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更

　　农历除夕，除旧迎新。
　　淮河以南的人民正艰苦卓绝地与寒风做着没有结果的对抗。
　　事实上造成社会矛盾的并不只有豆腐脑甜还是咸，粽子该不该有肉馅儿，绿豆汤里放不放海带——还有集中供暖和江浙泸包邮。就像此时黑瞎子在破出租屋里看春节联欢晚会，在前三项都可以忽略不计的情况下，第四项就显得格外重要。
　　他开始想一些事。想着想着，就变成了想一些人。

　　屋外寒风瑟瑟，屋内寒风也瑟瑟。
　　电视里一个歌舞节目刚刚结束，此时镜头正好移到毕X剑和朱X，二十寸的屏幕竟然被塞了个满满当当。黑瞎子觉得有些无聊。事实上他看或者不看都是一样，反正都看不见。声音开到最大从机盒里传出来。他努力想象着待会李X出来会不会也被压缩成16：8——不，8：16。

　　他突然想起了解雨臣。

　　他以前总觉得解雨臣有些妇人之仁，说白了就是唧唧歪歪不像个爷们。后来他有幸目睹解当家执行家规，犯错那人涕泗横流声嘶力竭地宣布我不是罪人我只是拥有梦想，我的梦想是站上更高的舞台唱歌给所有人听。黑瞎子远远望着解雨臣似表情悲悯，心里咯噔一下暗说不好。没想到解雨臣十分感动，然后挥挥手让人把他拖下去打死了算当家的。

　　那一次他从解家出来没有与解雨臣告别。那时他绝没有想过会再与解雨臣见面。当然，很多年前他与吴邪他们分道扬镳的时候也没有告别。
　　他们总是这样——聚在一起的时候想何时会分开，分开的时候又想最好这辈子再也不要见面了。
　　黑瞎子上一次对这种想法产生质疑还是因为吴邪摸走了他一件明器。

　　也许许多年后等新一代也变成了老一代，当年的明星一代早已告老还乡，下棋的下棋跳广场舞的跳广场舞。那时候这些在倒斗界曾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什么南哑北瞎吴三解九——要是到时候都还活着，就堪堪凑一桌麻将。在除夕夜满城迎新的寒风里看一场赵本山的小品，再喝两碗热汤。楼下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他们边打麻将边举杯欢庆，“又从阎王爷手底下偷过了一年”。
　　当然前提得是他活得到那个时候。

　　黑瞎子以前觉得死不算什么，两腿一蹬就过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现在却不这么想。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动摇他时，“活不了多久”就像一个每天早上五点的定时闹钟，有时候它响了，他睡得正熟没有听见。但等他老了，失眠像脱发一样缠人的时候，它又开始在心里滴滴答答无休止地作响，直响得人骨头缝儿疼。

　　他总觉得是因为自己老了。

　　屋内没有开灯，电视的光幽幽地打在他的脸上。黑瞎子裹着棉被缩在沙发上听赵本山的小品。屋外鞭炮声渐起，震耳欲聋。又一年活活泼泼地从未来跑向了现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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