,有时候同事看她闷头写什么东西,就好心问了她一句,她也不回答,只埋头在纸堆里。有人开她玩笑说她奋起直追要重新参加高考,她听了,只是笑笑。
写完又迷茫,这些信能送去给谁看,又能送到哪处?她按耐不住了,扑在那堆信纸上哭了,纸业变得皱巴巴的,不知是被她颤抖的身子揉搓的,还是被她的眼泪滴皱的。
信挤在一个墙角旮旯那儿,久远的泛了黄,好像永远在那似的。她还是闷葫芦性子,只是变得更沉默了。别人不问,她不说。别人问,她还是不说。
世界上有太多东西关于自己可又排除自己,比如......
日升,她穿衣,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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