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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无前
《一往无前》
陆明和李四方同居四年,恋爱六年。
如果算上高中同寝,他们同居七年。但是陆明坚持那三年不作数,李四方也不反对,就嗷嗷地应,好的好的,都听你的。不算就不算,不算我们也四年了,宝贝儿今晚吃火锅不?
陆明只会做两道菜,一道红烧鲫鱼,一道红烧肉。
红烧肉是陆明祖传,红烧鲫鱼是李四方爱吃。
但是两个血气方刚二十好几的汉子,不能天天只吃红烧鲫鱼红烧肉,容易三脂高,更重要的是,容易腻。
但凡吃食,吃多了总会腻的。
所以李四方去学做菜。
李四方学的大多是素菜。李四方的外婆信佛,却烧得一手好东坡肉,李四方厨艺师从外婆,但这东坡肉的独门秘籍却始终未曾得教,只学会了清炒苦瓜番茄炒蛋酸辣白菜等口味清淡偶尔加糖的无肉江南菜式,用于装点,经济合宜。
陆明下班晚,李四方时间自由,一般就在家把饭菜做好了闷在锅里等陆明下班回家。陆明想吃点儿别的,中午就打电话给李四方点菜,李四方拿手机录下来。他懒得打字。
吃完饭他俩出去散步,手拉着手往运河边走。
近几年亮灯工程,傍晚时分运河边灯火通明,璀璨如火树银花。那时候没有,运河边上还不太好看。
陆明喜欢看河,看天,看房子,倒是李四方,兴趣泛泛,往往重点都在陆明脸上。
陆明长得耐看,宿舍老三说他长得像黄晓明,陆明自己不觉得,他觉得自己长得像莱昂纳多。
有一次陆明问李四方,李四方想了想,告诉他都没他好看。陆明得意了一会儿,大发慈悲把李四方的电脑还给他了。
时间长长短短的,陆明说不出个所以然。李四方看上去稳重大方,私下里也是活络,陆明比较表里如一,比李四方活泼点儿,人人都觉得他心思不重,活得轻松。
两个人互相照应着也这么多年了,陆明以为自己的红烧鱼和红烧肉是李四方一辈子都吃不腻的。
李四方也可以给他做一辈子素菜。
但是陆明忘了什么吃食都会腻,别说人了。
就是他一开始还是浑浑噩噩,分不清状况。
我跟陆明03年认识。
我辞职,他失恋,时间掐得正好,坐在船头酒吧一人一杯旧明月,凳子还是硬木刷红漆,当年的流行。
从此我跟他熟络起来。
后来我去做了插画设计,工作渐渐有了起色,生活也好起来,但陆明一直没有。
07年12月底的时候陆明打电话给我。
我睡得迷迷糊糊,接起电话答一句“谁?”
陆明低沉的音色在话筒另一端笑道:“我。陆明。”
陆明很少打电话给我。
我们认识四年,联系寥寥无几,但是很奇怪,都把彼此当做对方的知己。陆明是不是把我当知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些事,我愿意讲给他听。
于是大半夜的,我穿着夹脚拖,披头散发地拿着车钥匙下楼,赶到天目山路去接他。
陆明提着一个酒瓶子,穿着一件驼色长风衣在路灯下跟我招手,头发剃得极短,像是迷路的流浪汉,比较清爽的那一种。
上了车,陆明第一句话是:“他给我发了个请帖。”
我不说话,但心里想的却是打死李四方全家。
“终于要结婚了……他们这恋爱也谈得够长的。”陆明笑笑说。
他没喝酒,身上没有酒气,手里的酒没开封。
“我收到请柬就出去买了瓶酒,想找人庆祝。”陆明嘶了一声,“真他妈贵。”
“你那帮狐朋狗友呢?”我问,“没人了你就想到我了啊?”
陆明还是笑笑:“他们不懂。”
他说他们不懂,意思就是我懂,这点让我很感动,这说明我也是唯一完完全全听了他的故事的。
“你难道不是到处跑,见人就说你俩的故事?”我说道。
“怎么能。”陆明说,“跟你说也是因为喝多了,我这辈子,也就喝多了那一次。”
陆明撒起谎来不打草稿,我也懒得跟他争辩。
“去哪儿?”我问。
“不知道。”陆明无辜道,“哪儿能喝酒庆祝不被人打出去?”
“哪儿都能。”我答道,车头一拐,往最近的酒吧街走。
我出门仓促,只穿了长袖毛衣和牛仔裤夹脚拖,全然一副宅女模样,进酒吧不成样子,往常要去酒吧,我总是要打扮的,短裙高跟不可辜负,而家里囤积的上百口红也必须精心挑选。
而这次我估计错了情景,我单以为陆明只想让我陪他河边吹风痛哭,没想到他兴致奇高无比。
陆明问我冷不冷,我回他废话,他就脱了风衣给我,身上穿着他品味良好的小蜜蜂。
他也算是有绅士态度,我知道是怕我生气。
我也的确是憋了一肚子火。
认识陆明这么久,每次跟他出门,无论吃饭还是纯玩耍,必要发一顿火。
我看不惯他提到李四方就不死不活的样子,他甚至到现在手机里还存着李四方的短信,钱包里还带着李四方的照片。
李四方本人我是没见过的,只闻其名,且见过照片。
陆明钱夹里的李四方穿着件绿色冲锋衣,背着旅行包,不知在哪个山头举目远眺。
陆明说是在黄山。
那时候他们攒钱弄了个相机,他就到处乱拍,无意间抓拍到这一张,洗出来的时候陆明大呼小叫,觉得帅出了境界,李四方没皮没脸,说自己本来就是这么好看。
我看过照片,刻意表现得不屑,说:“也就这样,你怎么对他念念不忘。”
陆明说:“贱啊。”
他很自觉,但我越想越气,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李四方这样的人渣一往情深。
我总是忍不住骂他:“你是女人啊?这种货色你都放不下?”
其实是我不懂,毕竟他们之间六年光阴。
可我还是纠结于陆明为何如此不争气,等他开了酒,点了烟,我伸手问他要喜帖。
“在家里,没带。”
“你要去?”我问他。
“去。”陆明说。
我恨不得甩他一巴掌,又想给他个拥抱。
但是陆明这个人,不像是会哭的,我没有理由去安慰他。
“你别骂我了,我就是想去看看。”陆明掏出手机,从手机背后抽出触屏笔,点点划划。
我低头看,在玩水果消除。
“有些人如过眼云烟,散了就忘了,有些人却是怎么忘都忘不了,你越用力去忘记他,他就站得越稳,活生生在你心上站出根来,你也没办法,只好随他去。他就在那儿,时不时蹬蹬腿儿,一扯,你就疼一下。”陆明掐了烟,把那时候刚出的触屏手机屏幕在裤子上蹭蹭,“挺好,要不然怎么算活着呢。”
“我想看看他们的请帖。”我说。
“嗯,一会儿你送我回去,我拿下来你看。”陆明说。
“有照片吗?”我问。我只是想看看那对我心中完美的狗男女定义,到底是什么样子。
“没有。”陆明说,“就是个红贺卡。”
“那不看了。”我对此表示遗憾。
我喝得不多,大半瓶在陆明肚子里,他酒量好,也不容易醉。
那阵子半夜查酒驾,我不敢开车,想先去外面吹会儿风,然后打车回去,明天来取车。
酒吧出去就是湖滨大道,逛街的小情侣一对接一对,我和陆明也混入队伍中,再加上我身上穿着陆明的风衣,看上去更像是对恩爱情侣。
直到现在我才学会一个词,叫男闺蜜。恰如我和陆明。
半路上买了个蛋糕,边吃边走,打车回家。
把陆明先送到他家楼下后,我在车里叮嘱他:“不要想太多,早点睡,头发养长点,去理个帅发型,气死人渣。”
陆明笑嘻嘻说你放心。
之后我工作又忙起来,全然忘情于工作,忘记了陆明的事,也忘了问他情况。
工作室定押出问题,忙前忙后,等于一切都要重新做,幸亏是跟我一块儿干的都是些傻子,有更好的工作也不去,非得陪我拼出个名堂来。
一忙,就过去半年。
我与陆明本来就是不常联系的,几个月音信全无,突兀的一个电话是常有的事,而这次我忘了他半年,又突然在通讯录看到他的名字,想到他原本是在生死关头的,我竟忘记关心他。
打电话去是欠费。
我给他充了话费,再打,关机。
我一度惊慌失措,以为他是去寻死。找去他家敲门喊他名字,动静大得邻居纷纷出来看热闹。没人应答,我又锲而不舍地找锁匠撬了门锁。
屋内摆放如旧,只是有点儿灰尘。
死了。
我想。
陆明这人常叫人摸不着头脑,但我总以为他是最不可能死的那一类。
差点儿就要去警局报案。
在我举棋不定的时候,陆明的电话来了。
“你他妈的去哪儿了?”我劈头盖脸大骂道。
“……旅游,你别气,我给你短信了,你没收到?”陆明的声音有点哑。
我回想了一下,那阵子收到太多短信,烦得我没有心情一条条看下去,一股脑儿全都删干净。
“我回杭州了,出来吃饭?”陆明问。
我答没空。
第二天陆明带着加餐来我工作室。
大家分食鸡腿,而我则跟陆明在办公室探讨他的情感问题。
“没死啊?我以为你自杀了。”我说。
“我错了。”他说。
“怎么突然去旅游,受刺激了。”我问,“他又怎么你了?”
“他还能怎么我啊,姐姐。”陆明笑了。
“婚礼上啊,刺激你?”我问。
“没有。”陆明一本正经说,“能抽烟吗?”
“不能。”我答,“你说说。”
“非得说?”陆明问,“你这不是挖我伤疤嘛……”
我太了解他,知道他在开玩笑,但懒得附和。
他也识趣,喝了口茶,舔了舔嘴唇,这是打算开口。
“他结婚,我就坐在台下,我跟伴郎一桌,但是我什么都没干,摆明了来混饭吃。每人发了一条中华,就摆在桌上,没忍住,拆了一包出去抽,回来的时候刚好在新郎真情告白,他说得特别真挚,有两句我听得很熟,所以听着听着就笑了。他讲完,我第一个叫好起哄,也不知道他听出来没。”陆明说,“但是他看了我一眼,很快转回去了,我知道他是不敢见我。”
“嗯。”我说。
“我就是不太明白,不敢见我,为什么还请我去。”陆明说。
“你难过吗?”我问。
陆明摇摇头:“那时候不难过,一点也不难过。”
“婚礼的时候?”我问。
“嗯,婚礼的时候,没感觉,就觉得,大家都挺开心的,挺好的。伴郎一桌有几个是我们读书时的兄弟,也不知道我们的事,大家玩得挺好。”陆明说。
“傻。”我点评道。
“是傻。”陆明点头赞同我,“但是回到家就不行了,回到家我就想起他来敬酒的时候,手上套着婚戒,我给他的戒指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那时候就很难过。”
“你哭了啊?”我问。
“嗯,就那天哭了,特别难过。但是哭完肚子饿,还得自己做面吃。”陆明笑笑道。
我心疼他,但是照样无话安慰他。
他这人倔出了毛病,什么事都自我安慰一下就过去了,就像心口给人划了一道,他自欺欺人地贴了张纸片,就骗自己全都补好了。
我问他你累不累?
他摇头,说这些事也过去了。
那天他回到家,哭完一场,给自己做了个番茄面吃,吃完就决定,要出去旅游。
人在心情抑郁的时候总是想透气,但是大部分时间大部分人会怕。
陆明天不怕地不怕,所以说走就走了。
留了短信给我,我也没看,这才有了后来的闹剧。
“其实我过来,还有个事。”陆明说。
“什么事?”我问。
“新锁的钥匙给我一个……我住了两天宾馆了。”陆明说。
接下来我还是断断续续听陆明跟我提到李四方。
他老婆怀孕了,孩子出生了,要出国了。
10年,上海世博会盛大召开,李四方举家移民到了澳洲。
我问陆明,你还跟他联络?
陆明摇摇头:“没有,早就不联络了。”
“那你怎么第一时间跟进他的状况?”我问道。
“问来的。”陆明说。
“你还到处问他的情况?”我表情像看见了蟑螂。
“没到处……就问一个以前的哥们儿。”陆明说着,又点了根烟,俨然成了老烟枪。
“管不了你。”我也学会了淡然处之,而不是再妄想着骂醒他。
陆明笑笑,抽烟,然后跟我回忆他跟李四方的爱情。
很多事情其实他都说过一遍,但我不想提醒他,我觉得让他说也算是我比较温柔的表现。
那时候他们大学毕业,双双找到外企工作,薪酬不错,合计着在外面租了房子同居。
01年中国加入世贸,前景一片光明。
李四方选这个日子跟他妈出柜。
李四方说想陆明跟他回家,他们一起跟他爸妈说明白。
陆明想了想,说好。
李妈妈听说李四方要带陆明一起来,特意准备了一桌好菜。陆明嘴甜长得好,也懂礼貌,很得李妈妈的心。
但这顿饭最终还是没吃好,跨进李四方家门不到半小时,两人又出来了。
天气冷,两个人并肩在路灯下走。
对彼此都无话可说。
彼时二人还心意相通,有些话不用多说。
李四方突然转身抱住陆明。
陆明告诉我,就是这时候,他觉得天底下,只有李四方最爱他。
“你干嘛。”陆明勉强自己笑着跟李四方说话。
李四方抱着陆明,不说话
。
陆明反倒来安慰他:“没事,我拐了人家儿子,你妈说我不要脸那是抬举我呢。”
李四方还是不说话,只是抱得更紧,紧得陆明说不出话来。
现在想来,越想越觉得李四方好。
“好个屁。”我道,“人家给你一个抱抱你就死心塌地这么多年,他把你踩脚底下你也想着个抱抱。”
“你别说得这么俗。”陆明说,“那不是一个抱抱,那是爱情。”
“抱抱就是爱情。”我从鼻子里哼一声,“来,我给你十年也花不完的爱情。”
说着我假意伸开双臂。
“唉,还是姐姐对我好。”陆明故作娇羞想要靠过来。
我及时收回了手,“算了,我仔细一想,还是给你介绍对象靠谱。”
“嗯。”陆明也恢复了正襟危坐,“姐,我想了想,我也许不是gay。”
“我知道,你不是。”我很认真地对他说。
2014年3月,陆明东渡日本。
五月我收到他寄来的富士山明信片,反面写了三个字:不好看。
不知道怎么给他寄出去的。
也不知是为什么,我只能想起03年,陆明坐在那个昏暗的小酒吧里,五官被灯光衬得模糊,一口烟一口酒,给我看他和李四方的照片,然后又拿回去,自己看一会儿,乐呵呵地说:“不好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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