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冬

　　工作结束，孟冬初回酒店收拾了一番，打车去了所谓怀梦馆。
　　以前他也算在这里倾注了些心血。他想再看看。

　　也许是为了之后的展做准备，一箱一箱的东西被抬起进去。
　　工作人员接待了他，告诉他因为之后要办孟冬初纪念展，现在不对外开放，不过如果他对孟冬初感情兴趣，他们的副馆有一个孟冬初的照片作品展长年开放。
　　孟冬初看了新建起来的副馆，一股莫名的念头促使他走了过去。推开门，迎面一面墙，墙上大字两个：梦冬。
　　孟冬初看着怔住了。
　　边上挂着一幅画，那是孟冬初为了他其中一个角色画的人物肖像画。画面上个少年侠客流露出些许倦怠的神情，那是一场大战之后。
　　这幅画没有名字，可是下面却有介绍：
　　这是孟冬初在片场的随意之笔，这个让他开始声名鹊起的少年侠客，初次经历一场生死之战，之后在闹市之中茕茕独行，他的眼中没有了奋战时的火焰。他想起了什么，他怀念他勾栏瓦肆的市井生活吗？

　　转过墙，展览便正式开始，孟冬初一步步看着，往里走。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拉着他往里面走。
　　难得他有机会那么看自己的人生。
　　走进去第一张是他拍的第一部戏的剧照，照片中，他从一个酒楼下来，四周都是闹市，孟冬初记得那部剧景做得特别好，把古代闹市的繁华完全反应出来。他穿着一身白衣，长发披散，眉眼之间高越出尘的样子。
　　这是哪来的片子，孟冬初完全不记得了。对这部片子，是他出道在百川电视台拍的第一个电视剧，剧中那个年轻的道士让他尝到了一炮而红的滋味。具体情节有些淡忘了，只记得那个道士虽打扮出尘，却是最血性的人，最后他为了正派胜利的牺牲，为他圈了不少粉。可以说，他的最铁的粉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跟起的。

　　后面的照片一张接一张，从初出茅庐的那个富家少爷，到创造票房神话的时期的那些照片，都有。多是孟冬初没见过的，片场侧拍，杂志花絮照，剧照。
　　再到后面有些照片让他愣住了。比如有一张上，他在沙发上看书，一边是茂盛的绿植，阳光自左边撒下来，画面中他只占了远远的小小的一角，分为却格外安静美好。还有一张，他站在大面的落地窗前，背影，窗外是海和蓝天。以及他穿着复古的西装，在镜子前念台词，夕阳的光自头顶洒下……这些照片的场景都应是发生在海边的那栋房子里，那摄影师应该只有那一个人——杨寒。
　　孟冬初拧了拧眉头继续往下看，他是记得杨寒有一阵子在学摄影，休息的时候常常鼓捣相机，拍这拍那的，完全不记得他有没有拍过自己。
　　这是一系列照片，还有他在做菜的，设计衣服的，浇花，坐在海边的石头上发呆的。
　　那时候的一幕幕都在他心里过了一遍，他以为自己会心痛，其实没有，那一颗心只是酸地发胀。

　　四周的环境音是海浪的声音，细密，幽远，此起彼伏。
　　孟冬初想起了那一天——杨寒有他的“那一天”，而孟冬初有自己的“那一天”。
　　那天，临海城举办庆典照惯例要在海边办烟火晚会。就在那天晚上，孟冬初在叶泽的熟人安排下偷渡离开临海城。他还没有整容，在山中躲了很多日子，胡子拉碴的，加上衣服和整容似的演技，没人能认出他来。
　　这一切他计划周翔，早在他在美国拍《游魂》的那些日子，他就借口给姐姐置办产业把自己的一部分资产转移了，通过顾明河早就认识的人安排好了整容的事宜。之后决定继续读书，今后事业道路都已经想好了。
　　所以那一天他以为自己会很从容。可是船开出去之后，他看着灯火辉煌的临海城，不断升起的烟花，突然看见了自己的心。满天变幻的光彩映在他脸上、瞳孔中，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多么荒谬，他这辈子都在逃，从宋远身边逃走，从孟家逃走，现在又从临海城逃走，这座他八岁是才来的城市，带给他太多的痛苦了。
　　在这个太过嘈杂和耀目的夜晚，他突然发现自己想要什么。他想要温暖的家庭，想要真挚的爱和平静的生活。可是，他又是一个那么决绝的人，如果不能达到他心中的完美标准，他宁愿放弃。即使他喜欢杨寒。

　　是的，他甚至觉得那算的上是爱了。在杨寒诚心诚意地道歉时，孟冬初突然感到，这世上大概只有杨寒那么一个人，想要把他一直留在身边，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杨寒的不择手段，他感到恐惧，同时竟然感到温暖。生命如此荒谬，给他带来痛苦的人，同时让他感到了爱。所以当时孟冬初哭了，去拥抱他，抚摸他的背。
　　他明白了杨寒的爱意，可是彼时彼刻，他已经决定要走。
　　他多么想留在那个握着自己的手，认真说着你不要走的杨寒身边，可是他不能。他爱杨寒的，可是更爱他自己。他只能先爱自己，保护自己免遭痛苦，仿佛这才是对自己的救赎。

　　孟冬初一路想着，看到走道尽头，那是一个拐弯，有两个工作人员在另一边一块开阔的场地整理展览品。
　　“你说，杨大少觉得孟少没有死？”一个人说。
　　孟冬初的脚步顿在了当场。
　　“对啊，杨大少有时候跟我谈起今后的计划，总是是会考虑如果孟少看到会怎么样。他心里大概觉得孟少还没死吧。”
　　“唉，你说杨大少那么急着离婚，是不是……”
　　“谁知道呢，不是报纸上都说他们的婚姻有名无实吗？”
　　孟冬初看清了那两个人，其中有一个名叫小黛，是他以前的得力助手，还有一个人也是以前就在这里工作的元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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