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无名

作者:螟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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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千欢断绝



      无敌搂着白纻躺在榻上,不越雷池半步,眼看窗外天光渐暗,一颗心沉下了去。
      他本打算借机捉弄无名,再适时地揭露神女门的伎俩,与无名言归于好。
      这会酒醒了大半,忽然认清了——无名不会来。

      无名以往救他,好似一文钱落地,有工夫就拣起来,不拣也无碍。
      那臭王八,连自己死活也没放在心上,怎会顾念同门情谊。
      恨也好怒也罢,向来是他一头热,这孽缘从何说起……

      八岁那年,他初入庄家,举目无亲,想和无名亲近,自惭形秽。
      听通铺的师兄讲,无名夜间咳嗽,他便偷了杂卖的冰糖,捣鼓梨汤。
      厨房不许进,半夜溜进去,被逮个正着,挨了打,好歹托师兄把梨汤送给了无名。
      后来,无名看了他一眼,他忍不住上前问:“汤喝了不曾?”
      无名不理他。同门师兄弟起哄,说他这毛乃吉想“攀高枝”。
      他拉开衣摆,给无名看腹上的疤:“是你救了我,不记得了?”
      师兄弟笑得更厉害——就这板儿腰,又不是小妮子,还来这一套!
      无名看了看他的疤痕,似有所悟,却不帮他解围。

      直到他的功夫像样了,无名才和他成为点头之交。
      这一回轮到他爱搭不理,当众挑衅无名,免得旁人说他攀高枝。
      他靠自己,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莫名其妙地,他就和无名较上劲了,处处攀比,有人说他是恩将仇报。

      第一次杀人,他生了一场病,浑浑噩噩,醒来是在无名的被窝里。
      那时就像如今,两个人缩在榻上,他埋在无名怀里,明明醒了……
      他不愿睁眼。

      入夜雨势渐微,勾栏院的檐角挂上了灯笼。无敌睁开眼,谛听着门外的脚步声。
      片刻之后,一个腰系绿丝绦的少女推门而入,紧随其后的便是无名。
      无名停在桌前,不近不远地打量榻上的春光,恹恹地传音道:
      “是庄家少主让我来见你,你穿好衣服,立即离开金陵。”

      “我的衣裤让雨淋湿了。”无敌松开了搂抱白纻的手,厚着脸皮道。
      无名不言不语,掷给他一个包袱。他接过包袱,起身取出干净衣物换上,包袱里还有银两、水囊和干脯:“看来,大哥你是铁了心要撵我走?”
      无名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在他更衣时,目光轻轻滑过他腹部的旧疤。

      “大哥,十余载同门情谊,今日一刀两断,总要让我敬你一杯酒。”
      无敌望向那系绿丝绦的少女。方才他听白纻讲了,这少女也是神女门六舞之一,名为绿腰。
      绿腰心领神会,转身出去,不多时,奉了玉酒壶和两只玉杯进来。
      他接过酒壶,扫开满桌狼藉杯盘,斟了两杯酒,酒液在玉杯里摇晃着琥珀色的涟漪。
      无名的目光上抬,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眉心皱得越来越紧。
      他先自罚一杯,仰头饮尽,抹嘴笑道:“大哥,实话告诉你,酒里有千欢断绝散,燕寻苦心觅来的魔教药方,是你练那毒功的克星,无药可解,你敢不敢饮了此杯?”

      无名这才慢吞吞地传音:“无敌,除了置气,寻死觅活,你还会做什么?当年,你就是如此,向官兵挑衅,使得我师父援救不及,害死了你的双亲。”
      “故而你不会喝,”无敌轻蔑地看着无名,“你是个聪明人。”
      无名垂下目光,盯着玉杯:“我没你想得那般聪明。这杯酒,对我而言,喝不喝无二致。对你而言,我却一定要喝,才对得起你所谓的同门情谊。”
      无敌只觉可笑:“怎的,你连人都不愿做,眼中还有同门情谊?”

      无名伸指摩挲桌前的玉杯杯沿,揩下些微不可察的粉末,不答只道:
      “你放心,你方才饮的那一杯酒,并未下千欢断绝散,有毒的,是我面前这只玉杯。”
      说罢,他看向立在一旁的绿腰,绿腰见他说破,骇然变色,几欲夺门而逃。

      无敌听得冷哼一声,就知道无名没这般好骗,燕寻那骚老狐太看轻病劫的本事了。
      无名凝视着无敌,倏忽扬起唇角,露出近乎温和的微笑,轻声道:
      “无敌,我一直未能告诉你,我不愿为人,并非厌离人世。是命,让我只能做一件兵器,做孤魂野鬼。倘若有来世,生而为人,我也想如你一般敢爱敢恨,不受束缚。我把你,当作另一个能堂堂正正做人的‘我’看待。倘若我中了此毒,能解你心头之恨……”

      无敌万没料到,无名能说出这番话,有些愣神地看他擢起了玉杯。
      无名又轻描淡写地续道:“那么,为你,为我,为了你我的情谊,我中一回千欢断绝散,也无妨。饮尽之后,你我二人,桥归桥,路归路,是生是死,命不相关,情不相干。”
      说罢蹙眉,右手一抬,杯已送至唇畔,便要纵酒入喉。

      无敌脑袋一热,几步冲过去,一把夺过无名手中的玉杯:
      “大哥,你既然把我当兄弟,为何一定要赶我走?夜盟主的姘头不是我害死的!”
      “你不服管教,我留不得你。”
      “谁说我不服管教?”
      无敌难以措辞,不知为何,心头一阵阵作痛,什么自尊面子全顾不得了,哑声喝道:
      “我听你的话,你让我去死,我就去死!行了吗?”

      无名缄默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无敌。
      无敌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看:“大哥,你还不明白?我不是为庄家卖命,我是为你卖命。我和无心他们一样把你当亲大哥敬重,我,比他们,还要敬重你。但他们瞧不起我,说我巴结你,我才和你作对。你要护着少主,我替你护着他,你要和朝廷作对,我……”
      “你走罢。”无名无动于衷地打断。
      “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你凭什么不信我?”
      “时候不早了,你赶快动身。”
      无敌目光一黯:“大哥,假若,我跪下来求你,你会不会原谅我,让我留下来?”
      “不会。”无名面无表情地道。

      无敌深吸一口凉气:“我知道,大哥你动用了天人五衰心法,时日无多,打算把这条命交代在金陵,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何必逼我走?”
      无名冷冷道:“我再说一遍,你我二人,命不相关,情不相干。”
      “大哥,你真是不懂我,我一无所有,别无所求,只求能死在你身边。我不想孤零零地活下去,要么一块活,要么一块死,不然,我举目无亲,和行尸走肉有何分别?”

      两人旁若无人地谈论着生死相许,无名扫了一眼躲在门边谛听的绿腰少女,冷不丁地笑了一声,转向无敌,难得有些探究:“怎么,没了我,你就活不了?”
      “这世上,除了你这王八,没人知道我姓甚名谁!”无敌心绪激动,浑然不觉难为情。
      无名慢条斯理地道:“无敌,你生在贺兰山,一半蒙古血统,一半汉人血统。你的蒙古名,叫阿都沁,意为牧马之人。汉名,姓马,单名一个骁字,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大可告知你将来的娇妻,当然,也可以告知榻上那位姓白的姑娘。”

      无敌气得说不出话,发觉手中有一杯毒酒,便当着无名的面,举杯一饮而尽。
      掺了药的兰陵美酒,辛辣回甜,滋味竟是很好。
      饮罢,他恶狠狠地瞪着无名,把玉杯掷个粉碎,以示决心。

      无名略一摇头,似笑非笑:“酒里有千欢断绝散,我不是神仙,救不了你了。”
      “我就是要死。”无敌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
      无名换了一副郎中的口吻,好整以暇地叮嘱:“死?不会。只要你不动用内功,就无大碍。若动用内功,必须与男子欢好。话说在前面,这是你咎由自取,我是不会舍身与你欢好的。”
      无敌几乎要吐出血来:“……你,死王八,滚!既然命不相关,我不要你管!”

      无名点点头:“其实我说这么多,就是为了逼你喝下这杯酒,废了你的武功。无敌,你果然很蠢,有野心和我争五劫老大的交椅,却又相信什么同门情谊,好自为之。”
      说罢,当真撇下无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厢房。

      无名回到乾坤盟,已是二更时分。前朝奉天殿已改成了灵堂,堂外一大群和尚在放焰口,每人一个蒲团,一盏油灯,法相庄严地盘坐敲木鱼念经: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净土有百万亿佛刹之遥,有无量色好无量妙音。

      庄少功立在旁侧看出了神,感到生死轮回深不可测,这群高僧也显得深不可测。
      鲁琅玕问他:“在想什么?”
      他呆呆地自言自语:“在下是在想,此次辞家远游,看见死苦,看见情苦,看见病苦,有仁者何以不忧之惑,无能为力。在下又想,孔圣开悟后,老聃匆忙西出函谷关,为何?小隐隐于山,大隐于市,连中原的山和市也容不得‘道’了么?”
      鲁琅玕“嗯”了一声,陪他陷入了沉思。
      他又问:“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为何在下见了世间百态,却仍然一无所获?”
      鲁琅玕笑道:“你已经想得很深了,我相信天志明鬼,事在人为。”
      听见天志明鬼四字,他随口问道:“阁下的匠门,莫非是尊墨家?”
      “不错,阿佚你若有闲暇,便来匠门坐坐,论起来,我俩也算打小相识。”

      庄少功诧异地望着鲁琅玕,他与这位匠门少主素未平生,不知这打小相识从何说起?
      他仔细打量鲁琅玕,忍不住问:“恕在下冒昧,阁下与在下,以前可曾见过面?”
      鲁琅玕自知失言,半晌才不尴不尬地道:“见是见过,那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庄少功汗颜:“原来如此,家父曾经讲过,在下年幼时让拐子拐了去,五岁之前发生的事,一概没有印象。因此,甚至,在下对自己的年纪,也不太拿捏得准。家父和家母坚称,我今年刚好一十七岁,阁下看我像么,我总觉得自己不止。论起来,无名竟比我大一岁,可是……”

      “可是什么?”两人正说着话,冷不丁地有人插话道。
      庄少功吓了一跳,调头看去,不知何时,无名竟不动声色地立在了他身旁。
      鲁琅玕摸了摸鼻子,让开身,不打自招地道:“我可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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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又忙起来了,还会越来越忙,准备考证,总而言之,有空就会尽力更的……
    质量什么的,请见谅,实在写不出高傲的无敌为真爱放弃自尊的感觉(话说这货有高傲过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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