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冬

　　他们的车一直开到19街，那是y城著名的艺术街区，住着各色先锋作家潦倒画家小众音乐人，开着酒吧咖啡厅画廊。孟冬初在这边的一条小巷子里有一间工作室。
　　工作室十分之乱，常年没有人来，落灰严重。
　　“我说，怎么没听说过你有这一工作室啊，还叫姜梦冬工作室，谁啊？姜梦冬？”贺南一边帮忙收拾一边问。
　　“我，我以前的名字。”孟冬初在水泥地上铺了层报纸，又哼哧哼哧铺上一层席，然后有铺上一层布料，然后示意贺南一起扛床垫。那个价值几万，欧洲进口，巨舒服无比的床垫就这么果断地被用来打地铺了。
　　贺南在一边对孟冬初的生存能力叹为观止。
　　“当年我回国，孟成瑞阻止我离开孟氏当设计师，后来我有钱了，就试着自己开一间工作室呗。真的准备好好运作的，就买下了这里。可是你知道我这人呐，懒。演戏就累死我了，要我违背心意去设计点儿东西吧，我能死。这不就经营不下去了吗。”
　　“然后也是你懒，懒得去找人转卖这里，谈价钱压价钱，所以这里就留着了，对吧。”贺南一边收着纸箱子，一边说。
　　“是，是是是。”孟冬初当年下了狠心，这里连卫生设施都非常完备且高级，因为当年想着要熬夜或者闭关创作，床倒是没准备，有一张宽大的沙发，做床用。现在想来自己是极有远见的，给自己留了这么个落脚的地方。
　　两人收拾完了，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孟冬初为了感谢杨寒，出去24小时便利店买了啤酒和真空包装的咸鸡腿腌鸭脖子。
　　两人在大半夜的，坐在床垫上喝起酒来。
　　难得的沉默，孟冬初想起这一天真算的上波澜起伏，大白天还在拍戏，晚上两次决裂，搬家。他冷笑了几声，捡着重点的，有所闭忌地跟贺南收了个大概，然后继续喝酒。
　　贺南听后唏嘘之余说：“其实你这个人呢，太不给自己留后路。”
　　“是。”孟冬初点点头。
　　贺南有些诧异，平常的孟冬初是不能随便批评，不是他太小气计较，是会触动他某根疯子的神经。很奇怪他会点头承认。
　　“其实你应该给自己留点钱，你拿自己的钱去赌，拿孟成瑞的钱去赌，真到事到临头，你什么都没有怎么办？没有钱办不成事的。”
　　“是。”
　　“其实你不应该得罪那么多人的，既然你都不当自己是孟氏的人，就应该早早地和圈里的人建立好关系。这样你以后不用那么被动。”
　　“是。”
　　“就像今天，你就是不愿意，也可以用一种不用得罪杨寒的方法去解决，这层朋友关系，先不用破坏掉的，你管他把你当什么呢。你啊，就是眼里容易不下一点沙子。”
　　“是，对。”
　　“还有……”贺南还想说，孟家的事，他不该那么冲动，不过他没有说出口。他知道如果是自己，肯定是躲在门后不出声，就算再被欺负，也不能把有利于自己的都得罪了，他们利用自己，自己再利用他们就行了。只是这样太过苟且，不像孟冬初会做出来事。
　　“你这样说是是是，对对对，有什么用，你也不会真的这么做。好了，不陪你疯了，我回去休息会儿，明天还有工作。”
　　“bye。”孟冬初说。

　　终于安静下来了，留孟冬初一个人下来，面对着这偌大的工作室。这一天发生太多事，就像是一场噪音轰鸣，突然都停止了，这一瞬间的安静，是在让人头晕脑胀心痛。
　　他坐在床上，看着乱糟糟堆满来不及收拾的衣服的客房，那些纷乱的思绪几乎要把他掀翻。
　　孟子钰生日，孟家的人共聚天伦。他一个人在楼上。
　　穿着名牌衣服一如地摊货被贵族学校同学嘲笑。
　　姐姐弟弟吵吵嚷嚷，好热闹，他一个人在边上看书。
　　十七岁那年被班级成绩好的同学孤立。
　　晚自习后被关在教学楼里。
　　或被堵在厕所里。
　　被骂这什么私生子然后开打。
　　家里争吵时唇枪舌剑都打到他心上。
　　……
　　在他学会用纨绔无能包装自己前，早已一道道伤痕。
　　他知道没有人会来救自己，而他也不希望被救。
　　或许被拖下深渊，也可以。
　　昏昏沉沉的，他不想回想，太累了，就和衣睡了过去。

　　一阵手机铃声把他闹醒，已经第二天早上，号码显示是娴姐。
　　“小孟，你昨天做了什么事？”娴姐在电话内头特别担心地问。
　　“怎么了？”孟冬初缓缓叹了口气，既然他做出那么激烈的行为，什么后果他都可以去承担。
　　“《锦绣梦》的副导跟我打电话说，让你别去了，你这角色他们换人。该有的赔偿，他们赔给我们。”
　　孟冬初捏紧了电话，不知为何笑了：“杨寒做的？”
　　“怎么，你和杨寒也有问题了？”娴姐敏锐地察觉到了。
　　“那是谁做的？”
　　“我以前有个同事，现在在他们制作公司工作，他跟我说，好像是孟氏的意思？你父亲吧，跟他们老总还是有交情的，有好几部戏的服装赞助都是孟氏的。”
　　孟冬初沉默了，孟氏虽然出现了财务危机，但是吃吃老本儿还能撑一段。
　　孟冬初躺倒在了床上，不说话。
　　“那人跟我说，其实他们也为难，事情是有回旋余地的，你跟杨寒不是关系不错吗？让他出面说说准成，不然你说这样是传出去，不就大家都知道你被你们家扫地出门了吗？这孟氏还没倒，就先把你的后路都给……”
　　“好了，你别说了，不要我去就不去呗。挂了，有事。”孟冬初说着挂了电话。
　　他没想到，先要逼死自己的，不是杨寒，而是他父亲。孟冬初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傻，是啊，他早就知道孟成瑞是这样一个只认利益，狠辣无情的人，却还期望至少他对着自己的儿子，能够顾念哪怕一点点亲情。

　　早就知道，我无法保全自己。
　　所以我早就学会了，在深渊里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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