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相爱交相利

　　楚霏莹回来并没有告知守着楚家老宅的仆从，算是突袭，也算是印证云宇琛那句“视察民情”。玖诺熟门熟路的叫了一辆马车。云宇琛虽有嫌弃但也只能进了车厢，干七等人步行尾随。贺兰七爷的那些随从在码头告辞，随船返回。
　　“贺兰氏这边没有商铺？”挑了窗帘一路看下来，云宇琛问。
　　楚霏莹沉默，心头的字再次浮现。直到承受不了对面审视的目光，她才道：“诚如王爷所想，这边没有一家商铺姓贺兰，有名望的就是茶商戴家。”正好合了你的意。后面的话她放在咽喉，停留许久缓慢咽下。
　　楚霏莹出了淼州才知晓遍地商铺的贺兰氏，当时还奇怪淼州那么多茶商竟然没有贺兰氏。其中的缘由她不清楚，如今却有些明白了。云宇琛往前更进一步除了军权还需经费，贺兰氏的商铺遍布梓煦每个角落，偏偏淼州例外。这一步棋走得相当稳妥，一丝证据也无。
　　若是有人控告曦亲王谋反，淼州这个既无贺兰氏把持有无兵力的小地方如何撑得起王爷的狼子野心？这步棋，妙。
　　楚宅坐落于西边，一条小径通至大门，堪堪足够一架马车过路。大约是冬日的缘故，门匾上的“楚宅”二字不甚清明，落了几丝灰，大门紧闭，石阶上长着几颗杂草，昏黄灰败。落寞是这座宅子给人的第一个感觉，毫无生机是脑中划过的第二个字眼。
　　幸好没有破损。楚霏莹微笑着松了一口气。五年前匆匆离此记忆停留在杂乱无章下人们随处乱跑的尴尬境地，如此甚好。家还在，没有乱，没有消失。
　　门“吱呀”一声由内打开，出来一个老妇。她挎着一个菜篮，一身灰色衣裙洗得白净，发髻梳得一丝不乱。她走上前来，不失礼的询问：“几位贵客从哪里来？是要找人吗？这宅子主人早先年······”
　　“辛妈妈！”玖诺认出老妇，快走几步拉住老妇的手，“我是玖诺，小姐回来了。”
　　那老妇揉揉眼睛，看了玖诺好一会，才眉开眼笑道：“哎呀，还真是你这个小妮子，小姐回来了？小姐在哪呢？”她拉着玖诺的手四处查看，脸上带了焦急。
　　“辛妈妈，我在这呢。”楚霏莹却是再也控制不住，握住老妇，泪水在眼中转圈，“在这呢。”
　　辛妈妈抬起手，颤颤巍巍举到高处，几近碰触上楚霏莹的双眼，动弹一下手指，又缓慢落下，含泪笑道：“还真是小姐，瞧奴婢这眼睛。”她反手抹了抹泪珠，前言不搭后语的絮叨，“一转眼儿小姐就这么大了，那些小妮子也不先报个信来，奴婢要去给老爷上柱香，老天开眼能让我再见小姐一面。”玖诺也感同身受，抹着眼泪笑道：“妈妈，车马劳顿的，让小姐先进门吧。”
　　“对对对，瞧奴婢这记性。进屋，进屋，小姐请。”她转身往回走，推开门，拘着礼等着楚霏莹先迈步，“他们要是知晓小姐回来别提有多开心。”楚霏莹扑哧一笑，挽过辛妈妈的手，一起进门：“妈妈一起吧。”
　　辛妈妈也不推脱，只始终落了楚霏莹半步。
　　云宇琛耷拉着眼皮漠视主仆热泪盈眶的相见之喜，半靠着干七，仿若浑身无力。
　　一行人在辛妈妈引领下过了庭院往大厅走。院子里依旧是空落落的，景依然是那番景却失了灵气，唯有居中的梅花树散发着阵阵香气。
　　“管家，管家！小姐回来了！”
　　随着辛妈妈的大嗓门一嚷，游廊一头出现一个瘦小老头，身上披着厚重的棉衣，颧骨凸出，显出一双晶亮的眼睛。他卷着裤脚，鞋上沾满泥泞，完全就是一老农的做派。
　　“小姐？”他擦擦额上的汗珠，盯了楚霏莹这群人片刻后才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老奴楚天见过小姐，小姐安。哎，辛妈，去厨房，把糕点果子都端出来，还有还有，让那些个人都过来给小姐请安。”后面那大段有些激动的话自然是跟辛妈妈说的。辛妈妈应了一声脚步轻快的做事去。
　　“天叔······”楚霏莹揉揉发酸的鼻子，制止楚天的礼节，虚手扶了扶，“我回来了，再也不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楚天应着口，从胸口掏出钥匙打开落了锁的大厅，“自老爷去后，小姐又进了都城，这宅子呀就空落落的，老奴就想着小姐总会有回来的一天，该打扫的打扫，张罗的张罗，方不负老爷的栽培之恩。小姐请。”
　　大厅的摆设依然是记忆中的摸样，楚霏莹觉得自己这五年的时间又回来了，不再是清清冷冷的。楚天看了看尾随着进门的云宇琛，微微颔首，越过他去开窗户。大约是年纪大了，窗户一时难以打开，署弘上前来帮了忙。干七则伺候他家王爷主子落座。
　　待辛妈妈端上糕点果子，上了热茶，其他还留在宅子里的下人齐齐给楚霏莹问安后，天色已发黑。冬日的夜总是来得很早，淼州也不例外。
　　楚霏莹退下其他人，只留了辛妈妈与楚天：“不必忙活了，天叔，客房可打扫？这位祁都来的二公子需在这里落脚一段时间。”她指了指进门后就未开言显得沉默的云宇琛，言简意赅解释了两人的关系，“一路上幸而有二公子的帮忙才得以平安到家。”
　　“老奴马上去安排。”楚天点头，也不多问，随后吩咐辛妈妈摆饭，“小姐，这饭菜比不上以前，您······”
　　“天叔，”楚霏莹打断他的话，诚恳道，“我感激您，守着这座老宅，父亲在天上也会很欣慰。”
　　斜靠着椅子的云宇琛瞧了瞧简单的菜色，听到楚霏莹感激的话，煞有介事的点头，吐出两个字：“确实。”也不知是吐槽饭菜还是同意楚霏莹的话。
　　楚霏莹没搭理他，表示无妨。两人简单用了饭菜，云宇琛自去客房歇息。楚霏莹却是往宅子的深处走去。蜜葵被她打发去收拾行李，只玖诺提个灯笼前面引路。
　　微弱的烛火闪了闪，照亮漆黑的屋子。这是一间祠堂，上供着楚氏的列祖列宗。楚霏莹环顾一圈，视线停留在楚龄的牌位上。歪头，忽然想笑，五年间，竟是未留一丝惦念。
　　三支清香插入香炉，楚霏莹跪上蒲团，恭恭敬敬磕了头。
　　“不孝女今日回到淼州，万望父亲在天之临有所指示。”她闭上双眼，静谧中感受久远的氛围，“女儿心中有千千万万个疑问，无人解答，也毫无头绪。祁都五年，女儿愚笨为人所用失了弥音那机灵的丫头，也失了一副炽热心肠。想必若是父亲还健在定会让女儿跪祠堂自省。所以，女儿自己来了。夫人曾说‘可惜是个丫头’，时至今日女儿才明白夫人话中之意。”楚霏莹笑了笑，倒出茶碗中的水，复又斟满，“父亲想来应该厌倦这股怪味子的茶了，将军府曾来过一位许太医，他给女儿把了脉，说起这淼州的茶，还说了个故事，女儿不解，父亲可愿意听我唠叨？”
　　“想必父亲定会嫌弃女儿这个糟糕的脑子，我还是给父亲说说女儿的现状吧。”她起身，把茶碗中的水一股脑儿悉数洒出，盖上盖子，傻笑着说起种种事来。
　　门外的玖诺搓了搓手，抬头望望紧闭的门又低下去。楚家的祠堂只有主子楚龄才能进，后来添了楚霏莹，夫人吴氏从未进过祠堂，就连牌位也没有送入祠堂。这其中的缘由以前知道的人少，现在知道的人更少。
　　“冷了？”一旁的楚天出声。玖诺点头。
　　“丫头，小姐匆匆回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楚天弹了弹身上的雪花，黑暗中的脸显得阴森恐怖，“老爷就小姐一个孩子，我们如今就小姐一个主子。”
　　“小姐她······”玖诺开了个头又及时闭了嘴，摇头道，“奴婢不清楚，什么也不知道。”
　　“你个小丫头。”楚天没有逼问，笑笑停了话头，“瞒就瞒着吧，别明儿荣哥问起脱出去就行。”
　　荣哥问起？荣哥还能问谁？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玖诺泣声道：“弥音回不来了。”
　　楚天重重叹了口气。
　　“天叔，走吧。”楚霏莹开门出来，扫了看双眼通红的玖诺，吩咐楚天锁门。楚天是管家，楚龄在世时打点整个宅子，楚龄去后，锁着一应门窗。
　　“小姐明儿个要不要训话？”楚天撑起伞，遮去楚霏莹上方掉落的雪花，“辛荣那帮小子明儿晌午回来，出去个大半年理该有些收获。”
　　提起辛荣，楚霏莹暗叹了口气，道：“天叔，您也不用拐着弯打听了，这里头的事······”她顿了下，望向楚龄以前书房的方向，抿了抿嘴，“我比您更像知道。”
　　“大小姐想要知道什么？”一人从树干后闪出身来，一双勾魂桃花眼细细瞧着对面之人，“不妨来问问我。”
　　楚天头皮一阵麻木：“红姑······”
　　“红姑娘，久别多年，您还是如此爱好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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